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雨夹雪, 呼啸凛冽的寒风不间断把玻璃窗吹得吱呀作响,忽然地,不待孟姜回答。
头顶倒挂金钩的蜘蛛从墙角蛛网里啪一声掉出来。
恰好落在孟姜脚下。
她脸色比胃疼发作还黑的吓人, 眯着眼连跳两个台阶。
齐思嘉见此,不着痕迹朝那只黑蜘蛛走去, 替孟姜挡住惊魂未定的视野。
五楼楼道灯丝不知道什么时候烧坏了, 等两人走到楼阶上。
见她犹自不语,齐思嘉想了想, 还是开口安慰道:“二十多年的老房子确实有些简陋,但应该没有澳洲街头随处可见的吓人东西。”
这话简直安慰了个寂寞。
确认周围再没有奇奇怪怪的小阔爱后, 孟姜才抬头去看齐思嘉,这回投注过来的眸光带有垂青。
“我说正经的。”孟姜说:“你是不是该换房子了。”
她强调:“都住五年了。”
齐思嘉心不在焉嗯声, 并没有多言自己马上搬家的事情。
把话题转回来:“你刚才, 说投诉?”
孟姜一刹那哑然:“我还说了,你这里卫生条件恶劣, 如果困难的话, 去我那里住也行。”
这话随口一溜就出来,齐思嘉忽然回眸, 朝前走了两步:“孟姜。”
秋眸浮动, 隐隐有了生气的意思。
孟姜收入眼底:“玩笑话你也信。我是说, 如果你需要,我家老宅阿姨借你用用……”
哦,住在老宅。
齐思嘉放下心, 当机立断抽回视线,拒绝道:“不需要。”
*
打开门, 雪白的墙面簌簌落下几片粉块。
三室一厅的户型,并不算小, 只是墙壁斑驳,门坏了,连卫生间都没有个遮挡。
玄关只摆放了一双鞋。
齐思嘉换好后,想了一下,取了把折叠梯走出来,从鞋柜最上方拿出一双未开封的香芋色拖鞋。
鞋的码数是齐思嘉的,比普通的女士拖鞋大一号。
齐思嘉叫孟姜将就一下。
孟姜盯着那双鞋发呆片刻,不知想到什么,凤眼浮了层笑意:“平时没人过来?”
见她笑的十足妩媚愉悦,齐思嘉一脸莫名:“你不是人吗?”
短促的嗯一声,孟姜勾动唇瓣说:“知道了,只有我……”
孟姜语气一顿: “能来……”
齐思嘉停顿了一下,耸耸肩,不再搭理她。
*
进了屋,把孟姜扔客厅,齐思嘉独自去厨房做饭。
厨房和卫生间的门,每个月都要坏一次。
齐思嘉这阵忙没时间修,便当成敞开式用。
眼下家里多了一个人。
眼角余光偶尔瞟一眼,孟姜正双腿蜷曲,拎着一包薯片,挑剔的闻闻味道,并不吃。
在客厅那张既大又软的沙发上,百无聊赖与大橘对视。
*
家里没什么新鲜食材,肉鱼虾之类的食物要解冻,而且做起来用时太长。
权衡利弊,齐思嘉最终从橱柜里拿出一袋泡面。
“你就给我吃这个?”孟姜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大橘被她抱在怀里,齐思嘉望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这只色猫正仰着脸,把带了胡须的猫脸朝孟姜傲人的胸口蹭。
齐思嘉瞥一眼,不动声色把夹在耳边的头发拿下来。
孟姜眼底是惊人的笑意,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一侧身,开叉的长裙露出一截白腻发光的小腿对着齐思嘉的视野。
一步一缓的走过来,腿开叉到根部。
凑近了,站定在齐思嘉身后。
身体往前倾,头越过齐思嘉肩头,专心致志看向锅里。
两人距离极近,孟姜垂头,脑后发量惊人的卷发散落下来,擦着齐思嘉脸颊,可堪闻到那股清新诱人的洗发水味道。
眉心一跳,反应过来,齐思嘉朝后退一步。
把一包油脂很重的调料从包装袋内取出来,明晃晃摆在琉璃台面上,语气平淡说:“只能吃这个,我不太会做饭。”
这是一句谎话,但也表达了齐思嘉的态度,她并不想给孟姜任何暧昧遐想的思索空间。
客随主便,孟姜瞥一眼那袋没有生产日期的调料包,扯扯唇。
凑近一些距离,自然而然的笑笑:“行吧,我不挑食。”
她这话说的自然,仿佛本来就是个适应度极好的人。
密闭的空间,孟姜挨得越来越近,鼻尖香味浮动。
到这里,今晚送孟姜回家的初衷,已然变了味道。
分明前者脸上并无有迹可循的暧昧亲昵,但仿佛每一寸空气里,都有人为的正行藕断丝连之事的热度。
锅里热水煮沸,齐思嘉深吸一口气,调小了锅里火候,热气腾腾的水蒸气掩住齐思嘉脸上情绪,在孟姜再一次靠近前。
她徒然侧身,冷不丁开口:“你听见多少。”
孟姜转了眉眼,目光悠悠然停留在齐思嘉脸上。
片刻后,她说:“什么?”
