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深回家的时候将近九点了,回来的路上正好下班点,赶上堵车不说,绕远走条清净的路,结果还碰上了交通事故,让人追了尾。

  他是不爱折腾这种事儿的,但是交警敬业,撞车的车主又实在良心过不去,两人硬是拉着他耽误了快三个小时才把这档事解决完。

  协商处理事儿的时候,接到了好几通电话,张深正焦头烂额,烦着呢,没接,不大会儿又收到了黎醒发来的短信。

  他左右耳朵都被交警和车主占满了,交警那头儿又催得紧,实在空不出脑子想这条短信的意思。

  被强迫着折腾了一大圈后,张深终于在交通事故书上签上了字,事情算告了一段落。

  走出交警队的时候,张深感觉脚底都发飘,摸手机看时间的时候想起了黎醒还发了条短信,是来问他家里地址。

  赶上他脑子不清醒,神经一抽就把地址发出去了,开车走到半道才琢磨过劲儿。

  张深不喜欢别人去他家里,认识多少年的朋友都不行,能去他家里的人,一定都是堪比亲人的存在。

  想着这件事,张深开车都感觉心不在焉,脑子很乱,不知道这条消息发出后该怎么补救,是再发一条别来了,还是明天一大早就蹲门口,把人拦外面?

  无论哪一个,都显得挺刻意的。

  正绞尽脑汁思索呢,又一条短信进来,赶巧遇上了红灯,他打开手机一看,黎醒说明天有点事不来了,也不用见面了,后天再来。

  看完短信,红灯正好也过了,张深将手机一扔,撇到了副驾驶上,他神情没变化,脚踩的却比平时更猛了点,一脚把油门踩到了底。

  心里藏着事儿时间过得就快,张深都开到家门口了,还后知后觉的,直到眼睛扫到屋子灯开着,才猛地醒过神。

  家里的灯怎么开着?走的时候忘记关?

  不可能,他从来不开主灯,又怎么会忘记关灯。

  是有人在他家里,想到这个可能性,他面色一冷。

  张深把车停到车库里,拎着车钥匙走到大门口,低头将手贴在门上,随着指纹识别成功的声音,门锁咔嗒一声,打开了。

  他将车钥匙塞进裤兜里,单手插着兜推开门,舌尖抵着上颚,已经想好了怎么和来人交流了。

  过了玄关处,就是宽敞整洁的客厅,很简洁的风格,一水单调的黑白灰色,像没有人烟气一样,死气沉沉。

  黑色沙发上,一位身着西装的男人双腿交叠坐在那儿看手机,手机的白光照在男人脸上,清楚照出他的模样。

  他长着一张多情勾人的脸,狐狸眼微垂,看起来挺温情的,实际上有八百个心眼,精明着呢。

  门关上发出声响,沙发上的人抬起头,看见张深立马站起身,把手机砸在沙发上,眉毛一横,抱着胳膊就开始发火:“张大少爷,我现在也联系不上你了是吧?”

  看清楚是谁在家里,张深松了松神经,将紧握车钥匙的手从兜里掏了出来。他挨了骂也不觉羞愧,背过身,弯腰,换鞋。

  “你是卖版权去了,还是把自己卖了?”

  指责声没停,从一开始的气急到后来咬牙切齿,听语气像是恨不得动手给他来两巴掌。

  张深听过无数遍,习惯了。

  这人是简忆出版社的社长,他的顶头上司,也是他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发小,谈鸣叶。俩人虽然一同长大,但谈鸣叶比他大五岁,和他玩得来,聊得开,没有年长人的架子,只是把他当朋友一样对待照拂。

  张深换好鞋,直起腰不咸不淡地扔了句:“要撒泼就滚出去。”

  “真是服了你了。”谈鸣叶被气得脑袋疼,按着太阳穴,“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倪千说联系你好几天联系不上,我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着急我就过来了。”

  “看完了,人没事,走吧。”

  张深穿过客厅,从厨房接了杯水,站在谈鸣叶身后咕咚咕咚两口,全灌了下去。忙叨这几个小时一口水都没喝上,他渴得嗓子都快冒烟了,多一句话都不想说。

  谈鸣叶气笑了,骂他:“混玩意儿。”

  张深不当真,俩人一直这么相处,骂归骂,闹归闹,坐一起了什么事儿就都搁下了。他撂下杯子,走到谈鸣叶身边一坐,从茶几抽屉里翻出包烟,抽了两根,递给旁边人一根。

  谈鸣叶给了张深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接过烟点上火,叼在嘴里:“听倪千说,黎醒工作室不是买《偷光》的版权,是让你去给他们写剧本是吗?”

  张深烟瘾犯了一道儿了,猛吸了两口,吐着烟圈说是。

  “要求还不少。”谈鸣叶不太爽,抖了抖烟灰,“倪千说什么你都听,你好好写的书得了,往娱乐圈里掺和什么,那是什么地方你不知道?大染缸!”

