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土屋久不住人,落了尘埃,因为下雨的缘故,屋顶漏了雨,屋内地面坑坑洼洼。

  唐安晏陪着那真收拾了一个多小时,把买来的洗漱用品和睡衣换上。

  屋内摆设还是和走之前一样,阿玛的床上干干净净,用防水塑料布罩着。

  唐安晏搬了两个马扎出来,和那真坐在屋子门口,看天上的月亮。

  悬崖村像是有洗涤灵魂的魔力,待在这,呼吸着山上的空气,唐安晏是全然放松的。

  那真靠在唐安晏肩膀上,手心对着两人交握的手掌哈气,摩擦。

  第二天一早,唐安晏陪着那真去看阿玛,彝族火葬没有墓碑一说,整个悬崖村,都是已逝之人的归路。

  孑然一身的来,干干净净的走。

  那真已经理解了什么叫死亡,是与生之相隔,与存在之对立。

  是唐安晏在他濒临无助时接住了他。

  阿玛说过,让那真可以放心的跟着安晏走,之前他不能理解的话,现在似乎能慢慢的感知到。

  阿玛是把那真交付给了唐安晏。

  理应,那真也该全心爱着唐安晏。

  两人随后去了吉克曲一家,那真陪着阿依在认字,那真毕竟上到高中,汉字认识不少,再加上唐安晏给他安排的北京入学,那真现在的储备量比寻常彝族小伙是要多的。

  在悬崖村待了一星期,唐安晏和那真该启程回北京了。

  北京的新年即将过完,集团留的一堆工作等不了人。

  回去的路上那真很安静,也不再问唐安晏什么时候再回来。

  唐安晏很难不发现,那真比还没离开大凉山那会,成长了许多,很多话有时候不是唐安晏追着问,那真是不会坦然说出来的。

  这样子既好也不好,唐安晏最怕他跟着自己学坏了。

  回北京没几天,那真开了学之后,唐安晏公司里一堆事也忙活不开,经常是半夜才回来,但不管忙到多晚,唐安晏都会回家。

  起初一开始唐安晏不回家,那真就不会乖乖去床上睡觉,为了改掉他这坏习惯,唐安晏不得不在卧室也加了监控。晚上需要加班的时候,唐安晏就通过监控和看那真有没有乖乖听话。

  本来覃佩说的年十五让他和乔挽订婚,因为乔挽外婆突然生了病,这事也就相应往后推迟了,至于推到什么时候,唐安晏并不在乎。

  这天那真班主任给唐安晏打电话,说是最近有一个刺绣大赛,班主任有意让那真报名,因为那真的特殊性,班主任首先要问问唐安晏的意思。

  唐安晏低头看手腕上的时间,今天又加班了一个小时,唐安晏从转椅上起身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北京的夜景。

  “那真的意思您问了吗?”

  班主任嗯了一声,“问了,但他说要回家问你的意思,我是觉得这一次比赛虽说规模不算大,但可以让那真练练手,就当体验了。您也知道,那真的手艺在整个学校都可以排得上名次,我是想让他多参加一些。”

  班主任平日里就对那真多加照顾,一是因为唐安晏特别交代,最重要的也是那真这孩子乖张懂事,甚至刺绣技术也是一等一的好。班主任最爱人才,也惜才,对于难得有天分的学生,只想带着往更大的舞台上走。

  这些唐安晏当然也明白,但他摸不透那真的意思,便给班主任说回去和那真讨论一下,明天一早再给答复。

  挂断电话,唐安晏在原地站了一会,新年过去,初春逐渐来临,整个北京在往春暖花开季节而走,那真来这里已经两个多月了。

  唐安晏收拾东西准备下班,刚出电梯,却碰到了乔挽。

  乔挽不知道在公司大厅等了多久,坐在会客区的沙发上,看到唐安晏便起了身。

  唐安晏肘间搭着灰色大衣外套,扯了扯白衬衣上的领带,略一迟疑才往这边走,冲乔挽打了招呼。

  “怎么突然来了,等多久了?”

  唐安晏扫了一眼桌上摆着的玻璃杯,水已经喝了多半,估计等候时间不会太短。

  乔挽站在唐安晏对面,手里拿着唐安晏上次见过的饭盒。

  “我听覃阿姨说你还在加班,便想着做点吃的送过来。”

  乔挽把饭盒往唐安晏面前递,“一点小点心,我自己做的蔓越莓饼干,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唐安晏以为自己先前已经把话说的足够透彻,眼下乔挽的态度让唐安晏不知如何是好,但良好的教养迫使唐安晏不会让乔挽难堪,只淡淡的说道,“我不喜欢吃甜食。”

  一句话说的委婉,但内里的拒绝却是实打实的,乔挽不是个愚钝的人,她收回手,温婉的笑了笑。

  “行,我记下了。”

  这时候大厅里人并不少,集团也早就传开了唐安晏和乔挽要订婚的消息,不时有人往他们的方向瞄一眼,唐安晏皱眉,不动声色的把目光落在乔挽眼睛上。

  “乔小姐,我觉得我上次……”

  “我知道。”

  乔挽突然出声打断他。

  唐安晏把大衣换到另一边胳膊上,抬眼看她。

  “我知道的。”

