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床上养了好几日,终于能下床的陈鹤轩马不停蹄地就往山角的洞府跑。

  所幸他的灵脉恢复得还不错,只堪堪修炼一月有余,便隐隐有突破筑基期的预感。

  他经常在洞府里一待就待上十几天,到了换药的时间才会出来。又是该换药的一日,沈星见他没来准时换药,到了洞府才知他修炼过度竟昏过去了。

  沈星检查完他的灵脉,叹了一口气,道:“你肯定知道欲速则不达,同理,若是养不好伤,现在急着修炼也没用。”

  陈鹤轩心不在焉,却还是应了一声,道:“我以后一定准时换药。”

  “这不是准不准时换药的事情,是你的心病的问题,你真的太急了,这于修士而言就是大忌。”沈星收起药箱站了起来,视线看破陈鹤轩的心,直言道。

  “我懂了,谢谢星姐,麻烦你了。”似乎被说中心事,陈鹤轩勉强笑了下道,苦涩的味道不断蔓延。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请问有可以医心病的药吗?”

  沈星转身看他一眼,道:“心病还须心药医,每个人的心药都不一样,只有你自己才知道你的心药是什么。”

  说罢,沈星拎着药箱便离开了。

  陈鹤轩看着她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苦笑了一下。

  他捂着自己的胸膛,感受着起伏的心跳,却能感觉到长久的疼痛侵袭着他的心脏。

  他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熬过这段时间的。

  自他醒来后,他没有一日、没有一刻不会想到“戚玉”这个名字,只要闭上眼,他的眼前就是戚玉的样子,或笑、或哭,让他感受到真实的同时,又觉得虚妄。

  可等他睁开眼睛,脑中思绪也皆与戚玉有关,他会想戚玉现在在哪、戚玉如果在他身边就好了……

  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总会放下戚玉,然后将全部心思都专注到修炼上,这样才能更快地找到戚玉。

  可是他全是戚玉的思绪、他塞满了戚玉的心都吵得他无法平静。

  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份思念越来越深,几乎快要将陈鹤轩淹没。

  陈鹤轩知道自己病了,他也知道这个病的药是什么,可是他找不到他的药了。

  缄默地,陈鹤轩靠着门逐渐坐下,握紧了戴在手上的红色戒指,试图摧动戒指,然而戒指没有任何变化。

  再一次失败,陈鹤轩失神地盯着戒指,只能在心里安慰着自己,肯定是因为他还没到筑基期,所以才不能摧动戒指。

  不知想起了什么,陈鹤轩眼睛一亮,猛地站了起来,像是回到了十几岁还很冲动的时候往外猛冲,他随意牵了一只仙鹤翻身而上,骑着仙鹤便往一座山头飞去。

  这是座很小的山头,唯一比较特殊的就是靠近森林很近,山的另一面又靠着一片草原。比起星洲门的其他山,这座山的建筑稀少,只有两三间小木屋组成一个庭院子建在山顶。

  陈鹤轩翻身下了仙鹤,扫视四周一圈。

  这里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过了,树木都十分茂密,甚至走着走着还能撞见一两只小鹿。

  走过重重叠叠的密林,陈鹤轩终于停在了庭院的大门前,说是大门,实际上只是一扇刚刚及腰的小木门。

  就在陈鹤轩推开门的那一刻,覆盖着整个庭院的阵法识别出陈鹤轩的灵力与阵原的灵力本源相同,便停止了已运行百年的阵法。

  由于受阵法的保护,庭院内和陈鹤轩上一次来时没有什么差别。

  陈鹤轩的视线落在树下的秋千,恍惚间似乎看到戚玉捧着书坐在秋千上的样子。

  “师兄,你来了。”戚玉放下书,将垂下的一缕发丝撩到耳后,抬起头望着他的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我来了。”陈鹤轩痴痴地上前,欣喜地握住戚玉的双手,却在触到冰冷的空气时,才意识到是自己的幻觉。

  煎熬的感情将陈鹤轩的灵魂翻来覆去地灼烧。

  缺掉了应该有的一部分,陈鹤轩的灵魂永远不能在完整。

  这种感觉甚至比以前真正缺少魂魄的时候还要痛苦数倍。

  陈鹤轩在秋千上坐了好一会,目光细细地扫过庭院,院子里有一个小池,两三间房,还有几棵大树,就没有别的东西了。

  这里曾是戚玉的洞府,戚玉喜静,故洞府也选得偏僻。在戚玉离开星洲门逃入魔界后,陈鹤轩才第一次踏入这里,亲手封了这个地方。

  按照星洲门惯例,戚玉这种情况,洞府一般都会清理干净然后给下一个人入住。但是当时是陈鹤轩阻拦了这件事,他只是觉得要留住这个地方。

  现在让陈鹤轩回想过去,以前一直没有看清楚的事情也如大雾散开、看得一清二楚。

  他当时这么做,或许就是希望有一天戚玉能回来。

  陈鹤轩走进最大的一间屋子,推开房门。书几上很乱,仍保持着百年前戚玉走之前的样子,堆着好几本书和几支笔。

  陈鹤轩在书几前坐下,手轻轻抚过被打开的书页,好像这样能触碰到曾经的戚玉。

  忽的,他发现有些不对劲,乱七八糟的书本下似乎藏着别的东西。

  陈鹤轩将被压在几本书下的东西小心翼翼拿出来,那是一个很精美的手札。

  陈鹤轩珍重地将手札打开,细细地看了下去:

