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尧办公的时候宋隐雪就在旁边吃零食，思路被打搅几十次还是舍不得将他赶出去。
纪录片《火炬》经过紧锣密鼓的制作，已经出了第一版超长预告，被主流官网盖章认可转发了一轮后他才看到经纪人发来的链接。
宋隐雪看了几秒钟就关了，他受不了看到另一个自己。而网友看到宋隐雪正经的样子，停止了对他的讨伐。
有几个镜头，宋隐雪根本没有留意更衣室也有机位，他被别人推搡后低着头坐在板凳上很久，要不是下方的刻度显示时间流逝，会认为这是一张静态图。还有一个镜头宋隐雪救人上来，脸白得跟纸片一样，像福尔马林的杰作，狰狞的鲜血和脆弱的面容形成鲜明对比，但他嘴角还噙着笑，夸急救护士身上香。
宋隐雪总是让人的评价尺度改弦易辙。
通过宋隐雪的推荐，导演找到了尚子栎配乐，效果出奇的好，摇滚找到了属于地面的表达，结尾作词字幕显示是宋隐雪。他们还找到了青涩时期宋隐雪和尚子栎作的几个曲子，宋隐雪的文艺属性在当时已经初露锋芒。嘲讽他没读书、肤浅、浪荡的人又倒戈，将他视作刻板世界的反叛作品。
宋隐雪趴在懒人沙发上跟人组队打游戏，不知道被哪个小学生问候，他急赤白脸的怼回去，语速又没有别人快，完全落了下风，眼睛红润润的，叫嚷：“你等着，不打的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我就对不起自己组织！”
白川尧开着视频，会议那头听得清清楚楚，众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会开完全后，秘书单独跟老板汇报，确认本季度财报。
“可以发布。”白川尧按了按太阳穴，“查一下最近ORACLE游戏平台的市场份额的变化，让市场部本周内拿出分析报告。”
ORACLE是目前世界上排名前三的pc游戏数字发行平台，占据40%以上的市场份额，每年给母公司Y社贡献超过30亿美元的收入，白川尧盯准这块肥肉很久了。本来他对游戏行业兴趣并不大，但这块一直是公司的盈利大头来源之一。Y社多行不义，让好几个原本不错的游戏公司在其魔爪下面被消耗得七零八落，口碑很差。近期市场震荡，他属意让智囊团向那几家公司送去橄榄枝，等搅浑水潭后，再伺机并购。
白川尧看着旁边酣畅玩游戏的宋大胆，阖上电脑。
众人都道资本无情，白川尧愿意做那个千金买一笑的昏君。
“网瘾这么大？”白川尧坐过去宋隐雪旁边。
“对面是个氪金玩家，好气，我装备没他好。还是作业太少了！”
“我刚刚在开会，你好吵。”白川尧秋后算账。
“不玩了！”宋隐雪游戏角色被人补刀干掉，将手机扔在一边，“我再也不玩这个脑残游戏了。”
宋隐雪新鲜劲就是一阵，好像小孩今天喜欢机甲模型，明天就喜欢乐高拼图。
只有白川尧会当真。
*
晚上，宋隐雪熟睡后，手机一直亮屏。白川尧去走廊解锁后无意间看到信息弹出提示。
【今天去窑厂烧的小水瓶，丑不？】
【补给你的礼物。】
【图片】是宋隐雪的表情包，宁零自己做的。
白川尧往前滑动，记录长得拉不到头，他看得口干舌燥，无名火一股股往脑门冲。
【你考虑好了吗？】
白川尧的直觉一击即中，他指节泛白，再用力一些，屏幕就要碎掉。
这是第二次。他压下肆虐的火苗，给摇摇欲坠的兄弟关系最后一次宽容。
宋隐雪工作日白天会去体育馆跟着日本教练训练，晚上回家身上青一坨紫一团，还开玩笑说像不像种的草莓？
“过来。”白川尧上学总是拿第一，在德国一年半就学完别人三四年的课程，全额奖学金申请到美国的常青藤学院，毕业时教授都不忍心放他回国。几百万的启动资金，就能做出一个[佰映]。他自诩早慧，别人眼里劣迹斑斑的宋隐雪，带着目的跟他在一起也是共识，但他还是轻易被诱惑。
每当宋隐雪用蝴蝶断翅般的眼神望着他，彷徨而无辜，他知道自己冰冷外表下的恐惧被捕获，对方可以随意利用他的弱点。
他看似主动，其实被动。
宋隐雪一声召唤听话跑过去，从来不抱怨白天受了多少苦。挺狠的，宋隐雪对自己都那么狠，多少乖巧是伪造后的？
“宁零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宋隐雪的笑容收住，完蛋，白川尧知道了？
“说什么？”
“你真的很会装傻。”白川尧攥住他的后颈，“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
“你骗我。”白川尧有点受伤，仿佛并不是求证，而是等待断头台上铡刀落下。
