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欢呼雀跃声中, 程洛僵硬地把视线转过去，看向裴予。
裴予神色沉静，察觉到他的视线, 也缓缓转过头看向他, 抬了抬手做了个让他靠近的手势。
程洛：“？”
这人把自己这么一句话就给卖了，都没有半点愧疚之心的吗？
……好吧。
是自己先卖他在先。
程洛自觉不占理，没法说裴予什么，深觉这回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实在有些不情愿去拍照，站在原地纠结不动, 恨不能帽子再宽大一点, 干脆把自己全遮起来算了，要么就是这路面上当场裂开一个东非大裂谷，把自己整个人和尴尬的心都直接埋葬。
裴予缓步走了过来, 低眼看他, 施施然问：“等什么呢？”
程洛抬头看他, 一脸的一言难尽, 小声道：“她们的意思是拍我和你的CP照！你怎么答应了？！”
裴予抬了抬眉：“所以我涨价了。”
“……”程洛不明白他的思考逻辑，压着嗓子震惊道，“这是钱的事吗？”
裴予反问：“那是什么的事？”
程洛：“……”
明知故问是吧！
不行，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前男友站在一起拍CP照，这不是比把他鲨了还不人道吗？
程洛看着他, 总是对什么都兴致缺缺蛮不在乎的眼睛难得瞪圆了, 黑白分明的眼睛亮得像两颗大瓦数灯泡，仿佛想把面前这人给烧成灰。
瞪够了，转身要跑。
裴予没动, 抬起手用两根手指拽住了程洛的后领, 轻松将他扯了回来。
程洛向后仰了仰差点没站稳, 艰难表示抗议：“……放开！”
“为了咪咪。”裴予淡淡开口，短短几个字对程洛的杀伤力极大，一下子把他给怼哑火了，“我们还要付药费。”
几秒后。
程洛站直身体，把头顶的帽子一把薅下来，颇有点壮士断腕的架势：“拍。”
不就是跟前男友拍CP照吗？一切为了营业，一切为了服务粉丝嗑糖，都不算什么。
更何况小猫还在医院等着他把它接回家养伤。
粉丝们得了许可，端起相机来聚集上来准备拍。
程洛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点从前经常出没于镜头前那段时间的感觉。
裴予站在他身边，他几乎能闻到那淡淡的松木香气，倒意外地令人安心。
闪光灯噼噼啪啪地亮起，程洛感觉自己的脑子也被闪光灯闪成一片白了。
【啊啊啊啊我疯狂截图】
【咱就是说二位帅哥能不能再靠近一点！】
【这就在路边，裴老师都拍出一种杂志封面的感觉……】
【猫猫看起来好紧张啊哈哈哈，手手都攥起来了】
【但是丝毫不影响舔屏，三百六十度都是漂亮猫猫】
【纯靠颜值撑起来罢了，太绝了这二位】
【他们明明只是站在一起，我脑海里已经有他们大做特做的画面了】
拍了几分钟，程洛已经开始麻木，余光里偷偷扫过裴予。
男人的视线焦点始终沉稳冷静，神色浅淡，连下颌线的线条角度都恰到好处。
闪光灯的刺眼白光明明灭灭，按下快门的喧嚣声扰人心绪，而他整个人始终冷峻而精致，仿佛找不出任何一点瑕疵，几乎只看了一眼就再也忘不掉。
程洛收回目光，猛地意识到身边的男人到底是怎样一个被上帝眷顾的天之骄子，仿佛天生就应当站在所有视线的最中心。
他有些仓皇地舔了一下上唇，原来这两年来无论怎么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裴予的样子，但是却不得不承认，这张脸连轮廓都仿佛深深刻在了他的记忆深处。
“猫猫？”
“猫猫戴上帽子好不好？”
“拍单人照可以吗？想拍你诶洛洛。”
此起彼伏的声音慢慢放大，程洛意外地抬起薄薄的眼皮：“？”
