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都市情感>爱意重燃>第84章 证据

  钱思健在转行去做期刊编辑之前,也是X大核物理所的研究员,和杨盤在同一个研究组,曹越华则是当时的组长。

  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他放弃了做科研,凭着核物理的学术背景转了行,入职了学术期刊《物理新视野》。

  十几年的时间过去,当年X大核物理所的同事们尽管各奔东西,但也都有了不错的前程。这次学会,曾经的老同事们齐聚一堂,也是一次叙旧的机会。

  曹越华作为曾经的组长,邀请了当年的组员们在学会结束后一聚,一起吃顿饭聊聊天。

  钱思健这些年与曹越华打得交道不多,只有曹越华本人需要发论文的时候两人才会有一点交集,说起来不算很熟。

  但在饭局上,曹越华对他们这群旧组员都表现得很热情,还提起早已过世的杨盤,表达了一番对这位旧友英年早逝的叹惋之情。其他人也都跟着惋惜。

  钱思健听着,只觉得心里发闷,于是附和了两声之后就开始低头喝闷酒。他心中藏着事,所以一听到有人提起这些陈年往事,便觉得不太痛快。

  在座的几人都已事业有成,在外要顾及脸面,酒局也是点到为止,喝到微醺时便也散场。明天还有几人要上台演讲,因而也只有今天已经演讲过的钱思健喝得稍微多了些。

  钱思健是X市本地人,工作单位也在这里,所以不住招待所,喝完酒便打算回去了,站在校门外的路边打电话找代驾。

  电话还没打出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温和沉稳的男声:“钱主编,要不我来帮您开车吧?”

  转过头去,便看到一张与十几年前的杨盤有五六分相似的脸。钱思健酒劲上头,下意识地就喊了一声:“杨盤?!”

  心里藏着事,看见与故人相似的脸便有种见了鬼的感觉,脚下一个趔趄。

  杨晔伸手扶了他一把,说:“我不是杨盤,我是他的儿子,杨晔。”

  “杨、晔……”钱思健稍微反应了一下,低声喃喃道,“杨盤好像是有这么个儿子,都长这么大了啊……”

  “看您好像醉得有点厉害,我先扶您上车吧。”杨晔虽然用了商榷的语气,事实上却并没有给钱思健考虑的余地,仗着人喝多了大脑迟钝,直接扶住钱思健的肩膀把人往前推。

  “您的车是哪辆啊?”

  “……前面那辆银色的。”

  因为有了之前照顾谈枫屿这个醉鬼的经验,杨晔从钱思健的包里摸出车钥匙后,很熟练地就把人塞进了车里,自己坐到了驾驶座上去。

  现在主动权在他的手里了。

  杨晔把手摸进口袋里,一边按下录音笔的开关一边问钱思健:“您家住哪啊?”

  钱思健醉醺醺地靠在椅背上,报了一串地址。杨晔便启动了汽车引擎。

  车开去一段后,钱思健才想起来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在X大读书吗?”

  “不是,我是Z大毕业的。”杨晔道,“您刚才跟我老师吃过饭呢。”

  “什、什么……”钱思健有点没反应过来,“你老师是谁……”

  “曹越华教授。”

  钱思健一下子清醒了,猛地坐直了身体, 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杨晔虽然没有扭过头去看他,也从后视镜里瞥到了他的表情。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吗?”杨晔故意问,“您为什么这么吃惊,可以告诉我吗?”

  “你、你怎么会做了曹越华的学生的?”钱思健的语气显得有些急迫,“Z大多的是好教授吧?!”

  杨晔抓着字眼问他:“您是说曹老师不是好教授吗?”

  “不是、不是……”钱思健捂住了脑袋,“我不是这个意思,曹教授挺好的……挺好。”

  又问:“曹教授对你怎么样啊?”

  “蛮好的。”杨晔道,“师门其他人都说我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

  钱思健听了,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哦……这样啊,那就好。”

  杨晔又问:“您是不是有什么想对我说?”

  “没啊,没什么,就是关心一下你嘛。”钱思健干笑两声,“怎么说我也跟杨盤共事过几年。”

  “说起我爸,我倒是有些事情想请教您。”杨晔不再和他绕弯子,直言道,“我听说当年我爸在核物理所里一直受人排挤,是有这么一回事吗?”

  钱思健迟疑了:“这……”

  学阀这种事在学术圈子里向来都很敏感,所有人都知道圈子水深,都知道学阀确实存在,但是却不敢轻易提起,因为没人想给自己招惹一身的麻烦。

  X大是老牌名校,学阀现象也是出了名的严重,研究所里抱团排挤外校调来的研究员几乎是普遍情况,并且总是在表面上装得很友好,不会让人抓住把柄。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感受到那种处处不顺的窒息感。

  也有人虽然出身于X大,却不属于学阀,钱思健就是其中一个。但不属于其中,并不意味着就不是帮凶。在杨盤被排挤的那些日子里,钱思健为了明哲保身,一直对此视而不见。所以之前那个名叫陈婷菲的女记者找上门来的时候,他也只敢提跟自己无关的部分,他怕说得多了,事情闹大了,他也会收到舆论的抨击。

  把陈婷菲打发了过去,他本以为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了,没想到杨盤的儿子居然找上了门。

  此刻看着这张与杨盤有五六分相似的脸,他心里一阵打鼓。好歹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他怎么也不至于单纯到以为杨晔真是好心来送他回家的,但对方具体知道了哪些事,他心里也没什么谱。

  刚才头一昏,居然就把车钥匙交了出去。钱思健后悔不已。

  酒精像火似的灼烧着他的神经,心脏在胸腔处狂跳不已。钱思健心慌不已,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额角冒出来的汗。

  “你从哪里听说这些的啊。”最后钱思健还是选择转移重点,“别听外面那些人瞎说。”

  “外面哪些人?”杨晔看出他紧张,刻意地用了很多问句,“曾经被学阀排挤过的那些研究员吗?”

