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昀问出这一句之后, 后知后觉有些不妥。
林楷平时是挺要自尊的一个人，那些蛛丝马迹当中能找出的一些线索，已经能够推测出来林楷跟家里肯定是发生过什么矛盾。
他之前问过林楷, 林楷说自己是淞州人，现在来这边租房子住。
多半是跟家里闹了一场才出来租的。
林楷抱着那碗姜汤，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
“好像也没有很怕黑……但是爸爸会让我在里面待着。”半晌，林楷回答了江昀，“那时候没有人……没有人给我做姜汤喝。”
他看起来昏昏沉沉的：“他们没有人把我从里面救出来……”
救？
江昀蹙眉：“把你关在哪里？”
林楷说：“卫生间。”
“为什么要关？”
“因为考得差。”
江昀愣了愣。
林楷的成绩几乎是年级公认的, 这种长得好看成绩又好的男生走到哪儿都能成为女生口中的谈论对象。
怎么可能会因为成绩……
林楷低着头，像自言自语一样喃喃道：“中考的时候……他们以为我可以考得很好，但是、但是我没有……”
他仰着头, 思绪好像突然回到了那一天。
查完分数的林楷站在客厅，一字一句面无表情地和林建民说这个分数只能上附中，并且志愿他修改了，学校也批准通过了。
随后就是沙发上坐着的一群人, 林建民震惊的眼神，邱雪娉不屑的神情，小姨幸灾乐祸的添油加醋, 和弟弟林宇祯的冷淡……
林楷想不起来那天是怎么淡然地把这一切说完的。
小姨和那些亲戚离开后, 林建民走到了他旁边, 狠狠瞪着他许久，然后用力扬起了巴掌。
……
这样的一幕在记忆力发生过很多遍, 好像自从搬进那个地方起，噩梦就开始了。
只要一听到林建民的声音他就控制不住去想到以前被困住、被殴打，抱着淤青的身体饿着肚子惶恐的日子。
那段黑暗的日子一回忆起来，心脏就会剧烈地发抖，颤得酸疼。
“我考砸了, 我故意的。”林楷咧开嘴轻轻笑了一下，眯着眼睛看江昀，“我是不是超级……超级聪明？”
江昀没说话。
“但是我爸说……没出息。”林楷又垂头丧气下去，“他很讨厌我考得不好，我弟弟不一样……我弟弟就很厉害。”
林楷说到他弟弟的时候，眼睛里有些控制不住的羡慕。
江昀拿着姜汤，用勺子搅了搅，白色的雾气朦朦胧胧蒸腾上来：“亲弟弟吗？”
“不算亲的……同父异母。”林楷说。
江昀没说话，他没猜错的话，那个弟弟应该是林楷爸爸二婚后的孩子。
林楷因为是前妻的孩子所以不受父亲待见，二婚后又在陌生的家庭，自然也不会喜欢和他们待在一块，宁可出来自己租房住也不想看见他们。
这么一想，逻辑都通了。
“所以你得更努力，”江昀拿勺子舀了一勺姜汤递到林楷嘴边，“高中考出来了，大学可以考得更远。”
林楷偏开头，没有喝。
“听话，”江昀看着他，“明早得去学校，被查到了会处分的。”
林楷转过脸，凑过来抿了一口：“甜的。”
“给你放糖了。”江昀说。
江昀舀一勺，林楷喝一勺。
喝了几勺，林楷伸出舌头哈了几口气，有点委屈道：“好烫……吹吹。”
江昀有点禁不住这样的林楷，但也依言给他轻轻吹了几下。
林楷吸进舌头，吧咂了几下嘴，然后迷迷糊糊笑了起来：“我不烫啦。”
一碗姜汤全部喝完，林楷已经困得抬不起眼来，江昀把他背着放到床上。
林楷抓住了他的衣服：“还要洗澡。”
“你这样怎么洗？手都没力气拎起来了……”江昀叹了口气，“明天再洗吧，别搞个浴室滑跪惨案。”
“那你帮我把那个……毛巾拿过来……”林楷说话都说不清楚了，“我要擦擦。”
“……行”。
江昀去卫生间把林楷毛巾打湿了，拿着回到房间的时候，林楷已经把眼睛闭上了，头发乖顺地趴着，露出一小截雪白的后腰。
“林楷。”江昀走过去喊他，“还醒着吗？”
林楷眼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睛：“毛巾……毛巾拿来了嘛？”
“拿了，我扶你稍微坐起来擦吧。”江昀正要伸手。
林楷撩着自己衣服掀了起来：“你帮我擦……”
这人喝醉了酒就不把自己当外人似的，胸前的两团粉色也给他坦坦荡荡露在了面前。
江昀伸出的手顿在了原地：“……”
这合适吗？
“我给你擦不太好。”江昀说。
“我不想动了。”林楷哼哼，有点可怜的样子，“我喝了酒难受……”
“……不行。”江昀坚持说。
“我没有力气了……”林楷又开始哼哼，“哥……”
