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迟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变回了小男孩，奔跑在一栋三层老楼的旧梯上。老旧的长梯尘埃弥漫，却好像怎么都跑不到头。他大声呼喊，无人应声。他跑着跑着，撞到了一个人，抬头，看到了储轲予的脸。
江迟睁开眼，窗外的日头已经很高了。
他身上出了一层薄汗，碎发黏在额头上，衣服也有些汗湿。他刚从梦中醒来，呼吸还有些不均匀。
江迟的作息一向规律，只是昨天为了更新《山野异行录》，一直对着电脑写到了很晚，临睡前便随手关掉了第二天的闹钟。他睡觉的时候有开免打扰模式的习惯，所以床头的手机没有出声，只是闪着绿色的光点，提醒他有信息。
江迟拿起手机，已经十点半了。
发来信息的是储轲予，一个上午发了好多条。
【08:07:53】
-k.：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半夜四点更新小说【】
【08:30:27】
-k.：新的一章我好喜欢！反复读了三遍！小迟好厉害呀~
【08:45:42】
-k.：这几天好累哦，每天都睡不了几个小时。今晚还有一场夜戏，不知道几点能收工。
【09:12:23】
-k.：这周六我生日，我已经和剧组说了，那天会提前回家。
-k.：小迟陪我过生日吧【】
【09:47:11】
-k.：又到我的戏了，先去拍了。
-k.：以后别这么晚睡，伤身。
-k.：早安【】
江迟的呼吸已经均匀了，他捋开额前汗湿的头发，给储轲予回信息。
-江迟：写着写着没在意时间，下次会早点的。
-江迟：有什么修改意见吗？我第一次写网文。
-江迟：注意身体，不要太累了。身体也不是铁
江迟写到这里顿了一下，删除了后半句，重新输入：
-江迟：注意身体，不要太累了。如果有哪里不舒服及时说出来，不要硬扛着。
-江迟：好，陪你过生日。等你回来。
江迟想了想，最后又加了一句：早安。
《十八岁盛夏》的拍摄算得上顺利，除了储轲予和张怡进组的时候在酒店门口闹出的插曲之外，没再有其他的事。储轲予拍戏一向很认真，休息的间隙也在看台词，虽然最近看台词的时间会匀一些出来给手机。
储轲予下了戏，直奔谢函的方向，当然，谢函很清楚，这人是冲着他手上的手机。
“回了回了，你真是一秒都等不及。”谢函故作悲伤道，“你竟然约了他过生日，以往都是咱几个一起过的，谁知道你见色忘友，哎，真伤心。”
“你有什么可伤心的，天天和我待一块，还不嫌腻？”储轲予头都没抬，坐在椅子上快速解锁查看信息。
“我是天天见你，吴意和周正都多久没见过你了啊？大明星，见你还排档期呢？”谢函抱着胳膊坐在储轲予边上，“你但凡分一点时间给他俩，他俩都不至于独守空闺。”
“周六送我回去。”储轲予嘴角带着笑，边说边打字。
“知道知道，送你回去谈情说爱。”谢函白眼都快翻上天了，他又提了一次，“怎么说啊什么时候和他俩见面啊？”
储轲予低头回信息，眼睛里都是笑意，根本顾不上回答谢函的问题，打完字之后才说：“下周吧。”
“下周？”
“刚才导演说下周五剧组放假一天，就那天晚上吧，约他们十点见。”
“晚上十点？”
“白天我想约江迟出去玩，再一起吃个晚饭，夜宵的时间他也该睡觉了。”储轲予扬起笑脸。
“得得得，晓得了，我去和他们说，他俩高低得给你一顿问候。”
储轲予接下来的几场戏拍得很顺，而城市另一头的江迟，起床后一直在犯难。他从未给人过生日，自然也不知道朋友过生日应该送什么。江迟打开搜索引擎，输入四个大字：创意礼物。
搜索栏蹦出了关键词联想：送给男朋友的创意礼物！收到的男生都感动哭啦！
江迟的脸色黑了点。
又蹦出了其他联想：情侣之间最好的创意礼物！你的爱他都知道！
江迟的脸色更难看了。
第三个联想又贴到了页面上：和异地男友聚少离多，一个创意礼物让感情迅速回温！
江迟直接关掉了整个页面，连带着锁上了手机屏幕。他点开电脑桌面的Word文档，觉得果然还是写文容易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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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提示音突然响了，江迟瞥了一眼，是大学院系群，有老师发了条招聘。江迟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迅速登陆微博小号，潜入储轲予的超话，搜索了他的粉丝交流群号。因为超话等级过低，江迟进不了核心的粉丝群，只能在一些散粉自己建的群里侦查。
