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昀家的床很软, 有点像酒店里的那种。
林楷从吃完小馄饨到洗完澡到穿着睡衣趴到床上，脑子里全是江昀叫他的那一声“小楷”。
二楼的卫生间有两个，一个在书房对面, 另外一个在林楷房间，江昀懒得去外面的卫生间，等林楷出来之后，直接拿着衣服进去。
快过年了，林楷反身躺在床上伸了个懒腰, 过段时间就要回凇州去。
每年的过年是最煎熬的，一大群亲戚过来登门拜访，然后开始各吹各的牛逼, 以为这一个已经吹上天了，结果下一个吹得更离谱。
想起小姨跟邱雪娉那个嘴脸……
操。
林楷啧了一声，顿了顿，又一连串啧了好几声, 烦得要死。
“你大晚上在这儿练b-box呢？”江昀说，“茗州有善口技人。”
林楷回过头。
江昀正拿着干毛巾擦头发，上身什么都没穿, 就裹了一条浴巾, 林楷刚跟他隔了好几步好能感觉他身上散发着的热气。
“哟, 出浴美男。”林楷躺在床上看着他，眯了眯眼睛。
江昀身材挺好, 可能就是运动系男孩的标配，腹肌很明显，线条硬朗，感觉摸上去也挺有手感的，再往下……
江昀啧了一声：“往哪儿看呢？”
“我还没有过这么明显的腹肌, 瞅瞅不行么。”林楷伸了个懒腰，“我期末考试完了就得回凇州了。”
“期末考完？”江昀手指一顿，“放假那会儿离过年好像也挺久的，那么早就回去？”
“早晚都是要回去的，我何必让我爸催我呢。”林楷说，“过年那会儿火车票难买，还得提早点儿预订。”
“你爸……”江昀顿了顿，“你爸对你一直很严格么？”
“严格啊。”林楷说，“不然我会那么不想回凇州么。”
江昀没说话。
林楷顿了顿：“当然也因为我后妈和我弟弟的关系，我在他们家……多少都有点儿尴尬。”
他说的是“他们家”而不是“我们家”，这种很明显的格格不入感让江昀突然觉得心疼。
因为融不进去，因为那所谓的尴尬，索性切断自己和家里的联系，故意考砸换得自由，起码不在一个城市，家里那边再怎么想找他麻烦也不可能跋涉过几座城市到茗州来。
“不过我这次考得很牛逼。”林楷说，“我第二，下次争取考个第一回 去。”
“想超过我啊。”江昀笑了起来，“行，那先祝贺你。”
“别让我啊跟你说。”林楷突然坐了起来，“别给我偷鸡摸狗的就悄悄放水放一整个太平洋。”
“你可真了解我。”江昀说，“你要不说我还真想这么做了。”
“停止这个想法。”林楷说，“我的目标是年级第一，在我超过你之前你给我好好稳着年纪第一，给我断层第一，超年级第二他丫的一百多分，听见没？”
“我尽量我尽量……”江昀被他这个认真样逗得想笑，他想了想问道，“那……你期末一考完就回去么？”
“期末考完过个两三天吧。”林楷说，“也不会留太久。”
江昀很惋惜的样子：“那太不巧了，我觊觎的美色要出逃了。”
林楷看着江昀的腹肌没忍住，戳了一下他，手感还不错，硬邦邦的。
“哎。”江昀反手抓住了他，“戳完就想跑，是人么你？”
“那你能别光个身子在这儿边晃荡边感慨么，”林楷瞪着他，理直气壮，“站我跟前还不让我戳一下了。”
“来来来！戳！客官你尽情戳！”江昀说着就要往林楷床上去。
“哎，操！”林楷吓了一跳，战术性后撤，拍了他屁股一巴掌，“走走走！”
大概是这一天折腾得太累了，江昀回房间之后林楷倒头就睡。
这床很软，太软了，让人觉得总是陷在什么难以出来的泥潭里面。
深夜，林楷是被客厅一阵电视机新闻的声音吵醒的。
周围特别寒冷，那种寒气直接从瓷砖里面翻上来，像冰窟，不像是房间的温度。
“嘀嗒……嘀嗒……”
林楷猛地惊醒，发现自己根本不在江昀的床上，而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林楷头很晕，费力眨了眨眼才看清周围的东西。
昏暗的卫生间，门从外被人锁住，冬天冰凉的瓷砖，滴水不断地坏掉的水龙头……是凇州的那个卫生间。
受过猛烈撞击之后产生的胃疼一阵一阵发疼，疼到极致连带着的干呕，手臂和腿上泛着的青紫。
林楷把自己狠狠缩起来还是缓解不了那一阵从瓷砖里传出来的寒气。
“有人吗？”他问。
卫生间的回音一圈一圈回应他。
场景一转，他出去了。
