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酷暑的日子,刘子厮却穿着整齐笔挺的西装,有模有样地拎公文包,一丝不苟的头发和无框眼镜处处体现他对自身形象的注重。

  池郁见到他,吃了一惊:“舅舅……”

  “这是你同学吗?”刘子厮笑着看向付故渊。

  “对,我是池郁同学,叔叔好。”付故渊热情地打招呼。

  “小朋友你好。”刘子厮笑着点点头。

  付故渊顿了顿,尬笑两声缓解气氛。

  他马上就要成年了,应该不能算是小朋友了吧?

  “你俩这是……?”刘子厮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转悠,意有所指地话说一半。

  “噢,池郁把护腕还给我。”付故渊回答着,挥了挥手里的运动护腕。

  刘子厮先是一顿,微微蹙眉后突然神情一转,露出吃惊的表情:“小池,你偷拿人家的东西吗?”

  这句话太过突兀也太没缘由,弄得付故渊一下都没反应过来其中的意思。

  他人若是听见,脑中的第一反应定是池郁曾经犯过类似的过错,即使池郁并未做过这样的事。

  不过付故渊自己心向阳光,怜惜池郁,所以并没有这样误解他,反倒奇怪刘子厮为什么要当着他俩的面说这种话。

  “舅舅,我没……你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也没做过这种……”池郁率先反应过来了,吃惊诧异,无措地连连否认。

  “小池。”刘子厮的语气突然严厉,“做错了事,就要勇于承认承担,你怎么能……”

  “叔叔你在说什么啊?”付故渊回过神来,直接开口打断刘子厮的话,“我只是不小心把护腕落在了池郁这里而已。”

  “噢。”刘子厮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神情,“原来是这样,小池还你了吗?”

  “还我了。”付故渊说。

  “那同学你赶紧回家吧,天气炎热,一直呆这里,容易中暑的。”刘子厮笑着,语气倒是既关心又亲切。

  “我……”付故渊其实想多和池郁聊一会,但又没有理由留下,现在刘子厮都这么开口说了,他就更留不住了,“那好吧,池郁我先走了,拜拜。”

  “班长。”池郁喊了一声,目光里明显有不舍,他也不知该作何挽留,只得道,“再见。”

  付故渊跨上身旁的自行车,朝池郁挥挥手,礼貌地对刘子厮说:“叔叔再见。”

  “好,再见。”刘子厮微笑,轻轻挥手,和池郁一起目送付故渊离开。

  等付故渊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角,刘子厮脸上的笑意淡了许多,他转头看向池郁:“小池,我们回去吧。”

  池郁点点头,跟在刘子厮身后,回了家。

  他们所住的地方,是双层商业住宅楼,小而精致,家具布局巧妙,每周会有家政阿姨来打扫三次。

  这处是刘子厮的房子,他为了买这套房子,欠着不少贷款。

  虽然池爸爸去世后给池郁留下了巨额遗产,但因为池郁未成年,这些遗产以他的名义定期存放在银行,不能随意取出,身为监护人的刘子厮每月只能领取两千元作为抚养费,遗产需等池郁成年后,便可由他自行支配。

  “舅舅,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回到家后,池郁困惑地问刘子厮。

  刘子厮微笑:“到律师所后发现文件忘带了,来,小池你坐,舅舅问你些问题。”

  他在沙发上坐下,朝池郁招手。

  池郁听话地走过去,坐在刘子厮身旁,抬头看向他。

  其实池郁对刘子厮一直抱有感激之情。

  当初池爸车祸过世,刘子琪发疯离家后,池郁觉得如果不是刘子厮将自己从救助站领走,他可能连个像样的家都没有。

  而经历了出生丧母,刘子琪因为自己流产,校园暴力等等一系列事情后,池郁一度无比厌恶憎恨自己,有段日子,池郁只要能呆在房间就绝不会踏出去半步,他时常幻想自己能一辈子都蜷缩在房间里,不见人不遇事不知阳光,最后腐烂在角落,无人知晓最好。

  那段日子,刘子厮工作繁忙,每天早出晚归,他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池郁的心理变化,只当他身体不舒服。

  池郁从未将校园暴力这件事告诉刘子厮,他不想因自己的事让刘子厮分神苦恼。

  足不出户、浑浑噩噩地过了一星期后,池郁还是走出了房间。

  因为他在琢磨小时候玩的拼图时,意外地看见其中一块拼图后面写着一句话。

  【小池,不开心的时候,要记得出门晒晒太阳哦。】

  句号后面还画着一张可爱的笑脸。

  那是刘子琪的笔迹。

  不知是什么时候留的。

  曾经暖意跨过漫长时光,拥住池郁,驱散寒意。

  池郁走出房间,请求刘子厮帮他转校。

  那是他第一次开口求刘子厮。

  刘子厮一开始并未答应,百般劝阻,理由是转校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池郁性格孤僻会无法适应。

  后来因为池郁多日没去学校,老师担心不已前来家访。

  老师家访那日,没有见到池郁,是刘子厮和她进行沟通。

  老师是来劝池郁继续上学的,她向刘子厮保证,会号召同学老师多多关心关照池郁,不会再让人欺负他。

  刘子厮将老师送走后,没过几天,同意了池郁转学的事。

  -

  “舅舅,你想问我什么问题?”池郁坐在刘子厮身边,疑惑地说。

  刘子厮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微笑:“刚才那位同学,是你的朋友吗?”