江昀没法子了，林楷真的能精准找到他的软肋，然后一下一下狠狠戳着。
“你睡你的，我帮你擦。”
林楷伸手就要解裤带：“还有下边儿也要……”
“哎哎哎！”江昀赶紧制止他。
他被林楷缠得没办法：“我帮你就是。”
江昀心中默念了一句“迫不得已”，然后飞快地帮林楷擦完了全身就去卫生间了。
自从确定自己的性取向之后江昀就很少在男生家里留宿，包括酒吧里曾经的那群兄弟，他都极少再联系。
他没有窥探别人隐私的兴趣，但是他觉得自己对这种情况下的林楷反应有点……不太正常。
心疼，还有莫名的想要去给予自己所有的保护感，还有某些不可细想的念头。
江昀盯着毛巾发了会儿愣，然后低头看向了自己的腿间……
再回来的时候，林楷躺在床上睡得挺香了。
江昀在去客厅睡和在床上睡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后选择了后者。
这一天的脑力运动量实在是有点太大，直到江昀迷迷糊糊也快睡着的时候，身后的林楷发出了微弱的抽泣。
然后一双手很轻地抱住了他，手臂收紧：“你能不能……再对我好一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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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林楷是被厨房锅盖掉地上的声音给惊醒的。
很剧烈的一声“哐当”，锅盖还在地上弹了几下，回声绕了几圈。
这破衡安小区的隔音还是真的差到极致。
林楷头晕得发沉，慢慢坐了起来。
昨天做了个挺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到了家之后江昀对他特别温柔，然后自己还硬拉着让江昀帮他擦身体。
毛巾擦过前胸后背，还有下半边儿……
最主要擦了就算了，还他妈是他请求人家帮自己擦的！
他哪根筋搭错了？！
就跟泰迪到了那什么发情期似的，见谁都露腿间那作案工具。
林楷看了看时间，五点半。
他扒拉了一把头发，打了个穿衣服起床，拉开门就看到江昀兜着个粉红色的围裙刚把锅盖拿起来。
“起了啊。”江昀回过头，“刚刚滑了一下，没拿稳。”
林楷瞅着他粉红色围裙，乐了半天：“你这身好居家啊。”
“大清早这么开心啊。”江昀说，
“对了，你昨天……”林楷想了想，改口道，“昨天你抱我进房间的？”
他得先证实一下那梦到底是不是梦。
“没抱。”江昀说，“背进去的，我怕碰你后脖子意识不清醒又一拳揍上来。”
“那你……”林楷卡了一下，“你……”
他总不能问，哎你昨天没帮我擦到鸡儿吧？
江昀看了他一会儿，倒也没提昨天晚上的事情，笑了笑道：“别我我我了，洗你的脸去吧，我买了豆浆跟油条。”
林楷没说什么，进卫生间洗漱去了。
江昀把粥盛出来放到一边凉着，然后拿出了手机。
屏幕上赫然写着一行字：中午十二点，你来。
江昀回了一句：好的。
然后淡淡地把手机放回了兜里。
附中对于班级开空调的事查得比较严，不到冷得下雪结冰的温度绝对不允许同学开空调。
他们班级靠着一楼拐角，风大，这一层最冷，学生们一边假装读课本，一边悄摸着拿个迷你热水袋在桌下边儿胡乱搓。
江昀和林楷是在早读课打铃五分钟之后钻进教室的，刚好这个时间段巡查老师还没来。
陈叙阳正躲在座位的角落泡着泡面，掰了叉子把面饼戳来戳去。
陈叙阳看着林楷坐到位置上去，突然大叫道：“啊我见证历史了！我们学委楷居然迟到了！”
全班被他这一声惊动，全部调头回去看着林楷。
“我操……”林楷吓得一屁股被绊倒了位置上去，回头拍了他桌子一巴掌，压低声音骂道，“要死啊你！这么大声！”
“干嘛，这会儿巡查老师还没起床呢。”陈叙阳老神在在地又戳一下泡面饼，不好意思地跟同学们，“不好意思激动了，大家继续……”
教室里的读书声又重新起来了。
林楷看了一眼陈叙阳手里拿的泡面桶，忽然有点无法理解：“你怎么一大早就过来吃泡面？”
“唉，早上走的急，没吃早饭。”陈叙阳哭丧着脸说，“昨晚上在酒吧里喝多了，早上我妈喊我没听见，气得直接把我的早饭连盆儿扔了。”
“活了个该，谁让你喝的。”一旁严峋说，“像我这样不喝不就成了。”
“你还说！你那个鸡尾酒就是我帮你喝的！”陈叙阳瞪着他。
“那我感谢您。”严峋说。
