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阮的手指划到湛云青的眼角, 他的指腹很冰,湛云青险些以为自己也哭了。

  他怒视着白阮,心想, 自己不会要带着这个该死的纹身入土吧?这个念头让他十分烦躁,扯了扯手腕上的束缚, 说:“放开我。”

  白阮摇摇头:“现在还不能碰。”

  湛云青被白阮这副样子搞得火大, 说:“我真受不了你这磨磨唧唧的样子, 你他妈现在一副舍不得的后悔的样子, 当时就不要做这种事不就好了?”

  白阮眨了眨眼,像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番湛云青的话后说:“有时候不做也不知道会后悔。”

  就像他本以为自己拥有湛云青后会感到幸福,但是现在只是后悔。

  湛云青对白阮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感到无奈, 只能安慰自己:纹身是可以洗的。

  等到麻药的效果过去,湛云青感到尾椎的部位又痒又疼。他觉得白阮把纹身纹在那个位置实在很狡猾, 因为那里太私密了, 他自己看不见,别人若看见了也会浮想联翩, 因此他更加愤怒,像是被白阮戏耍了一样。

  他想象不出白阮给他纹了什么,这里也没有镜子供给他照。他问守在旁边不知道在看什么书的白阮:

  “你到底给我纹了什么?”

  白阮放下手里的书,笑了一下:“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我的名字。”

  “我不信。”

  “嗯。”白阮说:“多纹了几个字。”

  “什么?”

  “纹的湛云青永远爱白阮。”白阮笑得靠在椅背上。

  “白阮!”湛云青气得咬牙, 一方面觉得荒唐,一方面觉得白阮可能真的有可能做出这种事。

  白阮温柔地应了一声, 湛云青注意到他在看《天.路.历.程》,嘲讽似的问:“亏心事做多,现在改信教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句话哪里好笑, 以至于白阮听完后笑了好一会儿, 点了点头回答他:“是的。”

  “很适合你这种人。”湛云青说:“光在我身上做的事情就够你下地狱了。”

  “你觉得天国是什么样的?”白阮问他。

  湛云青懒得回答他的话, 把头扭了过去,说:“反正是跟你没关系的样子。”

  白阮又笑了一会儿,把书收了起来,走过去检查湛云青身后的纹身。他的手指按在湛云青腰窝的位置,感到湛云青的腰腹绷紧了,背上那道笔直的沟壑更加明显与优美。

  “你真的很讨人厌。”湛云青闭着眼睛说。

  白阮没说话,他对于湛云青此刻伴随着恨意展现出来的生命力感到满意。

  湛云青对于白阮展现的安静感到奇怪,也有些惧怕,因为他不知道白阮在做什么。要不是白阮的手指还在他腰上轻轻地按摩,他会以为白阮睡着了。

  过了很久,他才听见白阮说:“我小时候以为天国都是白色的,可能因为画作与戏剧里的布景都是这样。”

  “那你现在有什么高见?”湛云青问。他忽然想起之前住在白阮家里时,白阮的家里色调是非常统一的浅色系。

  白阮没有被湛云青这样冷漠的语气惹恼,还在为湛云青按摩有些酸疼的腰肌:“我现在觉得也许是黑暗的。”

  他想起自己在黑暗中触摸到的湛云青。湛云青的呼吸敲打在他脖子上,像是雨。

  “也许是下着雨的夜晚,什么都看不见。”白阮说。

  湛云青蹙眉:“你在说什么胡话?”

  白阮停下手,替湛云青换了张保鲜膜,说:“抱歉。”接着走了出去。

  湛云青已经不关心白阮在做什么了,他趴在床上,思考着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按照梦境的安排,他是车祸死的。当时应该只有他一个人,白阮不在他身边。广播中播报的是什么?结合剧情,像是白阮获得了什么奖……燕京时间晚上六点,听起来有点像亚洲的电影奖项公布结果的时间。

  所以,当他死去的时候,白阮正在领奖台上领奖?这个结局让湛云青觉得十分讽刺,却也有些庆幸——看来他并没有被白阮囚禁下去。

  亚洲的电影奖项中,含金量最高的一项是九月份公布,如果是今年的话,应该也快了。只是不知道他是怎么从白阮这里出去的,是白阮放他走,还是他自己逃出去的?