  “前两天我是不在,我要是知道这档子事儿,我绝对不能让你签了这事儿。”谈鸣叶抽完一根,越说越气,碾了烟转身和张深脸对脸,“违约金多少?赔了去,告诉他们版权归我管,我说不卖谁来也卖不了。”

  张深面上带笑,不说话,抽完最后一口烟,靠近谈鸣叶吐了他一脸。

  谈鸣叶怒了,朝着张深的胳膊就是一巴掌:“犯什么毛病?跟你说话听见没,卖版权就算了,还让你去写剧本,别人提意见就提了,我倒是想问问你怎么想的,还真同意了?”

  张深不给正眼,心虚,没好意思说还挺自愿的。

  谈鸣叶不知道他是黎醒的粉丝,更不知道他早就为黎醒写过书,他没说过,也不想说,这是他和自己的秘密,谁也没资格和机会知道,本人也不行。

  张深知道谈鸣叶是关心他,所以才主动开口想解围,不想他卷到娱乐圈里,这么多年来,不卖版权这事儿,除了他自己死咬着牙不放,其实谈鸣叶也拦了不少。

  最开始版权盛行那会儿,张深都还不知道的时候,谈鸣叶就从头上掐了不少,回绝了不少影视公司,谈鸣叶先斩后奏,办完了才来和张深说这事儿。

  那天谈鸣叶喝了酒,拉着他说小深,你安静写你的书,就随着你的性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不想做的事儿,谁敢逼着你做我都不让他好过,我给你顶着。

  其实就算没有谈鸣叶顶着,张深也不可能掺和进去,没人敢逼着他,也没人逼得动他。

  不过张深还是很感谢谈鸣叶的顾及,这么多年出版社的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谈鸣叶亲自过的,再不济也有倪千帮衬,俩人为他平了很多纷扰和麻烦,真正还了他一个安静的写作天地。

  “想尝试另一种写法。”张深睁眼说瞎话,胡诌。

  谈鸣叶半信半疑,十分困惑:“给别人写剧本是什么新奇写法吗?干什么都得受制于人,都没有自由和发挥空间。”

  张深哑口,接着编:“想试试受制于人能不能写出好东西。”

  谈鸣叶还是疑:“都恨不得让人摁着手写了,能写出什么好东西?你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知道娱乐圈里的弯弯绕绕,厉害着呢,听我的,这事儿咱不掺和。”

  张深说不过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道:“我已经决定去了,你别管了,什么样儿地方,我走一圈就知道了。”

  谈鸣叶瞪着眼睛低骂了一声,深知张深的个性,这人决定的事儿谁也改变不了。

  他劝不动,又实在气得紧,随便抓个人就泄愤:“回来我必须教训倪千,跟她说了多少回了不卖版权不卖版权,怎么就是不听,非得上赶着望你跟前递,现在好了!”

  骂完还不解气,谈鸣叶拿着沙发靠垫出气,打了几拳之后才顺了心。他重重吐了口气,问:“什么时候进组?去哪儿拍?”

  张深从脑子里搜索一下时间和地点,回话:“二十四号,去湖北。”

  “湖北?那么远,不去影视城吗?”谈鸣叶意外。

  张深摇头,回了句不清楚,人家怎么安排,他怎么去。

  谈鸣叶闻言恨铁不成钢地磨了磨牙,想起今天来还有件事儿,用膝盖碰了下张深的腿,阴阳怪气:“明儿什么日子,张深老师这几天写剧本,没给忙忘吧?”

  张深低骂了句滚,然后说知道。

  明天是谈鸣叶生日,他一直记着呢,两个月前就托人寻好了礼物,一直搁在家里,还准备明天带着东西,去登门拜访呢。

  “没忘就行。”谈鸣叶哼了声,心情好了点,又说,“明天不跟你过了,谈彦非要撺个局,这是拿我生日当借口呢,估计又是鸿门宴。”

  张深知道京圈里那点子事儿,不赞同,也不参与。他皱眉:“他自己没生日?”

  “谈彦你还不知道?他恨不得把全家人生日包办了,拿这个来当他宴请名流权贵的借口。”谈鸣叶自嘲一笑,“你不爱来这种地方,别来掺和,晚点忙完,我带两瓶酒来,咱俩喝一杯就算过了。”

  张深还是不太满意这个决定,闷闷地嗯了声:“别带了,家里还有几瓶好酒没开呢。”

  “你什么时候藏的?”谈鸣叶说。

  张深说:“前年过年从老宅顺回来的。”

  “顺?”谈鸣叶呸了声,“明寻给你的吧。”

  张深显然不想进行这个话题,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明天几点?什么地方。”

  “晚上七点,九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