  池郁微怔数秒。

  付故渊算他的朋友吗?

  他对自己笑,教自己打篮球,在自己提出古怪无礼要求后答应下来。

  这些是朋友的所作所为吗?

  池郁很想点头,但是自我厌恶涌上心间,让他陷入悲观的情绪中。

  不,付故渊只是温柔而已。

  换做其他人,他也会如此做的。

  心中泛酸,池郁摇头说:“他只是我的舍友。”

  “只是舍友吗?”刘子厮追问。

  “嗯。”池郁应了一声。

  “啊……这样啊。”刘子厮若有所思,他微微笑,站起身拿起茶壶,将热水倒入瓷杯,递给池郁,“来喝点水。”

  “谢谢舅舅。”池郁伸手去接,但在他握住茶杯的那瞬间,刘子厮突然松手。

  池郁没能及时拿出茶杯,瓷杯落下,砸在池郁身上洒出滚烫的热水,又掉在地上,碎了一地。

  事发突然,池郁被吓了一跳。

  “你怎么连杯水都拿不住?”刘子厮责怪。

  “对不起,对不起。”池郁慌张地连连道歉,“对不起,我来收拾。”

  “小池,你真是太笨了,以后还是多待在家里吧,少和其他人接触,听见了吗?”刘子厮说。

  “听见了。”池郁弯腰收拾茶杯碎片。

  “哎,怎么会这样笨手笨脚的,什么事都做不好,你收拾吧,我先去公司了。”刘子厮目光厌恶地看了眼洒在沙发上的热水,去书房拿上自己所需的文件后,起身离开。

  池郁蹲在沙发前,将瓷杯碎片一块块慢慢捡起。

  方才热水洒在了他身上,一开始感受到的是灼热,现在凉下来后只剩微微刺疼。

  池郁边收拾着边心想。

  还是听刘子厮的话,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吧。

  与他在一起,真的是一件很心堵的事吧。

  幸好当初刘子厮愿意照顾他,给他一间房住,不然世间之大,却无处可安身。

  池郁收拾打扫完,回房间换了件衣服,方才被热水烫到的皮肤微微泛红,指尖按着很疼,但池郁没有管。

  他习惯了疼痛,也习惯了不爱惜自己。

  池郁走到床边,伸手打开床头柜,柜子里静静躺着一双红白相间的护腕。

  那是阳光尚好的那日,付故渊亲手给他戴上的。

  池郁安安静静地盯着护腕看了片刻,放在一旁的手机忽然响起,池郁关上柜子,拿起手机一看,竟是他心心念念的班长发来的信息。

  【明天出来玩吗?去打球。】

  -

  付故渊拿到护腕回到家后,总觉得今天见的这面太匆忙,想起来都心情不开朗,他斟酌后,给池郁发去了邀约打球的短信。

  他很快就收到了回复。

  【班长,我明天有事,就不去了,抱歉。】

  付故渊面露失望,但还是安慰自己:池郁有事没办法,可以过几天再约。

  谁知,这个暑期,他发给池郁的所有邀请都被委婉拒绝了。

  八月上旬,虽然天气还炎热,但是高三已经准备开学了。

  备战高考的紧迫感渗透在角角落落里,那是莘莘学子的必经之路。

  开学前一天是半天班会和大扫除,大家按照老规矩带了桶和抹布去学校,听完班主任叮嘱的开学事宜后,热火朝天的大扫除开始了。

  体育委员拿着扫把,站在讲台桌上摆出一个自认为很帅的姿势,高喊着:“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然后被班主任轰了下来。

  付故渊那组被安排扫走廊,他倒完垃圾回到班级时,环顾四周见池郁在擦窗户。

  和池郁搭档的是一名女生,女生站在凳子上擦着窗户最顶端,下来的时候没踩稳,身子歪了一下。

  池郁连忙伸手扶住女生,女生站稳后,脸红红地朝他道谢。

  “不用谢。”池郁神情淡淡的,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件值得道谢的事。

  突然有人走过来,伸手拍拍池郁的肩膀。

  池郁转头看去,浑身一僵,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班长?”

  “今天住校生登记住宿,你大扫除完有回宿舍吗?”付故渊问。

  “有的。”池郁回答。

  “行。”付故渊看着他,“正好和你说些事。”

  “就我俩,关起门来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