  可是白阮真的会放他走吗?

  万一那只是个噩梦,并不是真的呢?湛云青又开始想,他必须验证一下。

  于是他开始绝食,他觉得如果他必定会死在车祸,那么他是不可能被饿死的。一开始他确实成功了几次,但很快白阮便强行捏着他的下颚给他喂食,导致他的绝食计划失败。

  白阮当时看起来要恨死他了,眼睛通红,问他就这么想死吗。

  湛云青诚实地说:“我只是想试试。”

  绝食计划失败后,他试图用枕头把自己闷死。如果不是白阮束缚着他的手脚,他会有更多办法,但现在他只能这么做。

  窒息感让他眼前发黑,他发出艰难的抽气声,几乎真的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忽然被白阮揪了起来。

  白阮抓着他的手在抖,不可置信地看着湛云青,眼神一节节地暗了下去。

  “你做什么?”湛云青不满地问。他发现只要白阮在,他就死不成。

  白阮的眼泪掉了下来:“是不是必须要死才行?”

  湛云青没回答。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其实不是现在就想死,而是在做一个实验。

  “宁愿死也要摆脱我吗?”白阮面无表情地问他。

  “那倒也不错。”湛云青欣赏着白阮这副样子,较劲似的回答。

  白阮忽然冷笑一声:“我知道了。”

  第二天早上白阮将他手腕上的绳子解开时,湛云青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走?”

  之前湛云青也问过白阮类似的问题,白阮都沉默以待。这次他本来也只是冲动之下试探地问问,没想到白阮真的回答了。白阮看着他的脸,没有看眼睛,回答道:“再等一等。”

  这似乎是个有希望的回答,湛云青眼睛亮了一下:“等多久?”

  白阮把他脚上的镣铐也解开了,打开房间的门走了出去,并没有关门。湛云青走到门口,向外看去,却发现外面没有开灯,只有来自房间的灯光将客厅照亮了一半。

  不是他见过的地方,看来白阮从郊区的房子搬了出来。湛云青犹豫了一番,回到了房间里。

  他现在对于白阮的任何行为都要怀疑一番,就连白阮把门打开他都要怀疑是陷阱。

  没过一会儿湛云青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拖动重物的声音,白阮重新进来,手上拉着一个小车。

  起初湛云青还以为车上飘着一块布,定睛一看才看清是一座用布盖着的雕塑。

  白阮把小车停在房间中间,抿了抿唇,紧张地看湛云青,像是第一次完成画作,忐忑展示给父母看的小孩。

  他摸了摸耳朵,伸手将布扯了下来。

  来自天花板的光线照亮了齐人高的大理石像,石像已经基本成型,站在原地微微扭过脸来看人,但是双眼处却空了出来。

  湛云青只消看一眼,便认出那是自己,哪怕这雕塑还没有眼睛。他认出这身衣服,似乎是自己第一次见白阮时穿的那身。

  白阮伸手摸了摸雕塑眼睛的位置,对湛云青说:“等到这一部分完成,我就让你走。”

  湛云青已经无心去对这座雕塑发表什么评价,也不对白阮偷偷摸摸造出一座与他几乎是1:1尺寸的雕塑这个行为发表什么意见。

  他点点头:“那看来确实快了。”看起来十分急切。

  白阮笑了下:“能拜托你摆成这个姿势吗?”

  湛云青这才明白白阮为什么要解开他。他没有反对,问:“需要我换衣服吗?”

  白阮似乎对湛云青不反抗的表现很惊讶,摇摇头:“不用了。”

  湛云青照着雕塑摆好姿势,白阮打量了一会儿,捧着下巴摇摇头:“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

  白阮顿了顿,说:“不知道。感觉……眼神不一样了。”

  此时白阮终于鼓起勇气问:“第一次见面,你当时看我的时候,在想什么?”

  湛云青闻言,眉心一拧:“什么时候?”