齐思嘉:“我跟付楚楚对话那阵。”
孟姜答:“没多少。”
“说谎。”
并没有给孟姜混淆视听的机会,兀自丢了这话,也没等孟姜辩解。
齐思嘉朝旁边让开一步,用筷子把煮锅面条往旁边扒开,磕了个荷包蛋,丢入面里。
香肠减段,洗干净的青菜丢入锅内。
几分钟后,这碗面浮上水面。
直到进行到放入那包地沟油步骤时,齐思嘉犹豫住,想了想,把调料丢入垃圾桶,起锅热油,炸出葱油酱汁的香味儿,浇淋在面上。
从始至终,孟姜的视线都没有挪开过,不知怎么想的,眼下安静而缓慢的氛围里,有种肖想已久的岁月静好。
闻了闻弥漫的食材香味儿,孟姜放下橘猫,掏出手机。
齐思嘉煮好面,才抽空看她一眼。
见孟姜正在玩手机,似乎是一款单机游戏,游戏画面饱和度审美不算好,一片黄黑色炸弹背景 。
孟姜那只镶着粉钻的漂亮长手,正屈尊妤贵往背景屏幕上猛戳。
与此同时,齐思嘉搁沙发上的手机,不停震动。
黄江文学网滚动栏里,深水鱼雷特效不断。
此刻全网直播史上最富有的富婆富贵花给她大大姬流一掷千金的场面。
这种大世面催更吸引来一众读者围观。
富贵花那句:【几时更新】催更评论被管理员顶置。
一楼:【围观】
二楼:【围观加1】
三楼:……
……
一千八百八十楼:【大家都在围观富婆,只有我在认真透过现象看本质。据本人多年富贵花姬流四溢CP经验分析,富姐姐今晚投这么多雷,要么是节日要么作者生日,或者……作者找到对象的日子,卑微暗恋者的通病啊,心情不好疯狂花钱,用鱼雷炸她,把她的新恋情炸的面目全非。加油啊,富姐。】
富贵花:【笑。】
一千八百九十楼:【卧槽,跟正主合影】
……
齐思嘉对孟姜的游戏角色没有任何窥探欲,等待片刻,孟姜仍没抬头。
面都要铊了,只能开口催促:“好了。”
孟姜表情微妙背过身,掐灭屏幕。
神色自若说:“谢谢。”
齐思嘉:……
*
趁着孟姜吃饭的空隙,齐思嘉掏出手机,准备问覃小芳,她们走后的情况。
谁知道覃小芳没空逐一解释。
她把她们刚才建的三人群,改了名字,叫“我们都是女神”。
然后在群里@齐思嘉和孟姜。
事无巨细将两人走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位叶小姐很有手段,原来这就是顶级豪门出生的千金小姐与生俱来的气场。】覃小芳感叹一番,将叶芊芊怎样三言两语恩威并施令在场同学闭嘴不谈今晚事情。
【多亏你们提前走,后面有狗仔扮成服务生进来包厢。】覃小芳说:【还是那位叶小姐出面解决,段位极高。】
齐思嘉:【哦。那你有没有拍到?】
覃小芳:【拍到就被拍到呗,就是黎昂和付楚楚他们比较惨,已经在热搜挂上了。】
【还好你两走得快。】话落@孟姜。
齐思嘉说:【她在吃饭,你跟我说就行。】
【咦?你们——在一块。】
不等齐思嘉想好怎样解释,一直没说话的孟姜:【出了些状况,我在齐思嘉家里。】
覃小芳沉默下来,好半天才发了个表情包:【.】
担心覃小芳误会,胡言乱语。齐思嘉随口解释带孟姜回家的原因。
【知道了知道了,感谢。幸好是你把女神带回去,要换成别人,今晚就要失眠了。】
齐思嘉:【我长了一张令你安心的脸。】
“扑哧。”
齐思嘉下意识往餐厅去看,孟姜擦拭着唇角,回眸,眼睛亮的惊人。
见此齐思嘉烦躁的盯回屏幕。
覃小芳还在群里哔哔:【对。】
【没有说你丑啊,我再怎么眼瞎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那是为什么?】齐思嘉有一搭没一搭问,她今天话特别多,倒不是真想说话,而是同在一个屋檐下还有另外一个人。