  乔挽轻声重复了一句。

  “唐先生,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没有纠缠你的意思,我就是……也想努力一下……”

  说实话,唐安晏没想过,当他把那些话说的足够明面之上,乔挽仍然愿意去试一下,唐安晏其实挺佩服她的勇气。

  这盒饼干唐安晏最后还是收下了,不为别的,只是觉得别人的心意容不得他践踏。

  回去的路上,唐安晏打开饭盒,捏了一块饼干出来,其实糖放的并不多,酥脆也正好。

  唐安晏吃了一块,把饭盒收了起来,随手扔到了后座上。

  到家的时候,那真正趴在床底下,翻着自己从悬崖村带来的箱子。

  唐安晏捏了捏他的腰,把他抱起来,问他在找什么。

  那真顺势缩在他怀里,给她说了今天班主任问的事情。

  唐安晏摸着他头发,“那我们那真怎么想的?”

  那真坐在唐安晏腿上,手指把玩着唐安晏的头发,很认真的想了一下,才说。

  “那真……不知道……比赛……听说好多人……那真……不够好……”

  大凉山的时候,那真的刺绣技巧都是跟着阿玛从小耳濡目染的,大山里几乎人人都会的手艺,那真对自己并没有多大的把握。况且走到更大的舞台,面对更多的人,他心里第一反应便是胆怯。

  那真把下巴放在唐安晏肩膀上。

  “那真……太笨了……比不过……别人……”

  “胡说。”

  唐安晏伸手拍在他屁股上,“我们那真是安晏见过最棒的宝贝。”

  那真不好意思的缩在他怀里撒娇,腼腆的喊他,“安晏……”

  让他情绪放松下来之后,唐安晏才开始和那真认真的解释。

  “安晏之前给那真说过很多次,彝绣这门手艺其实并不常见,刺绣在咱们国家也是历史悠久的传统工艺。从山川河流到花草树木,你的针线其实就相当于你的画笔,你绣出来的每件作品,背后都有着文化意义和传承。”

  唐安晏让那真看着他,才继续说,“那真,你会的是好多人都不会的技能,这就是我们那真最棒的地方,安晏甚至你江琛哥哥,就连吉克曲一和吉吉瓦尔他们也会为我们那真感到自豪。到时候,你不仅可以证明自己的优秀,也同时让更多人发现刺绣爱上刺绣。”

  唐安晏问他,“这样不是更好吗?”

  唐安晏一口气说了太多,不知道那真接收进去多少,唐安晏看向他,发现那真软绵绵的靠在他身上,嘴里说出来的却是,“那那真……要参加……”

  那真凑过来讨亲,唐安晏顺势亲了亲他的嘴唇,那真笑着给唐安晏说,“那真……想成为……安晏的骄傲……”

  唐安晏抱着他,“你本来就是安晏的骄傲。”

  因为决定要参加,唐安晏给班主任回了信息,班主任那边很激动的说去准备,也让那真准备好报名需要提交的两部作品。

  那真之前刺绣的作品不少,听到班主任说要,那真又从床底下翻出来自己的箱子,在里面挑挑拣拣。

  那真从十岁开始学刺绣,如今已是第九个年头。

  那真挑出来几个之后让唐安晏帮着选选,唐安晏最终帮他选了两幅,每一幅画面都不小,其中一幅是汇集了那真在大凉山见过的所有风景,钢梯也跃然纸上,群山峻岭,山川河流,人群背着背篓攀爬在钢梯上,妇女用绳子系在孩子身上,牵着他们一块下山。以及背牛羊的,扛冰箱的,来旅游的,各型各色的人群汇成了这一幅刺绣画卷,注重景与物相结合。

  而另一幅上面则是阿玛,各种各样的场景动作,人都说刺绣是要有艺术细胞在的,刺绣不过是画笔的另一种表现形式。

  而那真也有力的用作品说明了这个意思。

  第二天一早唐安晏陪着那真把作品交给了班主任,班主任帮着那真报了名,剩下的就是等待结果,入围的可以直接去参加决赛。

  决赛和初赛不一样,决赛除了要准备作品,还需要现场演绎,到时候免不了评委,观众,镜头以及各种那真未曾接触过的东西。

  但那真并没有唐安晏以为的焦虑或者害怕,当听到要现场刺绣的时候,那真只是凑过来唐安晏怀里问他,“安晏……到时候……会在吗……”

  唐安晏想,那即将是那真第一次离开他,以那真自己的名义站在比赛场地上,唐安晏又怎么不会在现场呢。

  评委初赛评选还需要半个月的时间,到时候再从中选出80人入围。

  那真对入不入围的结果其实并不关心,相反唐安晏却有种自己高考出成绩都没有的紧张感。

  等到报名截止,入围名单公布。

  唐安晏那天一整天心不在焉,会议开了没几分钟就叫停,等入围名单一公布,唐安晏更是坐不住,人已经到了地下车库。

  唐安晏很长时间没再有过这种紧张的感觉,直到点开入围名单,整个人才虚脱的靠在驾驶座上,出了一身的冷汗。

  入围名单上清清楚楚的写着。

  那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