拼命逃出那个地方，去了一家废旧的旅店。
电视机的声音非常大，里面主持人焦急的声音传来。
“近日，又几只野兽不受束缚，从动物园跑了出来，就在凇州的这座小镇上，请市民一定要小心，若无必要请不要外出……”
旅馆警铃大作。
天旋地转之后，一抬眼，林楷已经在了旅店门口，他从门口向上看着。
只见一只老虎在二楼盘旋，时不时发出低吼，等待那只入口的食物，而它很快看见了从房间出来的林建民。
人终究抵不过野兽的攻势，林建民被老虎叼住了脖子，逐渐涨红的脸侧向林楷这边，林楷心脏一紧，紧接着巨大的恐惧袭来。
林建民明明都是将死之人了，脸上的表情却依然带着微笑，他艰难地扯出一个形容。
“林楷……”
“你……要眼睁睁看着我死吗？”
林楷狠狠一顿，握住门的手止不住地颤着，他想逃，想弃这个人于不顾，脚下却灌了铅似的，抬也抬不动。
老虎的牙齿渐渐收紧，林建民的脸由于缺氧，涨得青紫，额头上青筋爆出，用沙哑的嗓音开口。
“林楷……看得爽不爽？”
“你妈那婊|子勾引我陪她上床，我收下你这个没人要的垃圾回来，苦心苦力养了你十多年，你不来救我？！”
“你这个不孝的东西……老子做鬼都不会让你好过的……”
“等着去死吧！”
林建民狰狞的笑容定格成最后一个画面。
霎时雷电交加。
林楷猛地睁开眼睛，鼻尖上的汗沁出了一层，胸口紧张得发疼发闷，心脏跳动的声音重重砸击着耳膜。
他侧蜷着，手指抓着床单，大口大口地呼吸，指尖一片冰凉。
梦里林建民的脸还在眼前飘忽不定，那个凸出的眼珠仿佛快要爆裂。
林楷喘着拿过手机，点开屏幕看了一眼。
凌晨，三点二十一分。
林楷扔开了手机，呼吸渐渐平息下来，试图让自己的体温回暖一点。
梦是反应人心的最真实状态。
已经不止一次梦到过了。
总是想让林建民死，想让林建民有最惨烈的下场……
房间的敲门声蓦地响起，三下有力的。
“林楷？”江昀推门而入，一小簇路灯的光跟随门缝劈开黑暗，变成一条暖黄色的线，从门边延伸到墙角。
林楷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垂眸，低声应了一声：“嗯。”
江昀走到他旁边，坐下，伸手摸了摸林楷潮湿的额头：“做噩梦了？”
林楷想到自己额头上还有汗，怕江昀嫌脏，微微往后躲了躲，垂眸：“吵到你了吗？”
“没有，刚好出来上厕所，听见了。”江昀伸着的手一顿，坐到他旁边，“梦都是假的。”
他捏了捏林楷僵硬的后脖子。
林楷心里很不舒服，没有答话。
江昀沉默了一会儿，拉下衣领，衣服摩擦发出轻微沙沙的声音，把一块玉放到了林楷手上，还带着他的体温，热乎乎的。
“这个开过光，辟邪用的。”江昀说，“梦里的牛鬼蛇神伤不到你。”
林楷握着玉放到自己胸口，往被子里处拱了拱，突然觉得好笑：“谢谢……”
江昀掀被子躺了进来，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道：“晚安，同桌。”
这样一幕恍惚让林楷想起了刚进学校军训的那段时间，运气不好逢着自己感冒和腿疼，江昀每晚也是这样轻轻拍着他睡觉。
鼻尖突然酸了一下，林楷顿了顿，索性闭着眼睛不去看江昀了：“……晚安。”
“乖。”江昀轻声说，“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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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起床之后林楷已经恢复正常，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区别，只是黑眼圈稍有些深。
“早啊。”江昀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拿了两盘土司和香肠，“家里食材就够这些了，我忘记去买，明天早上给你做三明治，超级好吃。”
烤肠还在滋滋冒着热油。
“你平时早上都吃这么丰盛？”林楷看着桌上的吐司和烤肠，“大早上就吃烤肠啊，会不会肚子不舒服？”