裴予向后退开几步，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给你拍。”
明明没有倚靠着裴予，但是身边的人退开的时候，程洛却觉得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支点似的，身形晃了晃，而后才勉强站稳。
裴予走到小黑板旁边，在程洛写下的那行小学生字体下面加了一行字：
“拍照两百”
写完，又在这行字前面画了一个圆圈，两个三角和几根胡须，寥寥几笔构成了一个Q版的小猫头。
【哈哈哈哈哈猫猫拍照两百】
【天啊啊啊我死了，这小猫头好可爱】
【妈呀好甜呀，裴老师听到我们叫他猫猫了！】
【我在这个小猫脑袋里看出了一点甜宠的味道怎么回事】
【裴冰块你是不是被夺舍了！！！！这还是你吗！！！】
【给老婆拍照两百，给自己十块是吧，别太爱了裴予】
程洛看到裴予在黑板上写的字，第一反应是自己被裴予卖了，还卖了个更好的价钱，第二反应是……
裴予能不能不要再在自己写的字下面写字了！！！
真的恨一些板书都能写得好看的人。
他转过眼来，发现面前的粉丝们已经对着自己举起了相机，眼里都是期待兴奋的神情。
有的粉丝胸前还别着一个小小的猫脑袋。
程洛有些想问她们为什么要叫自己猫猫，但是大家激动得都安静不下来，就算开口估计她们也听不见。
他想了想，按照最开始听到的粉丝要求把帽子戴上了。
帽子上的耳朵一下子弹了起来，竖在头顶。
一阵小小的欢呼声伴随着停不下来的快门声一下子把他给淹没了。
【啊啊啊啊 ！我被击中了！】
【傲娇厌世猫猫乖乖被我撸毛的感觉！！我升天了】
【我截图键都要按烂了家人们】
【在线求前线姐妹把照片分享一下，我要做壁纸啊啊啊】
裴予站在一旁，目光定定地落在程洛身上。
白衣黑裤，头顶的猫耳朵边缘有一圈淡淡的银灰色，映在闪光灯的光线下，亮晶晶的。
是暗夜独行的猫停下了脚步，既局促又慌张地接受着原本不情愿的亲近，但又好像享受这种被人爱着的感觉。
许多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组成了他。
裴予以为他已经在程洛拉黑了自己并且从此消失之后，就彻底不再对这只撩完就跑的猫抱着不该有的欲望。
但是现在不得不承认，第一眼就太惊艳的人，无论多久以后再见，依旧能让本已沉寂许久的心底疯狂地滋长杂草，怎么也抑制不住 。
.
这一场“出卖色相”，粉丝很高兴，观众很满足，裴予和程洛拿到了药费，咪咪顺利被带回了家。
只有节目组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由于裴予的定价成功挽回了程洛瞎开价造成的损失，在场的一两百人一张一张拍下来，最后从节目组那里薅到了接近九万。
要不是节目组怕死，临时加了条一位粉丝只能算两次“顾客”，只能让节目组出两次钱的规则，恐怕出的钱还能翻好几倍。
咪咪被程洛小心地抱回了家，专门在套房里找了个比较空的房间挪给它住，把猫窝猫砂盆和玩具之类的都置办齐全了。
咪咪适应能力很强，对这个陌生环境并不害怕，东闻闻西看看很快就当成了自己的家。
唯独还是对裴予十分防范，可谓是初心不变。
程洛在猫屋里陪着咪咪，坐在地板上语重心长地教育它：“你别犯傻了，你得对那个冷冰冰的男人好点，将来能不能过上荣华富贵的日子就靠他了，你靠我可是靠不住的。”
他伸手摸了摸小猫柔软的后背，扯了扯嘴角，半是自嘲：“靠我的话，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他闭了闭眼。
