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航站起来,循着转瞬即逝的身影追到右手边的长廊。

  不见了。

  看错了吗?

  于航四下张望,白墙白砖,看上去没有尽头。

  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周文风风火火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

  “我到大厅了,你在哪儿呢?”

  “马上到。”

  于航不甘心地又看了眼长廊,然后回了大厅。

  大概认错了。

  那个人体型姿态很像束君屹。但穿着连帽卫衣,休闲短裤,不是他平时的风格。

  而且帽子兜着头,于航也没看到长相。

  “开这么好的车,”周文感受着RS7的推背,拢起半长的头发扎了个揪,“阿姨不是千叮万嘱让你低调吗?还让我看着你呢。”

  “很低调啊,灰色,”于航跟着导航,被下班高峰堵得心烦,“我都没买喜欢的蓝色。”

  周文哼笑一声,“你可真行。一般人出过车祸,多少都有点心理阴影,你反倒非跑车不开。现在住哪?”

  “公司旁边。”

  “买的?你攒那点钱够在公司旁边买房?”

  “好歹也工作了三年,攒了十万,”于航相当坦诚,“爸妈给了七百多万。”

  ……

  于航把车停在一家叫“外婆桥”的餐厅门口,钥匙交给泊车小哥。

  “怎么找了这么个小馆子?”

  餐馆在小巷道里,装修古朴,黛瓦红墙镂空木门,进门还有一小段做旧的木桥,人造的溪水潺潺流过,正应了餐馆的名字。

  “这家本帮菜很地道的,”周文穿着软底皮鞋,健步如飞,“饿死了,我先点了啊。”

  不得不说周文还是很会挑,这家菜确实不错。老鸭冬瓜汤清爽不腻,又不失鲜美,于航连喝了两碗。

  两人聊了聊各自的工作,于航问起周文的导师,也是他曾经的心理医生。

  “Dr Mefford挺好,我每周还给他汇报工作和论文进展呢,他还说有机会来中国玩。”周文翻出手机相册,给于航看导师的近照。

  很精神的中年人,戴着鸭舌帽,背对着海,怀里抱着一条大鳕鱼,笑得像个大孩子。

  “钓鱼狂魔。”于航笑着翻了几张,还给周文。

  “说起来,他还问起过你。换了个环境,还做那个梦吗?”

  “嗯,”于航夹了块鲫鱼,熟练地挑出鱼刺,“偶尔还是会。”

  于航随父母去美国时,刚出过车祸。精神状态不好,总嚷嚷着要回去找东西。镇定剂压住他的躁郁,但治标不治本,亏得Dr Mefford的开导和治疗,逐渐恢复了。

  唯一的困扰,是反复做同一个梦。

  梦里的少年一次一次地消失,他便一遍一遍地感到惶恐和茫然。

  “可能是你记忆中很重要的事件或者人,就像很多人成年以后,还是会反复梦见高考。因为这段记忆太过深刻。”

  “也许吧,”于航要了杯冰可乐,气泡带着冰凉的温度入喉,

  “可我不认识那个人,如果很重要,我为什么不记得这样一个人。”

  周文耸耸肩,

  “人的大脑很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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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是周五,束君屹没有来上班。据说来了,但被楼管拦住,挡回去了。

  “楼管还有这权利?”于航没听明白。

  “说来话长,”整层楼洋溢着轻松和懒散,章和翔和齐一明围在于航工位上,你一言我一语给他讲,“咱们的楼管,平常不查刷卡进楼的人,但偶尔,”

  章和翔眉飞色舞,“极其偶尔,他们会随机拦个人,查身份,甚至健康状态。”

  “哈?”于航更懵了,查什么健康状态?

  “嗯,”齐一明疯狂点头,“早上束老大有幸被选中,继而被机敏的楼管小哥发现,他发烧超过了39度。”

  “于是,根据公司规定,”章和翔接话,“被勒令回家休病假了。”

  “公司还有这种规定?”于航手里的冰摩卡都忘了喝,讶异道,“怕病毒?”

  “说起这个规定,”齐一明辛酸叹息,“就又要回到咱们束老大这条故事线了。”

  “坊间传闻,束老大工作过于拼命,曾经不顾连续高烧,坚持工作,结果在跟客户开完会之后,昏倒在人家公司。”

  于航心口猛地一抽,听见齐一明继续说,

  “正好那段时间,别的公司出了两起员工加班猝死的新闻,咱们BKD也不淡定了,强行加了条规定,员工身体不适必须病假休息,标准就是发烧39度。”

  章和翔见于航不说话,热心地补充说明,

  “这规定很难实践,总不能天天测体温嘛,所以就交给外包的楼管公司抽查,就是这样。”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于航咬着吸管含糊问道。

  “谁?小阎罗吗?”章和翔没反应过来,“应该回家休息了吧?”

  于航蹙眉,若有所思道:“这规定挺合理。”

  ***

  办公软件Teams上束君屹的头标右下角一直是紫色小箭头,点上去是他的状态说明——6/10病假,6/13回来上班。

  于航对着计算模型,输错了好几次参数,索性点开项目共享文件夹,云海LNG项目人员清单,记下束君屹的电话号码。

  他照着手机号申请了微信好友。

  一直没有回应。

  五秒看一次手机的于航失去了耐心,起身去了茶水间,拨通了束君屹的电话。

  第一遍没人接。

  于航又打了一次。

  通了。

  听筒那边传来束君屹微哑的嗓音,

  “您好,哪位?”

  “我,”于航干咳一声,“那个,我于航。”

  “听说你病了……”

  于航顿了顿,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说,你身边有朋友吗?有人照顾你吗?需要帮忙吗?你住哪?我去看看你?

  但似乎不太合适。

  束君屹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惯性地说:“没事,谢谢你问我。”

  于航怕束君屹客套完就要挂电话,急着说:“你有药吗?”

  “有的。”

  “噢……那你,多休息,多喝热水。”

  “好的,谢谢。”

  于航还是被挂了电话,他捏着手机懊恼地踢了脚墙根:

  我在说什么鬼话?

  多喝热水……

  像个敷衍女友的废物。

  于航从来不是扭扭捏捏的人,他明明是个率直果断的大帅哥。

  他再次播出束君屹的号码——

  嘟——嘟——

  “喂……”

  这次不等束君屹说话,干脆利落的大男人粗着嗓音问道:

  “你住哪?我去看看你。”

  “你好,束君屹正在换药,请问你是哪位?”

  于航记得这个声音。

  苏木南。

  周围还有护士的询问声。

  束君屹在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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