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之中,我的眼镜坏了。
它被我日日使用,本来就已经超过了使用年限,再加上经历了这样一次无妄之灾,镜腿断得彻底。
但我的近视度数是不可以没有它维持生活的。
我在急诊找前台护士借了胶带,把断了腿的眼睛用胶带粘上了,勉强还能坚持用,只是不能做大幅度的动作。
我胆战心惊地将他架在鼻子上,生怕它再一次跌落。
我很得意于自己的机智,但周飞羽看了很生气,但他理亏没法发作,只能有着我戴上这副摇摇欲坠的拆迁眼镜跟他去商场的眼镜店。
配眼镜。
重新验了光,我非常悲伤地发现自己的度数又涨了。
周飞羽把店里所有我能戴的进去的镜框全都让我试了一遍。
“这个挡眼睛。”
“这个太方了。”
“这个丑。”
我想跟他说,丑主要是我自己的问题,不是镜框的毛病。
最后他替我挑选了一副无镜框眼镜。
因为他觉得这种款式不会挡脸。
虽然这么脆弱的结构怕是在我手里活不过一年,但我没敢提出任何异议。
一副眼镜着实不便宜,当然也是因为他挑选的镜框镜片都是顶级,除去保险,还要自付好几百。
我有点心疼痛失这笔意外之财,但他主动抢在我之前刷了卡,是我没万万想到的。
“这是我的赔礼。”他郑重其事。
那我也只好欣然接受。
他犟起来就像是一头牛,我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
——当然这是梦里的我得到的结论,我想眼前的他可能也适用。
梦里的我们……可是有两个孩子了呢。
我跟在他身后怀念起我那个离奇又甜蜜的梦,大概是过于忘情,被他转身的时候看到了我仍然高高扬起的嘴角。
“心情不错?”他站定问我。
我连忙敛起笑容,回到现实:“谢谢周……总,您破费了。”
我一时忘形,差点说秃噜嘴,叫他哥。
还好纠正的及时,不然怕是要把他吓走。
“哦,没什么的,眼镜做好了会给打电话,到时候记得来取。”他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要是有时间会陪你一起过来。”
是了,配眼镜的过程要等待一到两周。
“不用了。”我笑眯眯地推脱,“我自己可以。”
“我刚刚给店里留的是我的电话。”他硬邦邦地回应。
这就有点尴尬。
“那我去改过来。”机智如我,怎么可能被这点小问题打倒。
好在刚走出没多远,我转身就往店里走。
“哎别麻烦了,到时候我通知你就是了。”他拉住我,又想起什么似的,“眼睛还疼吗?”
“不疼了,都说了我真的没事。”这一路上他反反复复地问了我不下一百遍这个问题,我终于忍不住抱怨起来,“啰啰嗦嗦的你好烦啊。”
他吃了个瘪,看着我的时候嘴角抽搐。
我意识到我好像有些越矩了。
28.
他没有让尴尬持续太久。
“饿了,吃饭去。”我们经过商场里的拉面店前长长排起的队伍时,周飞羽向我提出了邀请。
反正我的意见也无关紧要,就顺水推舟地和他一起站到了队尾。
我俩从办公室跑出来的时候还没到下班时间,但折腾了这一大通就已经恰好迎上了晚高峰的就餐时间。
莫名其妙地翘了个班。
我和他并肩站着,鼻子上架着我那副可怜的眼镜残骸。
沉默到尴尬。
我发现我跟周飞羽其实没什么话好说。
好在他不是一个内向的人,而我也不是。
于是我们聊起了天气。
——这当之无愧是谷歌评选出的最安全的话题。
“明天要降温了。”他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
而我从办公室里出来的很突然,身上只有一件被我敞着穿当做外套的牛仔休闲衬衣而已。
“啊?还要降温啊?”我是真情实感地感到惊讶,“温度都已经要个位数了。”
要知道L城的冬至的中午都会有零上十几度,而这才十月中,我就已经把我所拥有的最厚的棉服翻出来早晚通勤的时候穿着了。
我想不出来这个冬天我要怎么过。
也不是矫情,其实我的家乡也是会下雪的,可我实在是很多年冬天都没好好在家待过了,而人是如此用进废退的动物。
我可能会被冻死在这里吧。
“你对这里的冬天有什么误解吗?”周飞羽嘲笑我的少见多怪,“好心提醒你,过几天暴风雪来的时候,记得提前囤好吃的,对了,你家里住几楼?”
“一楼啊。”我不知道他是何意。
“准备一把铁锨。”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雪下的大的时候可能会把房子盖住,你到时候有可能需要挖个地道才能出来。”
我仿佛在听天方夜谭,大概是我的表情太过不可思议,周飞羽露出一个不同于以往的,轻松但带着促狭的笑容:“或者你可以打电话向我求救。”
“算了,打给你不如打911。”我下意识地反驳,“如果雪真的下那么大,大不了我就在公司打地铺不回去了。反正公司有吃有喝还有健身房能洗澡。”
“衣服呢?你都不换衣服的吗?”他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我故意恶心他:“反正也不出汗,内裤脏了还可以反过来穿。”
他被我惊到,后退了一步,拉开了和我的距离。
我乐不可支,笑到队伍前后的人都忍不住向我投来探究的目光。
“好了,如果真有这个打算,我会多带几件换洗衣服过来的。”我把几欲逃跑的他拉回队伍,不想让排了这么久的队的努力白费,“周总你放心。”
“是我的错觉吗?”他哼了一声,“我总觉得你叫我’周总’的时候阴阳怪气。”
“怎么会?”我吃了一惊,眨眨眼,“我已经在很努力地伪装了。”
“崔馨悦!”他念我名字念的咬牙切齿,我却笑得直不起腰。
29.