“我没有告知你是不想小题大作，本来也没什么。”宋隐雪话赶话，“我只是怕你乱想，毕竟你们是那么多年朋友。宁零跟我清清白白，我在你心中有很多不良记录，是我的问题。”
白川尧喉结上下滚动，嘴唇紧抿，后槽牙咬得很紧。
“你也知道，当时这种情况，我没有必要拒绝别人的好意，以后我也会想办法还掉这个人情。”
一旦越过那条线，很难回到朋友的距离，宋隐雪明白，但他想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总不能接受完别人的帮助又斩钉截铁的翻脸。
“你给我点时间。”宋隐雪补充。
白川尧的两手放在双膝，艰难的说：“宋隐雪，你喜欢他吧？”
不等宋隐雪回应，白川尧自顾自说：“你别急着否认。你喜欢他，虽然不多，但有。是不是？”
宋隐雪瞪大眼睛，本想直接摇头，却顿住了，他也在问自己。
“他这么对你，你敢说一点不感动？”白川尧知道宋隐雪是投桃报李的性格，宁零利用了这一点，“下一步呢？我给你解决麻烦，也不代表我允许你同时找别人帮忙，你早就想过找跳板了吧？我哪里对不起你。”
宋隐雪拼命压制自己想反驳的冲动。
“他还许诺你什么，比我的筹码高？你态度这么模糊，别人对你好你就照单全收，不论亲疏远近，不招人你**难受吗？”
“白川尧！”宋隐雪惊呼。
白川尧一句句重复宁零对他暧昧的聊天记录：“叫你‘baby’，拿新酒店给你站台，问你考虑好了吗？你他妈当我傻子，你不如直接给我一刀痛快。”
宋隐雪头很钝，眼睛完全红了，百口莫辩。
“你们试过了吗？我不在的这个月。”
白川尧强迫宋隐雪打开身体，揪着他的头发，啃噬他的喉颈。他的反抗根本不作数，白川尧绝起来气势要吃人。
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这样了。他们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白川尧有权利这么问他么？他们不就是交易关系么？反正八九不离十。白川尧为什么要这么生气，他带给他的只有一遍遍的失望而已。
一宿无眠，他明白解释没有用，白川尧认定了他不忠，之前如履薄冰做的努力全部崩塌。
宋隐雪全身都很痛，心更痛，尝试抱住白川尧的臂膀示好，却被冷漠推开。
白川尧刚才过分的时候甚至说很粗野的话。
可能对白川尧来说，他剩余价值就只有这点。他们重逢后，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床事，起初两个月，几乎每天或隔天，他不知道白川尧怎么有那么好的精力，那么难以满足。
他一直很自卑，处处不如白川尧，被戳着脊梁却屁都不敢放一个。
两人都很熟悉对方睡着的呼吸，他知道白川尧没有睡着。如果他喜欢上床，那也不是全无用处，可现在两人都处于贤者时间，靠近确实会更不愉快。他于是背对白川尧，尽可能不挨着对方。
这个举动让白川尧更烦躁：“我明天回国。”
“嗯。”宋隐雪终于累得闭上双眼，眼泪不争气流出来。
*
宋隐雪从白川尧走后就不要命的训练，本来一天练足八小时就足够了，他超负荷每天练十五个小时。回家倒头就睡，手机关机扔开远远的。
冷战了一周，他的训练也到期，没办法再找理由逃避。他跟外婆和妈妈吃了午餐告别，便叫车去机场。
“对了，小影。”妈妈叫住他，“你关叔叔那个项目终于差不多了，准备回来了。你这孩子也是，多久没有一个电话，他不联系你你也不联系他？他会先到北京办事，到时候你好好给人家接风，听到没有？”
“好的，妈妈，我知道了。”宋隐雪自从对关太以有了戒心，便不会像以前那样放诞。
他突然想起万芳戚的警告，他觉得自己该给白川尧提个醒。他肯定拖不住关太以，放希望在他身上简直天真。如果她想公开，恐怕早就拿去要挟白川尧了，那些文件有多少水分？恐怕也是烟雾弹。他前些日子旁敲侧击问了那些跟白川尧，商业来往对象中也没有那些人。
算了，吃着白菜操人家吃海鲜的心。白川尧运筹帷幄，应当是不太需要他帮忙，自己别再出岔子给人添麻烦就不错了。
宋隐雪的行程不知道怎么暴露了，一下飞机就有很多粉丝接机。
人群中突然冲出来几个狂热的女孩，对着他又上手又是怼脸拍，他被堵着也有点害怕。
好不容易逮住空子，宋隐雪飞窜出去，粉丝就在后面追。他的膝盖这几天又很痛，跑得很别扭。画面中宋隐雪还被p上一对小黄鸭翅膀，即刻上传网络。
他跑错了出口，没等到经纪人，粉丝再次拥上来，他转头往厕所跑。
“等着，找地方躲起来别乱跑。”他接起电话，就听到白川尧吩咐。
赵春晓十分钟后赶到厕所，门口的粉丝也被安保劝退遣散，有部分还依依不舍在不远处等候。
“你怎么那么快？”宋隐雪问。
