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高中的时候，陆停词放学就挺经常被人堵的。
有各种奇形怪状的原因，又或者殊途同归，只是单纯看他不顺眼。
陆停词习惯了，也麻木了。
快速解决完刚才那群人后，他没停留半刻目光，修长的手指微微一曲，勾起地上褪色发灰的背包，在无人的角落转身离开。
陆停词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带，还好没耽误公交车的时间。
可他刚送完一批人，又来了一个人。
严鹤悄无声息的来到他身后，死死咬着嘴唇，却还是被陆停词察觉到，他转身，略微困惑问：“你……？”
他不怎么认识严鹤，但光凭他身上光鲜亮丽的衣着也知道和公交车要通往的城区格格不入。
严鹤比陆停词年纪小一两岁，个头差不多持平，可陆停词因笔直的身姿，会比他更高点。
他身上什么也没带，显然是背着在校门口等他的司机一路尾随过来的，严鹤开口，似是讯问：“你别装了，我刚才亲眼看见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陆停词不为所动。
严鹤又逼问：“你为什么要这样？”
陆停词觉得他问了个蠢问题。
在与他对峙的瞬间中，严鹤竟又发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如同由水筑成的冰刃，看似没任何威胁……
他喉头发紧：“既然你有能力对付那三四个人，又为什么要在燕希面前装可怜无辜？你靠近他是有什么其他目的？”
“……”
他也认识燕希？陆停词反而想的是这个。
他和面前这个愣头青只有一面之缘，还是在今天——当时陈晨有事找他要说，却在路上无意撞到了匆匆忙忙的严鹤。
严鹤当时可能心情不好吧，反正也不放过，就抓着陈晨一顿趾高气扬的输出。
陆停词对他的印象非常不好。
所以现在见严鹤为了燕希而又急又燥的样子，他略微蹙眉。
心中竟觉得一丝不悦，他垂下眼，没再看他，这时班车正好准时抵达，陆停词便转过身，排在那些人的身后，招了招手：“没什么好和你说的。”
大少爷长这么大，可没被人甩过面子，燕希就算了，可居然会被一穷小子无视？
“我和你说话呢！”他一怒之下，一把抓住了陆停词的肩头。却没想到对方的力气大得惊人，眼睛还没反应过来，他手指一勾，就将大少爷的手给抓了下来。
“待会天色一晚，这里就打不到什么车了。回家吧。”
说罢，他未留一个眼神，上了公交车，刷卡，坐在中间那排空荡荡的座位上。
等严鹤回过神时，班车早就消失在了城市高耸的建筑之后了。
刚才那个人……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燕希会为他出头？
远处，已回别墅的燕希忽然打了个喷嚏。
做饭阿姨心疼地说：“这四月份，怎么还感冒了？今晚再煮点炖羊肉汤吧，驱驱寒。”
燕希体质确实不好，有些羞赧：“没事邱姨……可能只是被风吹了下吧。我都快三十了，会照顾好自己的。”
会照顾好自己？邱姨并不相信呢。
*
A大的公交车站是去老城区的头站，因此经过几个站后，车上的座位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填满。
看见车门前上来一个挑着便当的老奶奶，陆停词起身，在班车发动前帮老奶奶扁担上的东西搬到那个座位上。
一阵推脱后，老奶奶还是无奈的坐在陆停词先前的那个座位上：“谢谢你啊，小伙子。”
“不客气。”
谢谢……
耳畔边仿佛回想起燕希前不久说的那句话。
合约，帮他这么多忙，只是为了像那些人一样人他签合约吗？
陆停词单手握着拉环，冲锋衣的束绳未拉紧的宽大袖口向下落了一点，露出一截有力的手臂。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下。
陆停词用另外一只手拿出，打开一看，发现是陈晨发来的短讯：【停词，我对你说的话真的是我的真心。】
【请你不要无视掉好不好？】
陆停词在看到这条讯息时，有那么一瞬间的愣怔。在此前，他或许是想不到陈晨会对他说出那样的话。
——“停词，我、我……我看了那个新闻，我相信那是假的对不对？……但你应该不讨厌同性恋吧。我挺喜欢你的……要不然你和我在一起吧？求求你了。”
【我没无视掉。很抱歉，我不能答应。】
从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陈晨就没再回复过了。
