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郁其实已经在宿舍里等了很久。

  上午意外发生后,整个班级的氛围都变得不对劲了起来。

  池郁附近的人坐得离他远远的,时不时低头窃窃私语,用鄙夷的目光打量他。

第三节 数学课结束后,数学老师让大家把昨晚布置的数学作业交上来。

  池郁在书包里翻找到数学作业本后,转身递给后排同学:“麻烦你帮我传给组长。”

  谁知平时乐于助人的后排同学竟然皱起了眉:“你自己不会给吗?”

  池郁怔然:“我……”

  后排同学并没打算理他,转头和朋友聊天去了。

  池郁意识到什么,沉默下来,他站起身,拿着数学作业本,走到后排组长的桌边,将数学作业小心地放组长桌边。

  “喂。”

  组长不耐烦地喊了他一声,拿起桌上数学作业本丢还给池郁:“我们这组的数学作业,我都已经交给老师了,谁让你动作那么慢,你自己拿办公室去给老师吧。”

  数学作业本砸在池郁胸膛,可怜巴巴地掉他手上,池郁含糊不清地说了声‘好’,自己默默去把作业交了。

  数学课结束是体育课,池郁交完作业回来,教室已经只剩寥寥数人了,平时池郁的同桌都会喊他一起去操场,可这次,没有人搭理池郁。

  疏远和无视化作透明的墙,立在池郁四面,朝他挤压,池郁孤零零地缩在窒息的狭窄里,无人能触及,也无人愿触及。

  池郁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波动,他安静地一个人来来去去,好似这才是他的常态。

  体育课,列队点名后照例热身跑圈,因为没有时间限制比较轻松,大家三三俩俩聚成团,边聊天边跑步。

  池郁缄默地跟在队伍旁边,一个人在操场内圈低头跑步,就在此时,他无意间被人撞了一下,顿时身子不稳,整个人重重栽倒,手肘和膝盖都磕在了地上。

  没有人扶他,大家冷漠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跑圈。

  手掌和膝盖被沙子磨破那瞬的疼痛是极难捱的,池郁吞咽空气忍受着疼痛,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回了班级集合点。

  体育老师这才发现池郁摔倒了,让他赶紧去医务室涂药。

  池郁谢过体育老师,却没有去医务室,而是直接回了宿舍。

  膝盖的血渗出,黏连着裤子,稍稍弯曲就疼得不行,池郁脚步踉跄,扶着墙壁慢慢走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用清水冲洗手掌和膝盖的伤口,刺刺的锐疼从伤口传来,直直往人心里扎去。

  池郁处理好伤,沉默地坐在床边,直到付故渊推开宿舍门。

  -

  付故渊见到池郁在宿舍,先是一愣,随后放下篮球和书包,又拖了把椅子过来,坐在池郁面前。

  他刚坐好,池郁低头递了个信封过来。

  “这是什么?”付故渊疑惑。

  池郁轻声:“我的生活费……”

  “我要你的生活费做什么?”付故渊觉得莫名其妙。

  “可我……”池郁无措地拿着信封,声音因害怕而发抖,他一上午都在用沉默安静面对着孤立,谁知眼前的人换作是付故渊,他竟一瞬破了功,“……不知道还能给你什么了……”

  “今天上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付故渊皱眉问。

  池郁答非所问:“……你还会教我……教我打篮球吗?”

  付故渊以为池郁在糊弄自己,有些恼火:“阿白真是你推下楼的?”

  久久的安静,久久的沉默。

  付故渊深呼吸两下,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声音放轻:“池郁,不是你推的就不是你推的,你只要说一句‘不是我’,我信你。”

  池郁眼眶慢慢红了,他低下头,用手掌按住眼睛,嗫嚅半响,缓缓吐出三个字。

  可那三个字,却不是付故渊想听到的那三个字。

  池郁说:“……对不起。”

  付故渊:“……”

  这不就是变相承认么?

  付故渊站起身,他不知道自己是失望还是愤怒,抑或是两者都有,这些情绪一瞬冲撞心脏,像大海扑向悬崖石壁,掀起铺天盖地名为‘悲伤’的海浪。

  “池郁,你可真行,好,是我蠢!!算我眼瞎!!”付故渊咬牙切齿地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这个他一秒都不想多待的宿舍。

  付故渊走出宿舍,重重地摔上门,就在此时,项青梧打来电话。

  “喂,阿付,刚刚阿白给我打电话,他没事了,已经从医院回到家里了,我们去他家看看他吧。”

  “好。”付故渊应道。

  “嗯?你怎么了?感觉情绪不对啊。”就连平时粗枝大叶的项青梧,此时都听出了付故渊语气的不对劲。

  “没事。”付故渊闷闷地回答。

  “对了,虽然我不懂为什么,但是阿白让你把池郁一起带过去。”项青梧说。

  “带过去?”