不给自己找点事情,总有种被盯视觊觎的怪异感。
覃小芳:【你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吗?上回打游戏暗恋的女老板?】
【你那性格我还不知道,谁都别想让你去出轨,做出脚踏两只船的事情。】
齐思嘉心想,我就当你夸我。
孟姜忽然@齐思嘉,带了话题:【你现在跟你老板怎么样了。】
齐思嘉停顿片刻:【就那样。】
孟姜:【还暗恋么?】
齐思嘉:【嗯。】
孟姜:【这么喜欢啊,哪怕对方有女朋友都不介意】
齐思嘉:【我没有对你们说过她有女朋友吧。】
孟姜被哽了一下,总不至于把她是姬流的狗头军师富贵花的事实爆出来。
停顿片刻,才说:【猜的,今晚叶二小姐对你……还以为你口中的富婆老板是她呢。
齐思嘉正要否认。
覃小芳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一连好几条信息发过来:【有道理!】
【齐思嘉,讲真话,叶小姐她是不是你暗恋对象?】
【你们走后,她亲口称呼你为小孩,什么时候你成了人家家里的小孩了?】
孟姜眉头陡然一跳,跟着念出来:“小孩?”
齐思嘉下意识望过去,两人的视线自半空交汇。
孟姜双手抱胸,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手里夹一根烟。
笑了笑,不无嘲讽说:“还真是——”
语气一顿,抬眼,与齐思嘉眼睛对视上“喜欢她?”
齐思嘉满眼荒谬,对上孟姜黑湛湛的、再澄明不过的怒意,到口的反驳显得像是解释了。
于是她没有吭声。
“原来长大了。”孟姜说:“谁都可以叫一声小孩。”
空气凝滞下来,齐思嘉情绪淡去。
再对视,已然是淡的不能再淡的疏离。
小孩这个称呼,曾伴随过齐思嘉跟孟姜初恋每一天。
“我叫孟姜,你比我小,记不住就叫梦想。”
“你不觉得我们是一路人。你的梦想是剧本,我是演你戏的人。是不是啊,小孩?”
……
“好呢,我不动了。别生气,行不行。”
……
“大一岁也是大。”
“怎么就不能叫小孩,好嘛,折衷一下。床下小孩,床上,让你当姐姐不是?”
……
小孩曾经在齐思嘉眼底是一声亲昵的称呼 ,而五年前,她们彼此尚未羽翼丰满的时候,小孩在孟姜眼底代表不成熟以及不信任,还有不够爱。
付楚楚信誓旦旦质问齐思嘉,那晚上为什么不来。
但其实,齐思嘉去了。
并在前往《花旦》舞台剧演出现场的路上,决心不再彼此冷战,跟自己和解,亦跟孟姜和解,齐思嘉给孟姜发过两条短信。
很多天都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而孟姜也永远不知道,在她杳无音讯消失为事业奔波的那一个月。
齐思嘉经历过怎样一段人生绝路。
*
于是再遇到孟姜,无论是身为社恐,亦或者想要走出社恐,哪一种生存方式,齐思嘉都不能跟孟姜再有瓜葛。
眼神由飘忽逐渐坚定。
齐思嘉声音轻的过分,径直的望向她,打破沉默:“孟姜,你应该绝不会有跟我破镜重圆的念头吧。”
空气一刹安静的过分。
许久后,孟姜搁了碗筷,似笑非笑说:“稍等。”
齐思嘉看见孟姜卷了袖口,走到洗碗台前,拎开水龙头,冰凉的水一落地,便将她皮肤冻的通红发紫,。她本人仍是优雅,旁若无事的把自己用脏的这幅碗筷反复刷洗。
手上一堆的泡沫,洗完碗筷,又去洗手间,挤上消毒液,反复揉搓。
几分钟后,隐隐搓出通红的颜色来。
孟姜把手搁沥水盆沥干,然后才回头,厨房敞开式的,一转身,微抬眼,瞧她。
齐思嘉把手机丢在一边,直白看向孟姜:“聊吗?”
