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前几天。
林冉给陆无别讲完勾股定理, 随后说:“陆无别,明天我要回老家过年了,不能帮你补课了。”
陆无别翻着数学书, 神情没什么变化:“什么时候回来呢?”
“我也不知道, 可能初七开学前吧。”林冉想了想,略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呀陆无别,本来答应了寒假给你补课的,但是我奶奶他们都在乡下,每年都要回去的。”
陆无别“嗯”了一声。
图书馆里没什么人,夕阳从落地窗洒进来, 给陆无别身后的书架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
少年的眉眼淡淡,看着有些沉郁。
林冉收拾好自己的书本, 放进书包,起身对他说:“那我先回去了。”
陆无别仍是“嗯”。
林冉没多想, 背上书包走了。
等夕阳落下去了, 管理员进来清场, 广播里机械的声音:“各位读者, 江市图书馆要关门了, 请读者们收拾好自己的个人物品, 有序离开。”
陆无别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数学课本, 直到管理员催促,他才起身,把桌上的书本、文具一股脑塞进包里,拎着包离开。
天色昏暗, 云朵染上深沉的墨色, 像是要把整片天空都吞噬掉。深冬的江市, 气温零下五六度,街上的行人神色匆匆,街道上的积雪早已被深深浅浅的脚印踩化,融成水渍。
陆无别没开车,单肩背着包,朝自己住的小公寓走去。
公寓还是暑假时他自己租的,那时候他身上才几千块钱。从小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第一次独自面对生活的残酷。
陆无别摸出钥匙,开了门。
里面漆黑一片,他摸索着摁下开关,灯亮了,一室明亮。这间公寓是单人间,一室一厅的格局,没单独的厨房,只有一个小电磁炉。
陆无别把包扔桌子上,烧水壶里接了水,插上电,烧水喝。
他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看了眼。微信十几条消息,还有几个未接电话。
陆无别没回,等了会儿,电话又响了。他没动,等铃声响了许久,手机也震的不停时。
陆无别没什么表情,抬手按了接听,那头女人嗓音温柔如水:“阿别,过年回家吗?”
陆无别嘴巴动了动,喉咙滚了滚,看向烧水壶,里面的水开始翻腾,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没听到他说话,苏梅小心翼翼地问:“你还在怪你爸爸吗?阿别,回家吧,给你爸爸好好认个错,他应该不会……”
陆无别打断她:“我不会回去的。”
苏梅声音里带着哭腔:“可是妈妈好想你啊,别人家过年一家团圆,你不回家,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你爸爸相处。”
陆无别淡淡说:“是他自己不认我的。”
苏梅一时也无言,她不敢反抗陆学凯。
“我也不需要爸爸。”陆无别说完,挂了电话。
良久,都没有电话再打来。
房间内只有水烧开的声音,外面似乎有小孩子在追逐打闹,脚步声断断续续。
陆无别无力般地靠到沙发背上,抬起手,双手捂住眼睛,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
-
乡间小路上,林志华开着面包车,载着妻女回家。
这几年村里的变化很大,泥巴路修成了宽敞的水泥路,家家户户都盖上了小洋楼。
林冉家住的就是二层小洋楼。
平时奶奶一个人住在她家,大伯一家住在村头,和奶奶也算是有个照应。
林冉还坐在车上呢,老远就见到有个银发老人站在自家门槛前,伸着脖子往村口望。
等面包车停在门口,林冉拉开车门,迫不及待地跑过去,抱住了奶奶:“奶奶我们回来啦!”
林奶奶笑得眼睛眯成缝,一个劲儿地说:“好,好,好。”
张琴和林志华也叫了声:“妈。”
“哎哎,”林奶奶招呼着三人进屋:“快喝鸡汤。知道你们今天回来,但是不知道几点到,我就从六点开始,每小时热一次,可算等着你们了。”
林冉听了,夸张说:“我最喜欢奶奶熬的鸡汤了!”
林奶奶乐了:“喜欢就多喝点!”
