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3.
我现在对罗安的感情,除了害怕就是避之不及。
那一巴掌之后,他们两个就连话都不说了。我埋头扒饭,飞快地吃完试图逃离家暴现场。
“我要喝茶。”罗安敲了敲桌子。
这话当然不能是和断了一条腿的周飞羽说的。
我饭还剩一口,却不敢怠慢,连滚带爬地去厨房给他烧水。
不敢问他想喝什么茶,但时间已经不早了,我就拿出了今天新买的一种茶叶给他泡上。
起码去去火也好。
他喝了一口,皱起眉:“这是什么茶?味道很奇怪。”
“金银花配枸杞,还有一种干玫瑰。”我解释道。
他又抿了一口,皱起眉,但好在没再发火了。
我给周飞羽也倒上一杯。
“谢谢。”他接过杯子对我一哂,“今天辛苦了。”
我连忙后退了两步:“不辛苦不辛苦。”
说实话,我觉得有时候自己比阿黄更像一条狗。
记吃不记打且遵循条件反射。
要不是干涩的眼眶在提醒我今天在我身上所发生过的一切,我几乎快要忘了我刚刚经历了一场几乎叫我崩溃的情殇。
还有……一个截止日期为三天后的交易。
吃饱了饭,罗安的情绪看起来平稳了一些,他一手握着茶杯,一手撑在桌面上,五指像弹琴一般轮流敲击着桌面。
周飞羽拿起餐桌上我为了摆着好看的橙子剥了起来。
“董事会还在逼你?”他问,“找到幕后主使了吗?”
我知道这是我不该知道的话题。
我匆匆起身回避,去厨房找事情做。
收拾剩菜,把脏盘子放进洗碗机。
忙活了一会儿,周飞羽叫我:“别忙了,过来吃橙子。”
“我先去扔一趟垃圾,你先放在那。”我一手一个,拎起打包好的两个垃圾袋,提着气走出房门。
我自认为,即使是做保姆,我也是很有竞争力的。
晚上我刷牙的时候,罗安不由分说地非要挤进我的房间。
“Wyn和你联系了吗?”
我叼着牙刷,被震得舌头发麻。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看我不理他,罗安似乎更起了兴趣,像是故意似的说道:“自从他回去之后他就没理过我,我还以为能通过你打听到一点消息呢……比如,他是不是有新情人了?”
他就是故意的。
我吐掉了嘴里的泡沫,眼皮一掀:“你是来看我笑话的。”
“啊?你误会了。”他走到我身边,撑在洗手池台上,不知道是在看镜子里的自己还是我,“我只是关心我的亲人。他和谁在一起,那是他自己的事情。只是我们恰好都认识他,所以和你聊聊。”
“我们俩分了。”我漱完口,直截了当地和他摊牌。
“分手?”他却看起来讶异得很,“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来着?我怎么不知道?”
我很想揍他一顿。
但应该是打不过。
但是打不过也很想打。
我弯腰洗脸。
“不可能吧?我们两家上次聚会问他的时候,他还说自己单身呢。”他语气无辜,脸上却写满了戏谑,“崔,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说着,他还伸手撩我已经长长了的鬓角的头发。
我直直地看着他,就在他不明所以地想要凑近我的时候,我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虽然到差一厘米接触的时候我怂了,最终只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但从他脸上的震惊来看,我成功地吓到了他。
“你打我?”他捂着脸,瞪大了眼睛,震惊不已。
“我说了,你不要惹我。”我甩了甩手上的水,转身往外走。
“你居然打我?”他在我身后抓狂,“他妈的玩了你拍拍屁股就走的人又不是我,你凭什么打我?”
我打开我的卧室门,指着外面:“在你学会尊重我之前,出去。”
我脾气其实并不好。
逼急了,也会跳墙。
264.
没过多久,周飞羽给我发来了信息:你怎么他了?
我回复:他跟你告状了?
周飞羽回我:他哭了。
我看到这三个字,下意识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要不说孩子要从小接受挫折教育,这样就不会在二十六七岁的时候还会因为挨别人一巴掌而滴泪横流。
我替你报仇来着。
我也不好和周飞羽说太多,只能瞎编了个理由。
隔了一会儿,周飞羽给我发来了一个硕大的笑脸。
“虽然这么说很不道德,但是知道了真相的我很开心。”
他还真好骗。
怎么感觉这次受伤之后,他变得傻白甜起来了。
“你受累哄哄他吧,我刚刚把话说太绝了下不来台了。”
屏幕上很快闪出他的回复:
“嗯,没问题。”
“他其实他是很喜欢你的。”
很快这一条又被撤回,取而代之的是新的一条信息,
“当我没说。”
紧接着这一条又被撤回。
“早点休息。”
“晚安好梦。”
我看着他在屏幕上用信息上演着一幕独角戏,心情很复杂。
现在其实时间还很早。
这是我失去怀恩的第一天。
往常的这个时候,我都会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一天的生活。
平淡乏味的生活。
但我今天的生活足够波澜壮阔,我却找不到人可以说。
我把手机扔到一边充电,自己则开始在床上烙饼。人一安静下来,就容易想东想西。
虽然不愿意,但我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傍晚时分我见到的那个……操着一口浓重口音的神秘的男人。
他问我……
愿不愿意出庭指证周飞羽性侵下属。
作为交换,他可以帮我免除我身上的一切罪名。
我一开始当他是开玩笑,但当他拿出我和周飞羽、罗安在一起时的照片后,他甚至还知道我和怀恩的关系。
当我说我的律师有把握为我脱罪,他冲我摇了摇头,告诉我,我的博士生导师已经同意作证。
他嘴角一直含笑,我却毛骨悚然。
我的导师?那个一直脾气很好和和气气待我亲切的男人?