  “你上车前,回头看了我一眼。”白阮解释道。他还记得那一眼,那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心被湛云青带走了一小部分。其实好像没过多久,他有时候觉得那是很久很久以前,有时候又觉得只是昨天。

  湛云青仔细回忆了一番,当时他确实回头看了白阮一眼,但是阳光太刺眼,他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他看向白阮,白阮唇角微抿,紧张地等着他回答。

  “当时我没有看你。”他回答道。

  白阮眨了眨眼,沉默了好一会儿,扯出一个笑容:“我知道了。”

  湛云青看见白阮这样子,忽然心脏有点难受。他正想说点什么,尾椎的疼痛又提醒他他此时该是恨白阮的,又闭上了嘴。

  “那你坐在床上就好了。”白阮脸色有点苍白,指了指床。

  湛云青依言坐下,看着白阮。房间里有个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雕塑,让他觉得有点奇怪。

  在知道白阮会放他走后,他又有点迷茫,似乎自己正在向着死亡的结局安稳地行进,因此他反而有点不知所措。

  离开后他要做什么呢?是不是要考虑安排一下遗产?他觉得自己没有什么想对家人说的,也不是很想把遗产留给他们,想来他们也不需要。那他还能做什么?其实他本来就没觉得这世界有什么意思,当时白阮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乐子,还成了个大麻烦。

  这样想了一会儿,他就走起神来打量白阮。

  白阮拿着刻刀,工作的时候神情十分冷淡,为了防止弄脏衣服,他带了围裙和袖套,有点像在做饭。这个联想让湛云青有点想笑,白阮居然在用做饭的样子来雕刻他的样子。

  方才白阮的问题让他试图回忆初次遇见白阮的样子。这个行为还挺费劲儿的,因为他发现自己对白阮的记忆变得有点模糊,只记得当时白阮还没有他高呢,栗色的头发很柔软,耳尖红得要命,让他想上手掐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发现白阮的刻刀落在了雕塑的头发上,几下后又去修改雕塑的手指,总之并不是在老老实实地雕刻雕塑的双眼。

  他不满地问:“喂,你在干嘛?”

  白阮的注意力从雕塑上移开,看向湛云青。

  “你怎么不是在雕眼睛?”湛云青问。

  白阮拿着刻刀的手放了下来,说:“我还没想好。”

  其实他早就开始着手这座雕塑了,但他一直不敢雕刻出湛云青的眼睛,因为他总是能从湛云青的双眼中看见自己,这让他胆怯。

  湛云青催促道:“你快点。”

  白阮问:“你走了之后要做什么?”

  湛云青不假思索地说:“去洗纹身。”

  白阮说:“哦。”

  接着他默不作声地再次修改起雕塑,这次修改的地方换成了衣褶。他一手刻刀一手小锤,叮铃咣啷地响了半天。

  湛云青问:“你是不是故意的,想找个借口把我留下来?”

  白阮没听清楚,停下动作去看湛云青,露出疑惑的表情。

  湛云青质问他:“你是不是在拖延?”

  “不。”白阮摇了摇头:“你现在的眼神和那时的不一样了,我必须要靠回忆来雕刻,但是回忆是需要时间的。”

  湛云青纳闷地问:“哪里不一样?”

  白阮想了一会儿,有点开心地说:“你现在眼里有我。”

  湛云青觉得白阮这副样子有点滑稽。他坐回床上,躺了下来,说:“那我现在不看你了,你快点回忆。”

  白阮又不满意了,说:“你不看我的话,我更回忆不出来了。”

  “你事怎么这么多?”湛云青又坐起来,靠在床头。他看了白阮一会儿,实在无聊,没话找话地说:“你真的在我背上纹了你的名字?”

  “嗯。”白阮说:“你让人帮你洗纹身的时候怎么解释?”

  “我找个盲人来帮我洗纹身。”湛云青回答:“或者他帮我洗完我就把他的眼睛挖出来。”

  白阮被湛云青的解决方法逗乐了,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我是你没有办法解释的人吗?”

  湛云青说:“你会成为法治咖,成为大家都没法解释的人。”

  白阮一本正经地说:“我只想成为你的人,不想成为大家的人。”

  湛云青:“……好烂的梗,以前没发现你这么幽默。”

  白阮又笑,他的笑声让湛云青想起以前,恍然中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白阮这样好好说过话了。

  “不要去洗。”白阮说。

  湛云青:“?”

  “你管我?”

  “用不着。”白阮说完,没有继续看他,而是转向了面前的雕塑,对这句含糊其辞的话并未多解释。

  作者有话说:

  湛云青:你认真雕塑的样子好像在做饭

  白阮:因为你是我的菜啊

  (对不起我真的一肚子烂梗……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