“我平常不会，不喝牛奶一块儿就没事。”江昀解了围裙坐下来，“你平常一般吃什么？”
“我早饭一般外边儿买，想吃就去门口买个包子烧麦，不想吃就喝点热水上学。”林楷咬了一口香肠，“嗯！好吃！”
“什么叫不想吃就喝点热水。”江昀看着林楷，“哪有你这样的，早饭不吃午饭又挑，怪不得身上肉都没几两。”
“早上起来有时候是真没胃口。”林楷拿筷子戳了一个荷包蛋起来，“好家伙，还是爱心的。”
“真没胃口多少也得吃一点儿，不然你那胃病怎么得出来的。”江昀没好气地说。
林楷叼着土司笑，含混地小声道：“你管的还真多啊昀哥。”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到昨晚那件事，好像窗台上的灰尘，被风一吹就没了，没有人会愿意把灰尘再找回来。
林楷吃完早饭收拾好，就回房间了，昨晚没睡好，上午的精神不足，不想复习，他坐在桌前翻看朋友圈。
今天的朋友圈大部分都是弟弟林宇祯的一个人发的，发了很多好看的照片，配字“日本之旅”。
他又往下刷了刷，发现邱雪娉居然也少见地发了条朋友圈。
不过内容比林宇祯的丰富很多，还配了他们一家三口的聚餐自拍图。
-温情时刻[图片][图片][图片]
操。
林楷忽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傻逼，还是巨无霸的那种。
怪不得林建民期中考试过了也不发消息给他，原来真正的一家三口早就趁这个时间出国快活去了，谁都没工夫理他。
林楷觉得此时此刻世界塌下来也不过如此。
什么傻逼一家子！
还什么狗屁的温情，脑残玩意儿死了算了！
这小三马上都嘚瑟到他妈祖坟上去了！
林楷用力地滑掉了微信，转身出了房间。
“江昀！”林楷拉开门就冲楼下喊。
“哎！”江昀在楼下刚洗完盘子。
“你这儿附近有什么菜场么？”林楷问，“那种大型卖菜的地方，菜场，不要超市。”
“有啊。”江昀在楼下擦了擦手，往外边儿一指，“高架过去不远的地方就是，怎么了？”
“明天咱们去买菜！”林楷比划了一下手势，“买这么大一堆！明天你歇着，我做给你吃！”
谁还不会发个朋友圈秀生活了不是！
已经深冬了，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楷和江昀就起早打车去了菜场。、
司机师傅车里放着广播，播音员呜哩哇啦说着晨间新闻。
江昀困得直打哈欠。
“起太早了不舒服吗？”
江昀回过头，看到林楷皱着眉毛一副挺愧疚的模样瞅着自己。
“没。”江昀笑了笑，“我昨晚上看恐怖片儿，熬了个大夜，快四点才睡。”
林楷愧疚的表情一下子变成了看傻逼的表情：“四点睡六点起，你是想修仙还是打算猝死啊？”
“真就睡不着。”江昀说，“随便调了一个电影频道看看，前面没发现他是个恐怖片，到最后鬼出来了我才反应过来。”
“那你不能不看吗？”林楷说。
“做一件事要有始有终，我他妈看了前面的过程看不到结尾我难受。”江昀叹了口气。
震惊！在附中威名远扬的校霸因为看恐怖片而半夜睡不着觉！
林楷瞪着眼睛瞅他，估计觉得这是太傻逼太搞笑了，偏头对着窗外一同狂笑。
司机师傅把他们放到了菜场旁边的银行门口，说菜场门口不好停车，容易碰上交警。
林楷脑子里还是晚上江昀抱着被子开着电脑，瑟瑟发抖的样子。
一个校外横着走的校霸，一个人看恐怖片居然吓到四点才睡……这太他妈好笑了。
“再笑都抽抽了。”江昀叹了口气。
林楷挥了挥手，扶着膝盖缓了缓，这一通乐把他笑得肚子痛：“我就是没想到校霸居然也会怕看恐怖片儿。”
“校霸怎么就不能怕恐怖片儿了呢？那玩意儿又不能用科学佐证他们不存在。”江昀说。
林楷还是觉得好笑：“哪有为了剧情看鬼片的，就你这样儿的我……”
他突然没说话，眼神有些复杂地盯着前方：“操。”
“操谁？”江昀一脑袋问号。
他顺着林楷的方向看过去。
一片灰蒙蒙的光线中有一只棕色泰迪犬在大街上不顾形象地趴在了另一只白色狗狗背上，屁股直捣。
“我没看错的话，那个白狗……”林楷吞了吞口水，顿了一下，“好像也是个公的……”
江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