客厅内一盏小桔灯,灯光调的很暗,灯火跳跃在孟姜眼底。
孟姜不应声,从餐厅走到齐思嘉身旁的沙发上,携一缕清寒,飘入齐思嘉的鼻尖。
不知道什么时候拿出烟,夹在手指间,孟姜问:“介意吗?”
齐思嘉摇头,示意她随意。
“今晚几次你想问我的话都可以问。”
事实上,已经预料到接下来是一段怎样揭穿心肺的谈话,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拖泥带水。
因为齐思嘉想要努力从社恐这一段积极的迈出去,而孟姜才是她这些年社恐加重的根源。
有些事情就像猫少年所说,越不敢直面,越无法解决。
回避的代价,是推掉《沉沦》编剧的邀请,放弃喜爱的事业,放弃齐氏,任由齐家衰落,也任由猫少年家里成百上千的流浪猫,在这个冬天死绝。
齐思嘉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心软慈悲起来,但她又发现,人除了孤独外会拥有越来越多的情绪,这才是人生。
而不是独享孤独。
她以前也有轻微社恐,能在人群里自由行走,可是五年前与孟姜分手后便不行了。
眼下刚好孟姜也想跟她谈五年前的事情,所以齐思嘉有什么理由再去回避,她也想当着另外一个当事人的面回头去看看,怎样才能放下心结,
孟姜依在沙发边,熟稔的低头将烟蒂送上打火机蹿起的火苗上。片刻后,红唇一缕白烟缭绕。
烟棍被拿下来,火光自她指尖跳跃。
孟姜脸色沉淡,却笑了一声:“你说,《花旦》那晚给我发过短信,让我不要官宣。”
齐思嘉低眸:“我还给你发了一条短信-我愿意等你”
孟姜倏然从沙发上坐得笔直,偏头去看齐思嘉。
“几时发的短信。”
她的声音一点点沉下去。
齐思嘉笑:“发过很多次,石沉大海,没有得到回应,便不记得了。”
手里的烟灰坠落,烫在手指上,孟姜猛地反应过来,开嘴欲解释,又发现似乎怎样都无法自圆其说了。
五年,她从来不知道有那么多条短息存在过。
“我这辈子都不曾对谁低过头。但只对你低过。”齐思嘉平静说:“你赢了。”
“我不喜欢这个词。”孟姜抬了抬手指,灭掉烟灰回视她:“不存在谁赢谁输,当年的事,万一有误会……”
齐思嘉歪头,截断孟姜的未经之语:“不重要了。孟姜。你知道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为什么我形容枯槁。”
孟姜猛然想起最后一次她跟齐思嘉分手时的场景,问:“为什么?”
齐思嘉:“因为我向家里出柜,我爸把我送到了管教所。”
还因为那阵家宅不宁,蔚云芳和齐钧为了齐思嘉学坏的性向,吵闹不休,她们把婚姻终点愤怒的矛头齐刷刷对准齐思嘉,要求她改好。
那场昏天暗地的对峙中,最终以齐奶奶被活生生气死终结。
花旦演出那晚,齐思嘉去了,在前往剧场的路上,接到老人溘然长逝的电话。
她为了爱活的一无所有,失去世界上最后一缕温暖。
已经那样惨过,以至于再面对这个人没有勇气经历第二次了。
齐思嘉缓缓的,缓缓的抬头,看向眼前风情万种的女人。
声音轻的过分,径直望向她,还是开头那句话:“孟姜,你应该绝不会有跟我破镜重圆的念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