  “什么学阀啊,都是些莫须有的事。”钱思健硬着头皮道,“你爸当初是因为承受不了工作上的压力才抑郁了的。”

  杨晔盯着他:“我也没说我爸的抑郁症和学阀排挤有关啊,您忙着解释什么?”

  “还是说,您也是其中的一员吗?”

  “那怎么可能!我绝对不会做那种事的!”极度的精神压力之下,钱思健还是不小心说漏嘴了。

  他悔恨地别过脸去:“……你今天就是专程来问我这些的是吧?”

  说都说漏了,也就没有继续隐瞒下去的必要。钱思健道:“确实有人排挤过杨盤,但是我没有做过……我不想被牵扯进去。”

  杨晔把车开到路边,暂且停了下来,打算专心和钱思健谈话。

  “我明白了,所以您是帮凶。”

  杨晔的话一下子踩在了钱思健的雷点上:“我怎么就是帮凶了!我想明哲保身都不可以吗?!”

  “那您把排挤过我爸的那些人的名字告诉我,我就承认您不是帮凶。”杨晔已经把对话的主导权紧紧地握在了手中。从刚才钱思健的一系列表现里,他已经看出了这人多半是对当年的事有所愧疚的,又爱惜自己的脸面,怕说出来之后遭人指责。

  有点良心,但不多。

  所以杨晔想通过道德上的指责逼迫钱思健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钱思健听杨晔这么问,一下子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在录音?!”

  “是的。”杨晔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如果您愿意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我就把前面那段对话剪掉,您之后可以继续做一个与学阀无关的正直的好人。”

  钱思健:“……”这小子的最后一句话怎么听都像是讽刺。

  钱思健现在后悔死了,他今天就不该答应曹越华去吃饭,否则就不会因为回想起往事而陷入自责和恐慌,也就不会喝这么多酒昏头涨脑了!

  “我并不是要嘲讽您的意思。”杨晔没有继续用强硬的语气,反而放缓了声音,“您心里其实也是明白的吧,事情一直藏着掖着,也只会徒添烦恼。都这么多年了,说出来您自己也能更轻松些。”

  钱思健沉默良久,最终还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我知道。”他垂着头,“我知道,你和杨盤的老婆肯定都因为他的死很痛苦。我就是怕你们责怪我……”

  “毕竟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我已经错过了说出来的最佳时机,现在一切都迟了。”

  “不迟。”杨晔笃定地说,“只要曹越华还活着,就可以接受惩罚,所以还不迟。”

  钱思健将双手交叠在一起,犹豫了许久之后,才终于道:“你先把我送回家吧,我拿个东西给你。”

  有录音在手上,杨晔并不担心钱思健反悔,于是先把人送到了家,等在门外。

  钱思健进屋了几分钟,就立刻回到了门口,递给杨晔一本泛黄的小册子和一张记忆卡。

  “这本是十几年前核物理所印制的员工入职手册,第一页上的编者名单,就是你要问的那几个人。”钱思健道,“记忆卡是相机用的,很旧的款式了,我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读出来,你可以试试。”

  杨晔接过,盯着手心里躺着那枚已有些微锈迹的记忆卡,问:“这里面是什么?”

  “我不小心拍下的研究所内的画面。”钱思健道,“我们那个年代都有做纸质笔记的习惯,杨盤也有一本研究笔记本,我看到过他在上面画中子源部件的设计图。后来有一天,杨盤的笔记本忽然不见了。”

  杨晔听着,眉头越皱越深。

  据钱思健所说,他那个时候才刚入所没多久,拿第一个月的工资去买了一个最新款的数码相机。那时数码相机还是很稀奇的东西,他忍不住将相机带到所里去炫耀了一下,东拍西拍,还试了录像功能,中途被组长喊去干活,忘了把相机关好就离开了。相机被压在外套下面,只露出小半个镜头,对着远处杨盤的工位,拍下了组长拿走杨盤笔记本的一幕。

  “我本来没注意到录了什么东西,是后来我把相机借给同事用,同事发现这段录像之后告诉了我,这件事应该只有我们两个知道。”钱思健叹了一声,“我们俩当时都是新人,也确实胆小,发现了也不敢说出去,怕被人整,所以就说好当做什么也没发现。没想到后来杨盤因为这件事自杀了,我心里也很痛苦,只要待在所里就觉得难受,所以最后选择了转行。”

  杨晔问:“这个同事是谁?”

  钱思健答:“周启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