陆停词回到家之后或许才发现陈晨是将他给删除了联系方式。
他落下了目光。
除了陈晨的头像躺在主页界面上，之后就是和陆国勇前。
记录还停留在前几天陆国勇他们向陆停词要钱的那时候。
当时陆国勇借着热搜上的事，以为陆停词勾搭上什么金主，便想借此胁迫向他要钱，但陆停词给出的回复却是：
【热搜上的那件事是假的，我当时是陪朋友去酒店参加活动。】
刚好那时燕希安排的澄清内容也上了热搜，顺势让陆国勇相信了他。
接着，陆停词又回复：【爸，公司也不允许我接戏，我拿不出五十万。】
陆国勇他们虽从小偏心小儿子，却也深知陆停词的性格，仍以为他还像以前那样不会骗人。
就说：“那三十万呢？我可不信你真没钱，不是还有奖学金什么的吗？”
【可上个月，我就已经把所有的钱都给妈了……】
【但爸你放心，学校月底还有个比赛，要是我能拿第一能有额外的两万块，爸，到时候我再转给你，可以吗？】
【之后有钱了，我就一点点拿去还债。】
陆国勇知道陆停词没钱。
当初他片约就给了他们，当然，那笔钱早被挥霍完，不仅那笔钱，还有石原给的、陆停词打工的钱、奖学金的钱、比赛的钱……
他本来就只是来陆停词这碰运气，没想到还真有俩万块，也不算空手而归。
便又乐呵呵地换了个语气：“好，不愧是老子的儿子，我那么聪明，你肯定能拿到第一名！”
聊天记录就停止到了这。
陆停词面无波澜。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妈的生病治病只是借口，那些原本要还陆国勇赌债的钱给他们，也只会被拿去肆意挥霍。
陆停词是幼儿园才开始有记忆，从那时起陆国勇就开始沉迷于各种赌博。
哪怕初中时，他将整个家都给赌进去失败了，陆国勇也没因此收手，甚至越来越严重。
刚开始欠的数额并不是很大，若是算上这些年陆停词林林总总给的那些钱，早就能还清了。
可是，他们并没拿去换债。
以至于如今的数额早就翻了好几倍。
假设陆停词真把违约金拿到的钱直接给他们，估计又要如何被挥霍的一干二净，滋长贪欲。
因此，他这次已经一次性还完所有债款。也并没让陆国勇他们知道……
夜色如同坠入清水里的一点墨汁，未来得及反应时，便在悄无声息间吞噬下整片天空，低垂的云层发黑发深，犹如不久之后要下一场大雨一般。
陆停词的身心忽然感觉到一阵莫缘由的疲惫和木然。
他静静地望向窗外黑压低沉的苍穹，仿佛想起了弟弟死的时候。
——“你要再不帮我写作业的话，我就去棋牌室找爸爸说你欺负我，让他打你！”
——“陆奇外面还在下雨！”
混乱不清的雨水模糊视线，车鸣与群众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你个杀千刀的，你是不是故意的！看老子不打死你！！”
——“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就像坠入无边的深海，多年如一日，被浓重的无力感所紧紧包裹住。
……
陆停词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醒来时却正好被一阵短促的“滴滴”叫醒。
【西风落叶申请添加好友。】
“滴滴。”
对方又补充：【我是燕希。】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陌生人的好友申请。陆停词僵住片刻。
燕希的私人账号头像是只小白兔子，刚加上他就飞快地发来消息：【你是陆停词吗？我没加错人吧。】
【你的号码是我向学校老师要的……】
【嗯，是我。】
对方停滞了一会儿没回复，陆停词看了眼时间发现才凌晨一点出头。
西风落叶：【你别多想，你不是说要还我钱还人情什么的吗？我想着不如直接加个好友，免得邮箱发过来发过去的。】
还人情吗？
陆停词这一辈子活得并不顺意，大一时，为了缓解经济压力，从而进入演艺圈。
在这条路上，有无数人对他说你这张脸很好看，只要放下身段就能获得想要的东西。可拒绝的下场却是态度的反转，被雪藏、封杀、造谣等。
这种事陆停词遇见过很多次了。
可回想起燕希白天为自己的所做一切,陆停词心中忽然出现一种名为可笑的情绪。
罕见难得的善意居然都是他给的。
或许……大家真的很期待他的自甘堕落。
陆停词：【嗯，好。】
【那晚安。】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