  “对,带池郁去阿白家。”

  “不用了。”付故渊捏捏眉心,“池郁已经承认了。”

  “啊?什么?”项青梧惊疑,“池郁承认了什么啊?阿白刚刚和我说,他不是被池郁推下去的啊,我等等还要向池郁道歉呢!好了,不和你说了,我要去阿白家看他了,一会见,拜拜。”

  电话被挂断,付故渊愣愣地听着那头的忙音,许久回不过神来,半晌过后,付故渊拨通了白鸣风的电话。

  “喂?我没事了,在家呢,你过来找我吧。”白鸣风的声音听起来精神很好。

  “阿白,你不是被池郁从楼上推下去的吗?”付故渊问。

  “什么鬼,谁和你说我是被他推下去的?”白鸣风诧异。

  付故渊问,“他找你去三楼干什么?”

  “他和我道歉呢,上次我不是和他在宿舍起冲突了吗?”白鸣风说,“我觉得班级门前人多眼杂,就和他去二楼到三楼的那个拐角谈天,我跟在他身后下楼,他说了句对不起,我吃惊,往扶手那边退了一步,谁知道那个扶手竟然是坏的,我没站稳,不小心摔下去了。”

  白鸣风哭笑不得地说。

  “可是……”付故渊说,“有人看到他推你了。”

  “什么推啊?这不是瞎说吗?他是伸手想拽住我吧。”白鸣风替池郁辩解,”我掉下去的时候,他距离我有足足一米,怎么推啊?靠意念还是气功啊?“

  “而且他刚才承认了啊,妈的,他为什么啊……”付故渊气恼地揉头发,他在恼自己。

  “承认?”白鸣风困惑,“他说什么了?”

  “我问他,你是不是他推下去的,他也不辩解,就一直道歉,说对不起。”付故渊叹气,满心懊恼,“我以为……我就以为……”

  白鸣风沉吟片刻:“你去问问他。”

  付故渊:“问?”

  白鸣风:“嗯,问问他为什么要道歉,好了,不和你说了,一会来我家,记得把池郁带上。”

  -

  付故渊收好手机,敲着脑袋强迫自己冷静,他深呼吸数下平复心情,随后转身走回宿舍。

  池郁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边,通红的双眼只剩空洞。

  听到声响,他木木地抬头看过来。

  见到来人是付故渊后,池郁先是吃惊,随后双眸稍稍亮了起来。

  付故渊走到他面前,直截了当地问:“阿白刚才给我打电话了,他不是被你推下楼的,池郁,你为什么不解释啊,为什么要道歉?”

  “因为……”池郁努力保持平静,但依旧泪目哽咽,“因为是我把他喊出教室的,如果我没喊他,他就不会从楼上摔下去,都怪我,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灾祸开端皆由他起,这就足够了。

  足够给他定罪,足够让他愧疚一生,就如同数年前的那件事一样。

  池郁十岁那年,池爸爸带回了一个模样漂亮的女子。

  她叫刘子琪,她蹲下身,笑着对年幼的池郁说:“你就是池郁对吗?你好啊,以后我就是你的妈妈了,虽然我是第一次当妈妈,但我会努力当个好妈妈的。”

  她说到做到了。

  池郁自幼性格孤僻,喜好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玩拼图积木,大人问他什么,他也不回答,一次两次后,就很少有人再愿意去搭理小池郁。

  可刘子琪不一样,小池郁躲房间不理人,她就跟着一起躲房间里陪池郁玩。

  她不会对池郁说什么男孩子天天躲房间里,太不像话。

  她只会笑着对池郁说:“诶,你教教我,这个拼图怎么玩?”

  “哇,小郁你好聪明啊,这么难的拼图都会,也太厉害了吧。”

  刘子琪尽心尽责地照顾着池郁,视若己出,即使被邻居风言风语地中伤,她也毫无怨言。

  池郁出生就丧母,池爸爸日夜忙生意,从不管他,而言笑晏晏的刘子琪,是池郁孤单的人生旅途中照进的第一缕和煦阳光。

  三个月后,池郁改了称呼,唤刘子琪为:妈妈。

  接下来的两年,是池郁最快乐的日子,他家庭完整,有个忙碌但是疼他的父亲,还有个温柔关心他的母亲。

  忽然一日,一个夏蝉聒噪鸣叫的清晨。

  刘子琪兴奋地对小池郁说:“小郁,你马上就要有弟弟或者妹妹啦!”

  见小池郁困惑不解,刘子琪轻轻拉起小池郁的手,放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弯眸浅笑。

  手掌隔着肚皮,能感受到一个新生命对这个陌生世界的好奇。

  小池郁心脏悸动,他期待着,盼望着,等候着那个会改变他人生的孩子出生。

  “我们家的小郁,会成为一个好哥哥的,对吗?”刘子琪笑着问池郁。

  小池郁极肯定地点点头。

  那时候的池郁还不知道,厄运的齿轮早已开始旋转,在未来的日子给他当头一棒,带给他这辈子都无法忘却的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