林志华板着脸:“妈,以后别等我们,我们到了自己会弄饭吃。”
知道他是一番好意,可这话说的太不中听。
林奶奶嫌弃道:“我不爱听你说话。再说,我又不是弄给你喝的,我是给我的乖孙女儿喝的。要你瞎操什么心。”
林冉进厨房,盛了三碗鸡汤,端出来分别给爸妈奶奶喝。她自己又去另外盛了一碗。
林奶奶欣慰道:“我家冉冉啊,真懂事儿。”又看向张琴:“你这辈子啊,也算是有了指望。”
张琴喝着鸡汤,谦虚道:“还好还好,冉冉也就是随了我。”
林奶奶早已收拾好房间,林冉的房间在一楼,靠近后院篱笆的位置。
林冉把东西放进房间里,对张琴道:“妈,我去找哥哥姐姐们玩了。”
“好,早点回来,别搞太晚。”张琴应了声。
林冉从小在城市长大,只有过年才能回乡下。乡下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新奇的。
菜园里积着厚厚的雪,有小孩儿在放鞭炮,大人们聚在门口嗑瓜子儿聊天。
走到村口的大伯家,林冉和伯伯舅妈打了招呼后,上二楼去找堂哥堂姐。
堂哥堂姐已经上大学了,一人拿着一个手机瘫在沙发上。林冉叫了人,堂姐招呼她和他们一块儿打游戏。
舅妈拿盘子装着年货,放到茶几上,看着三个小孩儿头挨头,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你们三啊,从小就亲。”
堂姐剥了颗糖放林冉嘴里,捏了捏林冉的脸,“那可不,冉冉可是我唯一的妹妹。”
游戏打到一半,堂哥忽然说:“冉冉,你是不是胖了?”
“什么胖了啊。”堂姐说:“她从小脸就有点儿肉,又不是长胖了。”
林冉郁闷地揉了揉自己的脸。
她的确从小就这样,身上肉不多,就是脸上肉嘟嘟的,也不算胖,但看着很孩子气。
也不是没试过减肥,但是脸上就是不瘦。
“哎。”林冉叹了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像姐姐你一样,又漂亮又苗条。”
堂姐美滋滋的哼了一声,想到什么,问:“对了,你跟你那个赵哥哥怎么样了?”
“他有女朋友了。”林冉吐出嘴里的瓜子壳,摇摇头,很坚定地说:“我不要喜欢他了。”
堂哥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小屁孩儿。”
不过,看着林冉青涩地眉眼,堂哥以一个男人的眼光判断,她脸上瘦下来之后,绝对是个大美人,不会缺追求者。
到时候赵博远估计肠子都悔青了。
大年三十晚上,在林冉家吃了年夜饭,女人一桌男人一桌在一楼客厅打麻将,孩子们在二楼看春晚。
说是看春晚,其实是拿着手机玩游戏。
十点左右,林冉困了,和堂哥堂姐说了以后,下楼去睡觉。
她在房间收拾好换洗衣物,去外面的卫生间洗澡,洗完澡,瞥见窗帘没拉,林冉走过去拉上。拉上窗帘时,她动作停了一下,总感觉像看见什么人了。
揉了揉眼睛,林冉又看了一眼,这次什么都没看见。
她坐到床上,拿吹风准备吹头发。
窗户被敲了敲。
林冉心惊胆战,怕是坏人。
转瞬又反应过来,房门外面,爸妈和叔伯婶婶们在打麻将,她喊一声,爸妈就能听见。
林冉没那么怕了,壮着胆子,轻轻地拉开窗帘的一小条缝隙。
借着房间里投出去的灯光,林冉见到了立在窗前,抽烟的陆无别。少年穿着风衣,咬着烟,一只手抬起,食指按在玻璃上。
林冉迟疑了一会儿。
陆无别屈指,又敲了敲玻璃窗。
林冉这才将窗户拉开一条缝,问:“你怎么来了?”
陆无别取下嘴里的烟,单手扒着窗户,笑:“想看看你。”
林冉被他这副不正经的模样弄得不自在极了,她抿抿唇,“陆无别,你不回家过年吗?”
陆无别吸了口烟,嗓音微哑,语气却不辨真假,似乎是随口一说:“没地方去。”
林冉不信。
前院里小孩儿噼里啪啦放鞭炮地声音不绝于耳,窗外的积雪反射着月色,景象热闹温暖,是最平凡最普通不过的一个新年。
而陆无别一个人,在大年三十的晚上,孤寂立在窗前。他眉眼淡漠不羁,在笑,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像在另一个孤独的世界中,和这跨年夜的热闹格格不入。
林冉拿毛巾擦着头发,看着眼前的少年,忍不住喊他:“陆无别。”
陆无别看她一眼,仍旧笑,“怎么了?”
林冉也不知道该和他说什么。这个少年身上,有太多她不了解的地方了。他有时候霸道,有时候幼稚,此刻,身上却有种脆弱感。
想了一会儿,林冉没话找话:“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的?”
陆无别歪头,勾唇道:“想知道?”
林冉点点头。
陆无别抬眸,在这呵气成霜的冬日,他的声音却满是少年人的轻狂:“因为小爷我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啊。”
林冉:“……”
林冉温吞道:“好吧。”
接下来,两人都没说完。
林冉安静的擦头发。
陆无别沉默着抽完一支烟,吐出一口气。忽然抬头,目光灼灼盯着她,问:“林冉,我好好学习,脾气好点儿,你能不能试着,喜欢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