“本来就在路上。白总派我来接你，有一段路堵车，所以晚了几分钟。”
“他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你没跟白总说？”赵春晓问出口就知失言，老板最近脾气不好。
两个小时前，白川尧开会频频看手机，项目负责人讲到一半，他却推门出去，让春晓去接宋隐雪。
春晓给宋隐雪戴上鸭舌帽和口罩，两个保镖夹道开路，让他顺利坐上了车。
“他最近很忙吗？”宋隐雪匀口气问。
“忙的脚不沾地，工作狂魔。”春晓单独跟宋隐雪一起，话匣子容易打开，“原本第一季度不那么忙，但他突然启动几项收购，速度太快了，对手都没有机会入场就已经进入尾声，真是手起刀落。白总做事很果决，公司上下没有不佩服的。当然也很多人怕他。”
“他是不是没休息好？”跟我一样。
“没发现。熬了两个大夜，第二天还能去健身房泡几小时。你知道私底下他们都怎么评价白总？”春晓开玩笑，“说他是永动机。”
宋隐雪又想歪了，耳朵一红。思考了下这个外号，还挺生动的。
“我们这是去哪儿？”
“白总有多少住处你不清楚？”春晓笑笑说，“你们给我感觉不像认识了十多年。”
是啊，外人都看得出来他们的问题。
“狡兔三窟嘛，我哪能都知道。”宋隐雪说。
“春晓，你觉得白川尧变化大吗？我总觉得他跟以前不大一样了，有时候让我很陌生。”
“人的细胞七年全部更新一次，你跟七年前也不是同一个人了，怎么可能完全一样呢？”
“你就是生物好，以前我还想毕业跟你合伙过开个兽医院，我当顾问，每天撸猫遛狗，你当研究员，为小动物做贡献。”
“没听你讲过。你要是早说，我就不干这活了。”春晓笑。
“你还记得去我家那个下午吗？我们一起看了好几部动画片。小时候看加菲猫从来没有看过最后一集，那天我找出来看了结尾。”
“记得。你说加菲猫太懒了，但有做人的哲学。”
“是吗？我都不记得说过这话。结尾一集它走丢了，被卖给一家宠物店，它担心乔恩找不到自己，非常害怕，做了很多努力都没能出去。直到有一天乔恩走进宠物店看到加菲猫，他很高兴，将它接回家。加菲猫最后对着落日说‘我永远也不会问乔恩那天为什么要走进宠物店’。”
也只有跟他会聊这种话题，春晓笑着说：“你千万别长大。”
“什么啊。我没你想的那么低能。我昨天又想起这个结局。一个不问，一个不说，是不是就能长久一点？人与人相处也需要适当的装糊涂。但是不说跟欺骗的界限在哪里呢？”
“这种相处建立在沙地上，靠不住。你早晚都会问为什么。”
“我不会问。我知道为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是当局者迷？乔恩视角可能是这样，他找遍了整个城市，并不是要找替代品，而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走进宠物店。只是他没有解释，不想以此作为砝码，让对方感动。”
宋隐雪没想到还能这样解读。白川尧有没有可能不是将他作为替代品，没有将隐而不宣的禁忌悖伦转嫁到自己身上合理化？
他为什么不早想到呢？白川尧醋劲那么大，会不会就是纯粹的在乎他？但宋隐雪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
“春晓，你真会聊天。以前咋没发现？”宋隐雪心情好歹轻松下来不少。
“线条粗一点活不到现在。”
“我也要与时俱进。每个人都进化了版本，我还在原地踏步。”
“说起这个，你知道[佰映]最开始不是做实体，而是做概念的。虽然听起来有点虚，但白总一直很前沿，我想起有一阵他很沉迷虚拟对话。他在德国辅修Artificial Intelligence，只要捕捉到足够多的音素，就能仿造出类似的声音。”春晓说。
宋隐雪脑中浮现出白川尧没人聊天，只能对着机器说话的样子。
春晓继续说：“那时候还没有申请专利，他也是玩票性质，被人抄了去也不计较，现在国内很多智能人声应用，可能还是在他研发代码的基础上升级换代的。我退伍后就被他招来这家公司，每天早晨接他的时候，他会在车上闭目养神，手机里会有一些简单的白噪音，过后就是人声问候，像是‘草莓好吃还是白兔糖好吃’‘今天天气很好要去看樱花吗’‘不要骑摩托，开车注意看路’之类的，还挺童真。”
赵春晓说到这里，宋隐雪没回应，将头靠在座椅上，双手有些颤抖。
只要有过万分之一秒想起过他，就很好了，他曾经这样想。
原来在不知情的时候，他已经获得了很多，比万分之一秒要多很多很多秒。
白川尧想过他，没有忘记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