最终, 程今宵没跟新公司谈妥,倒不是因为钱,而是资本给她的话语权太小, 需要对人言听计从, 这和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有什么区别?
然而她在娱乐圈的事业也说不上多么稳固, 程今宵在此时才明白能力有多重要。这毕竟是一个又势力又现实的圈子。
她闭上眼都是岭文的老板慢声细语对她说出的最后一句话:“你知道吗?现在社会上最不缺的就是你这样的人,眼高手低。”
程今宵还没有定下来合适的公司,她暂且将找工作的事情放了放,专心去跑《倾城》的宣传。
自打那一次裴望屿闹脾气之后, 程今宵和唐元钦提及了这件事。
她明确地表示自己有男朋友,没有多说是谁,只点到为止, 唐元钦明白了她的意思。加上他自己也有女朋友, 自此两人的营业过程表现得非常的客气疏离但友好。
《倾城》播出之后反响很好,均集点击量破亿, 这对程今宵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兆头。
她不免感叹, 演员还是要靠实力说话。歪门邪道不可取。
到了年底,活动增多, 这个秀那个红毯,程今宵一直在南边待着, 等她再次回到燕城,已经是一个月之后。
程今宵在回程的路上才有闲暇去想念一下裴望屿。
这天她从机场出来, 裴望屿的助理秦朗已经等了不少时候。
程今宵上了车之后问秦朗:“裴望屿人呢?”
秦朗说:“他今天有期末考。”
程今宵哦了声, 她差点都快忘了她的小男朋友还在读书。
秦朗问:“程小姐去哪?”
程今宵若有所思道:“他没和你说去哪?”
“他说让你自己决定。”
程今宵笑:“去他家。”
“好嘞。”
问题是抛给她了, 但她有的选吗?她是相当怕他又开始作天作地。
程今宵坐在副驾,她觉得车里有些闷就脱了大衣往后面丢去,忽而看到后面的车座上放了一袋药。她随口问了句:“朗哥你生病了?”
秦朗回答道:“不是我。”
他说完发觉不妙, 脸色尴尬了一下。
程今宵问:“不是你是小屿?”
秦朗又道:“不不,是我是我。我感冒了来着。”
说多错多,程今宵立刻察觉到不对劲。
她伸手够过那袋药拿过来看。
“你感什么冒?这哪里是感冒药?”
秦朗一见,急眼了,要去夺她手里的东西:“欸你别看!”
程今宵凶了他一句,把他手推开:“开你的车!”
这些药显然不是常用的药,每一种在她看来都很陌生,程今宵挨个去搜了名字,她越搜越心急,握着手机的手止不住打颤,“怎么回事?抑郁症?什么时候开始的?”
“不是,你别问这么多。这个人隐私,我能说吗?”
“你不说也行,我去问裴望屿。”
“哎,别别,”秦朗面色难看地望了一眼程今宵,“就是他高中的时候就得过这毛病,因为那时候有个姑娘老跟他回家,还弄得小屿休学了一年。”
秦朗察觉到程今宵脸色不太好,就没敢接着往下说,而程今宵继续问起:“后来呢?”
“后来好了一段时间,然后又出了之前那档子事。”
程今宵一点也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那档子事是什么事?”
秦朗也有点莫名:“你不知道?就是你逃婚那天的事。”
程今宵喃喃道:“我逃婚那天……”
“周恒手里有一个不雅视频,那个视频里的人是他弟,周恒估计一直把它当把柄在手里捂着,然后那天他那个小助理,叫什么来着——”
“许年年。”
“对对,许年年,她问小屿要怎么处理这个东西,小屿就去找她了,然后他回来就不对劲了。”
秦朗小心翼翼地说着每一个字。
程今宵揣摩着他的话,他找完许年年回来就不对劲了?
程今宵说:“那个视频不是他。他既然把视频拿回来了,又有什么可担心的。”
秦朗唉声叹气地扶着方向盘,最后实在遭不住程今宵的质问,跟她坦白道:“他让人卖了,视频是汪西泉给周恒的。”
程今宵登时五雷轰顶一般僵直在车座上。
秦朗继续说:“汪西泉从外网弄来的视频,他给周恒,很肯定的说那是裴望屿,说的跟他趴床底拍的似的,周恒能不信吗?”
“……”
汪西泉?
程今宵想着这个名字,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这个男人对她来说有几分陌生,她只知道他带了裴望屿很多年。
程今宵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男人慈眉善目的脸。汪西泉是一个看起来很可靠的男人。
他在他的身边,就像爸爸一样。
汪西泉年过半百还经营着他的小破公司,要是他跟了周恒,他拥有的不止是钱,还有地位。他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轻松地为自己牟利,所以他选择去讨好周恒。
秦朗说:“汪老师从前对小屿一直很好,小屿也是想跟着他,大公司想签他他都不走。”
“小屿他爸走了之后,汪老师就跟他认识了。他有个女儿有心脏病,治病的钱都是小屿给出的,”秦朗叹了叹气,“人心易变啊只能说是,汪老师看起来是有些贪财,但实在让人想不到他会干出这种事儿。”
再一次让裴望屿心理防线崩溃的人,是汪西泉。
怪不得,怪不得自那天起他性情大变。
那些一直深埋在他的坚.硬外壳之下的软弱的种子一夜之间就长大了。
裴望屿再也藏不住了。
从周恒到汪西泉。
他一次次地被抛下,所以才会如此缺乏安全感。强大的壁垒,被一颗弹子球击得溃不成军,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崩塌。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就会很轻易被丢掉对不对?