怎么可能?
但转念一想,如果他真的被人威胁,开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又没什么不可能。
怪不得长久以来我都有一种被人操纵的感觉,我怀疑我身上经历的一切都与他脱不开干系。
可他已然知道的太多,以至于我忍不住发问:“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对付我?”
“崔博士,我不是在对付你。”他说,“我是在保护我该保护的东西。”
保护?
我想到他要我做的指控只针对周飞羽,似乎想通了什么:“你是Andrew的人?”
难道是罗安想要将周飞羽挤出局?
可……他是个不在乎钱权的人,他这么做,动机是什么?
果然他摇了摇头:“我也是受人之托。”
我眼前仿佛看到了一个迭代十八层的程序。
这一层托一层的,不怕内存崩溃吗?
“如果你答应我们的合作,我保证,事成之后你会清清白白恢复自由。”他说。
“如果我不呢?”我问。
“崔博士,我以为读书多的人都很在乎名誉——没想到你竟然喜欢坐牢?相信我,那绝对不是好玩的地方。想想你的父母,你不会想让他们失望,然后被人发现在狱中自尽的吧?”他故作惊讶地看着我,但眼神平静得像一口深井,几乎将我吸走,“到时候,无论是谁也救不了你……或许你心爱的Wyn会去监狱认领你的尸体,但谁知道呢?”
他最终同意给我三天让我考虑清楚,便放我走了。
“事实上,你该庆幸我们选到你,因为你并不是第一人选,也不是唯一的人选。”他威胁我,“今天的谈话,我希望不要有第三个人知道。不然,我们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我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
如果我同意他们的要求起诉周飞羽,无论结果如何,强大的舆论一定会吞没他。
他会因此身败名裂,从在云端的天之骄子坠落地狱,失去已经拥有的一切,财富、自由、权利,他追求的一切。
他会被作为耻辱逐出公司,会成为众人口中的笑话,可能甚至还要被追究刑事责任。
而我会活得本就该属于我的自由,甚至得到报复成功的快感。
如果不同意……
我大概会如他们所说,作为失去价值的棋子成为垃圾,死在没人知道的角落。或许不会有人感激我的牺牲,我的名声已经够糟的了,但这不算什么,只需要过些时候众人就会将我遗忘,怀恩会庆幸他远离了一个祸害,周飞羽也许能躲过一难,和罗安携手并肩,永陷痛苦的只有我的家人。
我到底……该怎么选?
265.
我到了快天亮的时候才睡着。
等被屋外的动静吵醒的时候,也不过只睡了两个多小时。
其实我并不觉得累,但沮丧却如影随形。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但我总觉得当睡眠不足的时候,我似乎能感受到大脑的转速变慢。
就像是很久之前的计算机,还在用真正的磁盘存储数据的时候,我会觉得缺乏休息的脑子像是一个哼哧哼哧的旧主机,花两分钟才能读出一个txt文稿的那种。
说实话,身为一个成年人,偶尔的睡眠短缺本不是个大问题,但奈何我现在越来越惜命,哪天睡不够五个小时,我就开始会担心我的病情是否开始反复,我是否要从此开始依赖药物,并且会随着耐药性的增加而药物成瘾,最终命不久矣。
所以那个神秘的男人找我谈判的时候,完全谈错了方向。
他以为我会害怕背负一身罪名死在牢里,让父母失望路人唾弃。
……当然我不是说我完全不怕。
但比起慢慢看着自己的身体衰败,行为失去控制,理智被无端侵蚀,我必须要说,也许给我一个痛快我的心理上会更舒服一些。
此外,在整夜的思考中,我渐渐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那就是,我好像没有那么恨周飞羽。
因为如果我恨他,我会义无反顾地同意那人的要求,积极主动地检举揭发他的行为,并且甚至可以不求回报。
毕竟那些事并不是空穴来风。
在上床这件事上,“No means no”,“Yes means yes”,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问题。
如果说我和他一开始是情投意合,甚至是我主动自愿,那我同样完全可以认为后来的那些次,我是被迫为之。
我没有点头,并非自愿,虽然没有行动上的反抗,但他的行为仍然违背了我的意愿。
如果我恨他入骨,只要看到他倒霉,我应该就会感到开心。
但我没有。
我仍然有所顾虑,在他对我那样坏之后。
我不知道这是出于习惯还是心理暗示或是别的什么,我不敢细想,但我仍然需要为这个问题纠结下去。
不过现在……我该去扶他起床洗漱,顺便做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