江迟刚进去就受到了热烈欢迎，群友们很兴奋，竟然进来了一个男粉。江迟手忙脚乱赶紧改了自己的性别设置，说自己是女孩子。大家扒着江迟问东问西，比如江迟是什么时候入坑的，最喜欢储轲予哪部剧，江迟只憋出一句“我是新粉，还有很多不懂，想向大家讨教”。群友们一看更兴奋了，争先恐后要给江迟安利。
江迟看着群里飞速刷屏的对话，模仿着大家的语气，说：储哥的生日好像快到了。
群友“储哥的小剧本”一下子接上了这个话题：对呀对呀，5月13号嘛，就这周六，后援会还买了文城CBD的大屏呢，晚上八点整！
群友“储轲予人间百灵鸟”接着话题问：你们今年准备给储哥寄礼物吗？
江迟见缝插针：还可以给储轲予寄礼物？
“储哥的小剧本”打字很快：寄到他公司嘛，大家每年都会寄，储哥会在生日当天拆大家送的礼物，还会拍视频呢！
江迟连忙打字：那他喜欢什么？
“储轲予人间百灵鸟”答：大家寄的他都喜欢啊，但储哥什么都不缺嘛，送礼物只是个心意而已。
“储哥的小剧本”迅速驳回：那也不是，储哥很喜欢手写信，我记得他前年生日礼物的开箱视频，读信的时候眼睛都红了！
“储轲予人间百灵鸟”想起来了：是哦，储哥很重感情，用心的东西他应该都很喜欢。
群里热热闹闹讨论了很久，江迟却没再说话，只是在讨论终于接近尾声时，江迟才缓缓提问：请问@储轲予人间百灵鸟，储哥不是五音不全吗？为什么叫他百灵鸟？
“储轲予人间百灵鸟”：……
“储轲予人间百灵鸟”：你是真的没有一点幽默细胞……
离储轲予生日还有五天的时间，但开始准备生日礼物的江迟却觉得时间很紧张。他花了三天扒在网上，扒得腱鞘炎都快出来了，终于在第四天的时候完成了在做的事，然后于下午一点搭上了南下的飞机。
江迟已经很多年没回过涂州了。
他十六岁的时候爷爷过世，没两年，奶奶也过世了。江迟独自经历了高考和升学，上了大学之后就再没回来过。
涂州没有他的亲人了，他没有回来的意义。江迟坐在计程车里，看着窗外熟悉又陌生的场景，他没有一丝近乡情怯，只觉得恍惚。仿佛自己从来没有属于过这里，谈不上归乡。
车缓缓驶入大院，三层老楼出现在江迟的视野里。楼已经空了，楼体侧面印上了一个大红的“拆”字。这个字已经印了许久，一年多以前还有人给江迟打过电话，让他把屋里的东西搬空，有空来谈拆迁的事。其实江迟在大学前已经把东西搬空了，但房子的所有权还算不到他头上。那天，他给自己几乎从未谋面的爹去了个电话，就再也不问涂州的事。
一年多过去了，这栋楼还是没拆，但在风雨中已经开始破损，暗处也生了草。江迟给计程车师傅付完款，背着包往老楼去。
还是那条长长的梯，和江迟梦里的一样。他从包里拿出相机，给楼梯拍了照。
从楼梯上去，二层是江迟曾经的家，但他过门不入，直接上了三层。
三层的最东边，是江迟很熟悉的一户。
储轲予在那里住过三年。
许是因为拆迁，没有人会认真为门上锁，最东边这户的门锁是开的。江迟推开老旧的门，满室飞灰，一些破碎的记忆涌入江迟的脑海。
——这台老冰箱存过很多冰棍，到了夏天，储轲予会偷偷拿来和江迟分享。
——这个水池很高，小时候江迟个头矮，储轲予会把他抱起来洗手。
——这个柜子很重，江迟有次不小心撞翻过，是储轲予……
江迟的眼睛一点点睁大，他停下拍照的动作，掏出口袋里的手机，点开和储轲予的对话框。江迟的指尖在微微发颤，他深吸一口气，缓慢打下了几个字。
对面的储轲予很快就回了，还附带了一张照片。
-k.：疤痕已经很淡了【】
江迟的手指停在照片上，图上是储轲予的脚踝，他把袜子拉低，露出了曾经受伤的部位。一条半指多长的疤，江迟记得，当时缝了四针。
他以为他全忘了，他以为自己对储轲予的所有记忆只剩那张脸。
但身后的这扇门，似乎是他记忆的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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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爱写小镇，或许因为那是我生长的地方，写来便格外心软。
以及，小迟给储哥上网挑礼物那段的词条……我全看到过类似的……真实中又有一丝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