那他就自私地希望,今宵可以再追他久一点。
可是他那么好哄,给一颗糖就巴巴地过来了。
他怎么可能拒绝得了她。
程今宵攥着其中的一瓶药,有些哽咽。
“那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车厢里沉默了一段时间,秦朗也温吞开口道:“是啊,他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程今宵翻到这些瓶瓶罐罐最底下的病历本,她看不懂医生的字,只找到开药单看了一下开药的日期,他最开始只是去拿了一副药,很长一段时间的病历都是空白。
直到某一个时期开始,他规律地就医。
这样的积极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体现的呢?
他们确定关系的那一天。
他想过放弃自己,但是他最终还是决定爬出来。
因为有人在等着他爬出来。
他要把病治好,他要杀死咬着他不放的那条恶犬。
他一定要好好地、健康地活下去。
因为有人还在等着他爱,等着他去守护。
只要一点点的关怀就可以了。
只要她去抱抱他、亲亲他,他就满足了。
他那么容易满足……
程今宵多么庆幸他的状况已经越来越好,可她又多么难过为什么在他最痛苦的那一些日子她却粗心地一点也看不出。
如果程今宵一定要有个最讨厌裴望屿的地方,那就是他任何苦恼都不会展现给她,兴许是觉得她无法替他分担,兴许是担心连累到他,他的讳莫如深令她总觉得他们距离遥远,明明他就在眼前,明明也知道他是爱她的,可是程今宵怎么也无法抓住这个人。
“他一直这样吗?”
“一直这样,”秦朗意外地也听明白了程今宵的意思,点头道,“什么都不往外说。憋着憋着就把自己憋坏了。”
程今宵打开手机给裴望屿发了一则消息。
【在考试?】
裴望屿回得很快:【八点。】
程今宵:【你现在在哪?】
裴望屿给她发了一条定位,在c大教学楼。
程今宵让秦朗送她去c大。
她一刻也等不及,要立刻见到他。
还好,秦朗开得比较快,到那他还没进考场。
估计是表演课的考核,几个男孩子站在表演教室的外面候考。
程今宵一眼就看到了人群里出挑的裴望屿。
她远远地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转过头来,伴随着一阵男孩子的起哄声。
程今宵忽略掉了这些热闹,她的眉毛紧紧地拧着,看着他走近。
她把他拉到一个安全出口的角落。
裴望屿轻笑,揉了一下她的头发:“老婆亲自来送考,我这是什么皇帝待遇。”
程今宵凶巴巴说:“你别吊儿郎当的。”
“嗯?”裴望屿不明所以地捏捏她的脸颊,“生什么气?”
程今宵直言:“为什么生病的事不跟我说?”
裴望屿捏着她的脸颊的手明显的顿住了,他慢慢地收回手,在光线很暗的走道里,脸色逐渐地阴沉了下来,淡淡道:“你怎么知道的?”
“你还问我怎么知道的,我要是没发现你就打算一辈子不告诉我是吗?!”
裴望屿抿了一下嘴唇,低下头温吞地说:“我怕你介意。”
“我介意什么?”
他一副不想多谈这件事的懒散姿态,故意岔开话题道:“我现在好多了,不说了,我去考试了。”
裴望屿也不想听她回答,他转身就走。
“裴望屿!你给我站住!!”程今宵噔噔噔走过去,又把他拉住,“把话说清楚。”
“……”
程今宵又问了一遍:“你怕我介意什么?”
沉默半晌,他苦笑了一下,“真想我说的那么明白?”
“你说。”
“我怕你介意我有病,不想要我了。”
他说得很轻很淡,但每一个字都像箭,刺穿她的心脏。
程今宵吞了下口水,将这阵哽咽盖了过去,她声音清清冷冷地在这个楼道里响起:“你因为生病,所以推三阻四地拒绝我。因为生病所以对我说,你值得更好的。”
程今宵抬手,捧着他的脸。
裴望屿一言不发。
“看着我。”
他稍稍抬起眼,让她看到眼中的破碎与失落。
程今宵就这样逼视着裴望屿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以为你记得所有的事,是不是?”
“不,你也有很多记不起来的事。”
“你不会记得刚来孤儿院那一年你差点没熬过那个冬天,院长看你撑不下去就把你扔在一棵树下让你自生自灭,我偷偷把你捡回来,我把我吃的饭都省下来给你,为了让你活下来,我有足足四天一口东西都没吃。
“你3岁的时候发过一次高烧,差点又进了死人堆,我背着你去敲院长的门,院长忙着跟他情人乱搞让我有多远滚多远,我背着你逃了出去,我去爬墙,墙上的玻璃渣把我刺得浑身是血,我出来之后根本找不到医院,我就像个无头苍蝇在街上乱转。我跑到马路中间,冒着被车撞死的风险拦下了一个好心的司机送我们过去,我后来觉得我是不是疯了才会做出这种事,但我当时什么都没想,我只想小石头一定要活下来。
“还有一次,有一对夫妻想要领养我,我说可以把我弟弟带着吗?他还小,需要人照顾。他们说不行,他们只想要一个女儿,我就把那个机会让给了别人。因为小石头还没有长大,他在春芽一定会被人欺负的。”
“我有太多太多次的机会把你放下,可是我绝不会这样做。因为我从不觉得你是包袱。
“你3岁我可以背你去看医生,你19岁我也可以做同样的事。只要你还有一口气,我就不会放弃你。
“所以你记住,你这条命也算是我一次一次把你从鬼门关拽回来的。
“别说19岁,就是你90岁,我也有资格知道你过得好不好。”
程今宵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她的手指在颤抖着,在暗沉的天色中,她看到裴望屿泛红的眼眶。
“别哭!”
他敛了眸,“没哭。”
“那你看着我的眼睛。”
“裴望屿,也请你记住,无论什么样的你,都是值得被爱的。”
健全的你,残缺的你。强大的你,柔软的你……都是最好的你。
他们不要你,是他们不识好歹,不是你的错。
“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