“哎，不想跟你烦……”陈叙阳大手一挥，往泡面桶上盖了一本练习册，把自己的书立起来，躲在书后面问林楷，“说起来，昀哥，你俩怎么今天一起来了……哎林楷你别回头跟我说，就这样坐着身体往后靠听听就行。”
“昨天他喝醉了，我把他送回家里去。”江昀说，“我怕他晚上有什么不舒服，趁他清醒的时候提前跟他说了一声，就留在那边了。”
“哇，中国好男人！”陈叙阳竖了竖大拇指，又看看坐在旁边的林楷，“你昨天晚上胃里难受没？”
林楷刚要说话，江昀就提前回答了：“我给他煮了姜汤，好像没听见他说难受。”
陈叙阳：“这样啊……”
陈叙阳点了点头，但是又觉得这句话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我靠，你们俩昨天睡一块了？”
他似乎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林楷猛地回头盯着他。
陈叙阳：“……”
要死，他要被灭口了吗？
和林楷对视三秒之后，陈叙阳默然拿起桌肚里的泡面桶，把练习册拿开用叉子搅拌了几下，悻悻扯开话题：“啊，我的泡面它真好吃……”
一个上午都是一些很无聊的课程，英语课呜里哇拉各种听不懂的单词从英语老师嘴巴里蹦出来，林楷听得犯困，但还是硬撑着眼皮把板书写了下来。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大家排着队伍去食堂一看，今天吃的菜又不合心意，什么西兰还有花带鱼……
林楷一看到鱼就觉得反胃，二话不说直接弃筷而归了。
林楷一个中午就没去食堂，铃声一响就直接去学校小卖部了。
教室里还是没有开空调，不过还好有同学们的余温在，教室里比外面还是暖和不少的。
陈叙阳不知道去小店批发了多少泡面回来，早读课上刚吃完一桶红烧牛肉，现在又抱着一桶老坛酸菜呼噜呼噜吸着。
“江昀呢？”林楷看了看周围，问陈叙阳。
“刚回来过一趟，吃了一个饭团又出去了。”
陈叙阳把叼着的一口面吸溜进嘴里，左手指了指操场方向，又因为太冷，很快缩回来继续捧着方便面，含糊道：“国际班一个女生来找江昀，就那个什么……叫什么陈释来着，妆化得特别浓，你应该见过，和络然认识的那个。”
林楷想了半天也没有从脑子里翻找出在高中里化浓妆的女生来。
“不知道。”林楷说。
“哎呀，跟你说啥你都不知道！”陈叙阳抱着面桶喝了口汤，“下次看到了指给你看。”
“她把江昀喊去干嘛？”林楷蹙眉。
这样的感觉让他挺不爽的，明明应该是自己手上的东西，却被另外一个毫不相干的人伸手抓了去似的。
“那我就不太知道了，可能跟江昀关系好，有什么事要说吧。”陈叙阳也挺不在意的。
他一只手捂着泡面桶，另外一只手翻翻面前的英语课本，含糊着发牢骚：“唉，今天这个英语是真听不懂……”
林楷坐到位置上去，拿出今天英语课上的作业本翻翻找找，脑子却还绑在江昀的身上。
不就是个江昀么，不就是昨天晚上他帮他擦了……擦到了那什么地儿么，至于把人家放在我心上……
他甩了甩头发，认真看题。
Some day，an apple was……
事实证明，至于。
林楷看了口气站起来，把练习册放回桌肚里就往外走。
“哎！”陈叙阳喊住了他，“你干嘛去？”
“吃撑了，散散步。”
林楷没理他，走了出去。
刚好一股风过来，直接原地把林楷吹得没脾气了。
吃完午饭之后，午休期间的附中特别安静，连弗洛伊德雕塑旁边的镇校大树都秃了叶子，风一吹，没有任何一片沙沙声。
林楷一边搓着冰凉的手，一边往前走，喃喃自语道：“江昀……去哪儿了呢？”
想起刚刚陈叙阳口中说的浓妆女生，心里刚被冷风压下去的那股不爽又冒了出来。
好一个江昀，口口声声对他好，给他做姜汤给他擦身体给他买早饭……合着他妈的在外面还有妹！
他居然才是那个上位者！
虽然这样的比喻放在此时此刻并不特别贴切，但是林楷非常非常不爽。
陈释……江昀到底跟这个陈释是什么关系？
就这么想着，林楷走到了小树林入口，头顶突然扑簌簌飘了两片树叶下来。
他猛地一抬头，只见江昀一条腿跨坐在了小树林的围墙上。
再往上不远就是高压电线。
“我操！”
这种不要命式翻墙法让林楷吓了一跳，林楷赶紧跑了过去：“你他妈要干嘛？！”
江昀回过头，这是林楷跑了过来，只笑了一下：“逃课啊。”
说完，他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