尖锐的画面不断地在眼前闪过，有些回忆就像挥之不去的梦魇，总是在许多不经意地时候跑出来刺上一刀。
“铛铛~”广播声突然想起，打断了程洛恍惚的思绪，“新日程来啦！游乐园梦幻之旅即将启程，请各位嘉宾收拾行囊，半小时后准时出发！”
半小时后。
程洛抱着仓促收拾出来的小包跑下楼。
节目组的车已经在门外等着了，其他四位嘉宾已经先上了车，最后来接的他和裴予。
裴予换了身比较适合去游乐园的衣服，在车门边等程洛。
程洛一路小跑过来，裴予一眼就发现他换了身衣服，把那件帽子上有猫耳朵的衣服给换下来了。
裴予眉间微微一动，忽觉有些可惜。
裴予轻轻扶了一把因为冲过来太快而身形不稳的程洛，让他先上了车，自己随之跟上。
换下来也好。
毕竟本来买这件衣服的时，也并不是打算让程洛在众目睽睽之下穿。
游乐场在两小时车程外，远离南州城区，比较偏远。
但也正因为偏远，所以占地面积相当大，是个无论是设备还是地图设计都堪称顶尖的大型游乐场。
游乐场这个地图的吸引度很大，直播间的观众瞬间上涨，连热搜也很快爬上前几，大大的#裴老师带猫猫去了游乐园#词条挂在了最上面，随后跟着的才是#心动概率游乐园#。
由于是周末，所以游乐园的游客很多，这一行人在里面颇为惹眼，几乎立马成了注意力的中心，回头率更是百分之一百二。
孟浅紧抓程洛的袖子：“实不相瞒，我最红那阵都没这么多人围观。”
程洛问到：“最红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刚出道的时候。”孟浅心痛如绞，“然后我团就糊了，我也不是爱豆了。”
程洛笑了笑：“没事，福祸相依。”
他微微垂下目光，看着地上散落的小石子被自己的脚步轻轻踢开，轻易地就从自己的视野中心消失不见。
他并不因为四处传来的关注度而感到兴奋，反倒觉得不能自在地逛游乐园了。
所以他说的是实话，糊也好红也好，对他来讲都是福祸相依。
“哎！玩这个！”孟浅忽地扯了一把他的袖子，“鬼屋！”
常以朝笑道：“刚进来就来这么猛的？”
孟浅说：“那谁让这个鬼屋这么靠近大门啊，简直就是在勾引我。”
程洛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那个鬼屋，紫黑色的装潢配色，三层楼的一个大棺材造型。
……看着就相当震撼。
“你喜欢玩鬼屋？”程洛问道，“看不太出来。”
孟浅兴奋道：“都来游乐园了，不去鬼屋岂不是等于没来？？”
【阿浅是懂套路的】
【鬼屋，哈哈哈，这个剧情好土，我好爱】
【土狗文学爱好者应声倒地】
【别犹豫了，CP一进鬼屋那不必得发生点什么？一定得进！！】
【节目组很懂，游乐园，鬼屋，明天是不是安排摩天轮哈哈哈】
【九命，这么老土的套路我为什么看得这么带劲哈哈哈】
一行人往鬼屋走去。
刚踏进大门，程洛就感受到一阵透骨的凉意。
大冬天的，就算为了逼真，似乎也没必要真得连暖空调都不开吧？
程洛缩了缩脖颈，牙关抖了抖，心想害不害怕另说，倒先因为太冷而浑身筛糠了。
鬼屋排队虽然长，但是进度却很快，队伍一直在往前进。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孟浅故作玄虚地说道，“证明里面很长很大，所以才能……”
“好了好了你不要说了。”陈弥配合地做了个害怕的动作，“一会我不敢进了，你自己进吧。”
陈弥说完，目光恰好扫过了站在最后面的裴予。
男人站在队伍里，优越的身高让他比四周的人都高出一截来，一身黑衣站在那里，面色冷峻。
陈弥这回是真得牙关打颤了。
程洛站在裴予前面，见陈弥回头看过来，下意识也看向他。
对上目光的一瞬间，陈弥就像被烫了一下，嗖得一下回过头去，半秒钟都不敢多看。