乐极生悲,我的眼镜又滑落在了地上。
我捡起它的残骸,决定先把它珍藏起来,等到办公的时候再戴。
剩下的时间里我就只能做个半瞎。
也正好,我看不到周飞羽脸上嘲讽我的表情。
快排到我们的时候,服务生给了我们一人一份菜单,让我们提前点好以节省时间。
面馆选择不多,无非是四种汤底五种面条的排列组合。
我把脸几乎贴在了纸上。
“你到底近视多少度?”周飞羽看到我这副模样问道。
“我刚刚验光的时候你不是看到了?”我好不容易对上焦,根本没有功夫理他,“也不深,也就是七百来度吧。”
“这个度数已经容易视网膜脱落了吧?”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呸呸呸。”我啐他,我知道他在报复我,可这也太幼稚了,“您可盼我点好吧周总。我就算是瞎了也能写代码,无非就是养条导盲犬的事儿,到时候我就赖您这不走了,反正您也开不掉我,正好我还能给公司增加点diversity。(员工多样性)”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开个玩笑。你的眼睛不会有事的。”他在我面前总是落下风,皆是因为他偶像包袱太重,完全说不过我。
于是他只好生硬地转换话题:“你要吃哪种面?”
“我在犹豫……”我盯着菜单,“我看菜单上黑蒜汤底标了推荐,但是我又有点想吃辣的。面我要中等粗细,少盐的。你呢?”
“我还没决定。”他说。
“反正都下班了,也不需要见人,你就吃黑蒜的吧。你不是挺爱吃蒜吗?黑蒜味道也不大,还有保健效果。”
话说出口,我意识到自己又漏了馅,立时僵硬在了原地。
“你怎么会知道我喜欢吃蒜?”他果然很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漏洞。
我脑筋转的飞快:“Andrew和我说的。那天我不是去你家参加派对了么?我和他聊起来他告诉我的。”
又是一身冷汗。
“他告诉你的?这件事我怀疑他都不知道。”他嘀咕了一句,但估计还是相信了我的说法,没再纠结于这个话题。
我不敢再说话了。
我自己得意忘形,说多错多,我不知道下一次我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能够找借口遮掩过去。
30.
吃完饭,我本来想告辞离开,没想到周飞羽兴致高昂地开始逛起了商场。
“我看看这家店。”他在商场里如鱼得水,根本没有要我走的意思,我只好无奈地跟上。
本来是来配眼镜,但莫名其妙变成了陪他逛街。
他在男装店里左顾右盼。
“你觉得这件怎么样?”他随手抽出一件架子上挂着的淡蓝色羽绒服。
里面的料子塞得鼓鼓囊囊的,一看就很暖和。
“挺好看的。”我有口无心。
他身形摆在那里,披麻袋也会好看。
他听我这么说,随手翻看吊牌,找到材质一栏。
“99%鹅绒,适合零下二十度。”说完他又拎起另一件白色的,问我,“哪个比较好看?”
“都行。”我无可无不可,随意地挑了一个理由,“不过白色不耐脏。”
这是和前女友在一起时训练出的本能。
在对方征求意见的时候,多少要做出点无伤大雅的评价来表示自己在听。
我自问不是个满分男友,但能做到的我都会尽力照做,可结局仍然不尽如人意。
除此之外她还教会我很多,比如如何陪人逛街。
但我没想到这一身本领竟然有朝一日被我用在了上司身上。
我主动地替他拎上了装着战利品的纸袋,又陪着他拐进了另一家奢侈品品牌。
“我前两天打电话订了一只手袋,”我听到他和店员这么说,“我现在来取。”
我拎着纸袋找了个位置坐下。
店里人不多,我环顾打量着这金碧辉煌的店内陈设,兴趣缺缺。
“今天辛苦你了。”等待取货的空隙,周飞羽站到我身边。
“陪领导逛街,应该的。”我也不是有意,但好像逗他是我情不自禁想要做的事情,所以话说出口往往就如同他评价的一样,“阴阳怪气”。
他大概是习惯了,没再计较我的态度,反而感慨了一句:“好久没有人陪我出来了。”
“Andrew呢?”我下意识地问。
“我们时间总是对不上。”周飞羽倒也坦诚,“而且他并不喜欢这些。”
“啊……”我不知道是该安慰他还是该嘲笑他被男友如此嫌弃。
我顿时有些羡慕,原来别人家的男朋友是可以对逛街say no的。
我居然是刚了解到这一点。
不过已经晚了。
忽然他接起了一个电话:“我在外面,已经吃过了,你自己吃吧我不过去了。”
那边似乎说了什么,他笑了笑:“你也是,别太晚,明天有会你要出席。”
我盯着架子上模糊的的皮包出神。
挂了电话,他和我解释:“是Andrew打来的。”
“哦。”
我猜到了。
只是他和我在一起,拒绝了男友的邀约。
对此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好又“哦”了一声。
“最近他经常找你出去?”周飞羽如此问我。
“Andrew怕我一个人无聊,帮我多认识些朋友。”我努力想把话说得滴水不漏,“他对我很好。”
周飞羽又问:“那你呢?认识谁了吗?”
我盯着自己的脚尖:“我不是很擅长社交。”
“你现在是单身?”
“嗯。”
“或许你可以试试找人date(约会)一下。”
“我……”
我们的对话就此被从仓库里找出订单的店员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