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羽开学高三,一中很难得的是在这个假期没有补课,没有提前开学。据说是教育局接到了自称家长的人的举报,看似仁慈的学校在补课上放过了高三学生,却在作业上“投桃报李”,留下了数目可观的作业——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假期学生来看,根本不可能写得完的作业。因此文羽拥有了几乎完整的在时家的两个月,平日里时家安静得有些冷清,文羽却在这些日子里除了仅有的几次出门外,老老实实写完了全部的作业。
开学前夜,在小书桌上整整齐齐码好的一小摞。张叔路过看了一眼还低声惊叹了一句,不得了了,现在高中生要写这么多作业。是以,一开学在校门口司机小孙刚跟他交代完开学的事情,就有班里同学凑上前来跟文羽打招呼。除却文羽人缘不差这个原因,就是作为学习委员文羽写完了全部的作业——可供全班传阅。于是,文羽的作业比他本人更早进了一班的教室门,就在文羽刚拐过三楼楼梯时,身后突然有人扑过来揽住文羽的肩膀,不用猜他也知道是钟意。
“班群里说你写完了全部的暑假作业?”三层楼梯跑得钟意呼哧带喘,这还要怪刚刚文羽身边的人太多,钟意隔着老远喊他名字都没听见,眼看文羽要到教室门口了,钟意一路小跑着跟上来。
“写完了,反正也没什么事可做。”文羽被压斜了半侧肩头,于是扭着脖子冲钟意点头。
钟意这下连喘都不喘了,只默默地对着文羽竖了个大拇指,然后飞速拍了拍他肩膀留下句“去补作业!”的尾音,就带着一阵风往一班教室方向跑了。文羽站在原地无声笑了笑,这才想起来刚刚忘记告诉钟意自己以后不住学校宿舍的事情了。
文羽还没进教室门,就听见班里闹哄哄一片,他走上讲台捏起半截粉笔,在黑板角落写下“作业下午放学前课代表负责收齐”几个字,秀气端正的蝇头小楷被文羽写得规规整整。
文羽回到座位上时,后座的钟意在手里的作业本的百忙之中抽身出来,问他:“老师说什么时候交作业了吗?”
“你刚刚怎么不问?”边说着文羽抬手指着黑板角落里刚刚写好的字给钟意看。
“这不是刚刚着急来写作业嘛!”
”诶,不过这次怎么下午放学就交了?之前不是晚自习下课才交吗?!”钟意也算是歪打正着,刚好问到刚刚文羽忘记告诉他的事情。
“等会吃午饭的时候再跟你解释,你先写作业。”文羽抬头环视了一圈教室的环境,似乎不是个适合说事情的地方。
闻言,钟意也没继续追问下去,万事以解决主要矛盾为先,显然当下主要矛盾就是没写完作业。
“你不住宿了?!为———”午饭时间,钟意在餐厅里因为震惊抬高的语气,惹得路过人的往他们的位置看了几眼。文羽连忙伸手要拦住钟意,却被钟意按着手腕抵在桌面上,初秋开学的时间,餐厅里还开着空调,文羽的手心骤然贴在被空调吹了一上午的桌面上,顿时凉意四起。他连忙伸出左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小点声!不然我不告诉你了!”文羽抽回桌面上的手,往钟意面前凑了凑才说。
钟意这才老老实实听文羽说话。
“时先生说我高三了,不适合再住学校。”文羽尽量用客观的语气说起这件事,同时还要隐藏起自己的小心思。
“是你那个……名义上的……”半晌,钟意才反应过来文羽说的是谁,但这个称呼在当下这个环境,似乎不适合说出口。
文羽随即点点头,然后又像解释一样:“我也觉得住在时家比住在之前家里更好些。”
“?你怎么不跟住学校比?”钟意这话虽然没过脑子,但也是点到为止了。
“小羽,你不会要跟那老男人跑了吧?”
“你要是跟他跑了我怎么办?”
钟意接二连三吐出几句不着调的话来,几句开玩笑的话却让文羽听得胆战心惊,就像是自己藏了有些日子的小心思突然被扒了衣服拉到大街上游行,众目睽睽之下是一点也藏不住的了。
钟意还在说个不停,文羽是半个字也听不进了,见他头低着半天不说话,钟意这才停了嘴问他:“文羽,你别是来真的吧?”
“可是钟意,我从来没见过像时先生这样的人。”
“所以又怎样?”钟意干脆靠在椅子的靠背上,就像上次假期听闻文羽的婚约一样的似曾相识的场景。
“你也知道吧,我家里的事情。我总以为像时家这样的家庭,跟我们家应该是差不多的,不然为什么时先生要同我签订那个很荒谬的协议。”
“嗯,所以呢?”