程洛：“？”
怎么了，怎么倒像自己比这鬼屋还吓人似的？
还是说被鬼屋的氛围感染，一惊一乍神经兮兮的了？
他不知道自己身后站着的男人在陈弥眼里确实比鬼屋还吓人，不明所以地嘀咕：“有这么可怕吗？”
“什么？”裴予听到了他的话，微微低头问道，“什么可怕。”
程洛转过头，正好听到刚走进鬼屋里的几个游客发出几声尖叫，于是说道：“鬼屋啊。”
“你害怕吗？”裴予问道，“鬼屋。”
“怎么可能？”程洛颇为不屑，“都是假的，我怎么可能害怕。”
裴予淡淡勾了勾唇角，不作评价。
程洛见他似乎不信似的，说道：“一会等着看。”
队伍往前行进，几人即将走进鬼屋。
程洛丝毫不慌，因为他确实并不怕鬼屋。虽然去的机会很少，但是小时候夜里路过坟场的经历都有，哪会怕这些人为做出来故弄玄虚的东西。
推开鬼屋的门，踏进去的瞬间，四周就猛地黑了下来。
【卧槽卧槽这也太黑了？？？】
【我知道为啥只进去一个摄影师跟拍了，这光线，进多少个也没啥用啊】
【我这直接黑屏了】
【只能听见声音了哈哈哈，秒变广播剧】
【你们不觉得这样更有氛围了吗？只能听到他们的尖叫和喘息什么的】
【前面的姐妹还是你会嗑】
【哇音效有点恐怖啊啊啊啊嘉宾们为什么不说话？】
【这是都屏住呼吸了吗？哈哈哈】
【有人慌了有人慌了！这是谁的呼吸乱了！】
程洛努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想尽快适应这里的光线。
嘉宾们一进来就走分散了，并没有凑在一起，程洛步子比较慢，不一会就觉得身边空荡了许多。
“啊啊啊啊——”
【卧槽我耳朵聋了】
【这是阿浅吗哈哈谁刚刚说不害怕？】
【笑死，刚刚在外面嘴有多硬，现在叫得声音就有多大哈哈哈】
【我这只能看黑屏的本来是不害怕的，现在被孟浅的尖叫声吓死了哈哈哈】
【裴老师呢！裴老师和猫猫怎么一点声都没有！】
【就是！是不是躲起来偷偷牵手了！趁我们看不到！】
【大胆点！躲起来亲亲了！】
【这还是有点过于大胆了，我感觉会遭雷劈，裴老师下的雷】
程洛脚步一停，脸都皱了起来，耳朵被孟浅的尖叫声刺得生疼。
越往里近，瘆人的音效和猛地落下来的道具就更多，据说再往前走还会有演技相当逼真的NPC出没。
尖叫声开始此起彼伏，甚至有比孟浅嗓门还大的，程洛侧耳细细分辨，怀疑是常以朝。
他深深叹气，吓是没被吓死，耳朵被震死了。
深呼吸几下，程洛再迈出一步。
忽地，他只觉垂在身侧的手微微一凉，掌心被指尖轻轻划过，半只手掌便被人轻轻握住了。
这感觉陌生极了，陌生到他恍惚间都不知道此时是今夕何夕，是今年，还是两年前。
程洛怔了怔，接着猛地像触电一般收回了手。
他猝然转头看过去。
裴予离得自己很近，黑暗之中，男人模糊的轮廓映入眼帘。
几乎能够看到他眼中的反光，反光里则好像看得见自己的影子。
程洛仿佛被定住了，挪不动步子，半天后开口，发现自己的嗓音有些抖： “我……我不怕。”
但是到底是在抖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为什么要说“不怕”，他也想不清楚。
或许是先入为主地觉得，裴予牵自己的手，是以为自己害怕，想安慰自己。
可是裴予又为什么要安慰自己呢？这里黑暗一片，观众什么都看不到。
即使牵了手，也只是在无人知晓的隐秘处，起不到任何营业的效果。
诡异的音效和刺耳的尖叫之中，程洛却觉得四下一片寂静，跟着浓重的黑暗一样，就像看不见底的深渊。
“知道。”
深渊里，裴予微哑的嗓音低低响起，“但我怕。”
作者有话说：
诡计多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