“其实并不是,我在时家住了一整个暑假。张叔每天都是笑眯眯的,大家对我都很好,时家院子里留下了满院子时先生母亲去世前种的花。不像文家,那些我的妈妈存在的痕迹,早已经一点不剩了。”说着,文羽苦笑了两声。
“还有时先生也不一样,好像我们之前始终存在一个安全空间,我站在这边,他就不远不近地站在另一侧,虽然隔着一小段距离,但我随时又能看见他。从前住在文家,好像随时都害怕被赶走,因为我的妈妈不在我身边,我的父亲也不只是我一个人的父亲。”虽然文羽更倾向把这归结于他和时岭的婚约,所以时岭才会拥有跟他的相对安全距离,但也确实是时岭让文羽悬置多年而飘摇的心可以好好安顿下来,不会像院里那株海棠一样,随着风雨过后就轻易被连根拔起。
“小羽……我好像是第一次听你对我说这么多话……”钟意吞咽了口唾沫,才小心翼翼地对文羽说,大概是想不出更适合的话安慰对面的人了。
“钟意,我知道你会担心我。但是不会比之前更差了不是吗?”文羽对着钟意笑笑,语气故作轻松地反过来安慰他。
“嗯!但是!如果时家住不下去了,你可一定要回来学校住!”钟意重重地点点头,又一脸认真严肃地嘱咐文羽。
“好,我会的。”虽然文羽并不觉得时岭是那种会把场面弄得很难堪的大人,毕竟在家里他虚心地在葡萄藤架下洒掉可乐时,时岭都能适时地递给他一张手帕。
文羽被司机小孙接送了三天,最终在第三天晚上终于忍不住在回家的路上问他知不知道时岭出差回来的音讯。小孙没得到老板的命令,哪敢对文羽胡言乱语些什么,只是笑了笑说老板的时间安排一向很精细,倒不会出什么差错。
说完却透过后视镜看到文羽有些失落的神情,小孙路上琢磨了一路,最终还是没忍住私下拉住张叔跟他嘀咕了两句。张叔一听,欣慰地拍了拍小孙肩膀说,交给我来处理。表情一看就是喜上眉梢。就在张叔倍感欣慰之余,才意识到文羽来时家已经有些日子了,从前从没有外人能在时家停留这么久的日子。
隔天时岭就风尘仆仆赶了回来,比最开始定好的时间提前了四天。只是文羽还没有放学,没过一个小时,张叔替文羽开了门,笑眯眯问他:“小羽回来了?今天在学校过得还好吗?”
文羽一边脱鞋,语调欢快地跟张叔说着今天的小事,并且他记得明天时岭就该回来了。文羽弯腰拉开鞋柜发现多了一双鞋,反应了一瞬间于是立刻抬头欢喜地问张叔,"时先生回来了?"
张叔笑着点点头,指了指厨房。
文羽顾不得穿鞋,赤着脚就往厨房方向跑。脚踩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沉闷声音。时岭听见声音从厨房出来,文羽脚步一时间没停住,低着头的额角顺势就撞上时岭的肩膀,时岭低头看到文羽后退了半步,吃痛地捂住脑袋,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地提着鞋子的张叔,不禁哑然失笑。
"小先生是听见您回来太开心了。"张叔站在文羽身后,替他解释道。
"疼吗?"时岭看他垂着头捂着被撞到的地方,抬手拍了拍文羽的手背。
文羽轻轻摇了摇头,再不说话。
管家站在旁边笑而不语,时岭看了一眼张叔,伸手接过拖鞋,示意他先离开。
文羽听见面前的人轻轻叹了口气,随后在垂着头的视线里出现了时岭半跪的身躯。时岭的手是热的,文羽踩在地板上的脚却是微凉的。脚踝被时岭温热的手掌包裹住,文羽下意识又后退了半步。
“别后退了,不然我可得追着你跑了。”时岭看他接二连三往后退,打趣道。
手里的拖鞋被摆到文羽面前,时岭握着他的脚踝把脚伸进拖鞋里。
“地上很凉,还没铺地毯,不要光着脚乱跑。 ”时岭起身,盯着面前的人说。
“洗洗手,去餐厅等着吃饭吧。”
文羽抬头接住时岭的目光,这才轻声说了句:“下次不会了。”
只是语气不再像刚来时家误入时岭会议时的惊恐,而是愉悦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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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晚上好哇,我来更新啦~(又在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