  【修仙历二仟叁叁年,三月十五,讨厌练剑,梦到师兄了,他说心悦我。现实是师兄永远不会喜欢我,那我也不要再喜欢师兄了,不要再自作多情了。】

  【三月十六,好烦,居然和师兄一起练剑,他一看到我就跑了,他再这样我真的要放弃他了。】

  陈鹤轩心里一涩,才发现这是戚玉还在星洲门时用来记录日常的手札,里面全是和他有关的事情。

  他的视线继续往下看。

  【三月二十,为什么我那么差劲啊,练剑也练不好,修炼也好慢,怎么才能追上师兄。】

  陈鹤轩又看到这条旁边用红色的墨补充了一排小字,似乎是戚玉后面批注上去的:【没有啊,你真的修炼得很快了,比陈鹤轩要快多了。】

  看到这,陈鹤轩忍不住轻笑了一声,看着戚玉曾经写下的文字,或是恨他,或是喜他,他的心里又涩又喜。

  【四月初七,今天也很想念师兄,想看他练剑、看书,想看见他这个人,想成为和他一样厉害的人。】

  看到这,陈鹤轩忍不住按住了自己的胸,酸涩的感情从心脏泵向全身。

  世事无常,百年前,戚玉在这里写下了思念他的文字,百年后,陈鹤轩在这里看着这些文字,思念着戚玉。

  【五月初七,我对师兄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普通的师弟罢了,喜欢师兄只是我的事情,和师兄没有关系,不必将他牵扯进来,我喜欢他,他不用喜欢我。】

  仅凭文字,陈鹤轩都能感受到写下这句话的时候戚玉会有多难受。

  若是戚玉在这,陈鹤轩肯定会亲口告诉戚玉:“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你”。

  陈鹤轩很快将手札看完了,他看着戚玉一次又一次在喜欢他和不喜欢之间煎熬,每一次放弃后,总会更加地喜欢他,又为他的冷淡所伤害。

  他完全无法想象,被他的冷淡一次又一次伤害,戚玉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阖上手札的那一刻,陈鹤轩觉得自己快要难过死了。

  曾经的他到底错过了什么,又给戚玉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若是当时的他答应了戚玉的告白,戚玉的感情就不会被他践踏了,会不会现在的结局就不一样,他们本不应该走上这条路的,都是他的错。

  小心翼翼地将手札收进储物戒指里,陈鹤轩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不知何时手心被他掐出很多血痕。或许是刚才看得太痛心了,只能靠伤害自己来减轻一点痛苦。

  陈鹤轩来到了戚玉的寝屋,躺在屋里的床上,细细地找着戚玉的味道。

  百年过去,哪怕阵法将这里保护得很好,也仅留下了几丝草木香。

  抱着戚玉的枕头,好似这样能嗅到戚玉的味道,陈鹤轩忽然发现床上好像有些不对劲,放着枕头的地方似乎还藏着别的东西。

  陈鹤轩将床单拉了起来,发现下面藏着一个开关,按下开关,一个木盒弹了出来。

  盒子不大,只有两个手掌的宽度,里面装着两幅画、一封信、一张信簿和一张手帕。

  两幅画上画的都是他和戚玉站在一起的样子。一幅画的是他们两个站在书阁下,另一幅画画的是他们在练剑场上。

  画像将陈鹤轩的记忆猛然拉到百年前。

  他记得那是在他们准备去某次试炼大赛前,戚玉找到他,紧张地道:“师兄,我可以和你一起画张像吗?”

  那时他站在书阁前没事,看着戚玉期盼的眼神,鬼使神差地就答应了。

  戚玉找来门派里专门的画师,给他们画下了第一幅画像。

  画像上,戚玉站在冷着脸的他旁边,虽然很羞涩,但是眼睛弯弯地笑着。

  至于另一幅画像,是在第三年的练剑大赛上,亦是戚玉暴露天生魔种身份的那一年,戚玉再一次找到他,他又莫名其妙地答应了,才有了这张画像。

  看着两张画像上栩栩如生的戚玉,陈鹤轩珍重地抚过他的眼睛,无比庆幸当时的自己同意了他画像的请求,若非这样,他现在只能靠着回忆思念戚玉。

  陈鹤轩将盒子里的那封信打开,信的第一面是戚玉向他倾诉修炼很慢的困扰,第二面是他给戚玉的回复,告诉戚玉一切都要慢慢来。

  看着这封信,陈鹤轩忽然回想起来自己也保存着一封戚玉写的信。那时陈鹤轩修炼出现了瓶颈,似乎看出了陈鹤轩的困扰,戚玉特地写了一封信来安慰和支持他。

  陈鹤轩将信叠好放回盒子里,陈鹤轩又打开了盒子里的信簿,上面写了几行字,正是陈鹤轩自己的字迹:

  暮鼓晨钟,一叶知秋

  白云苍狗,野马尘埃

  看着这行字,陈鹤轩忽然记起来了,这是有一次习字课上,教习夫子要求他们一人写一首情诗,他便随手写了一句就交给夫子了,后来夫子也没有把这个发回给他们。

  他嘴角微微翘起,唯一能解释他写的情诗为什么在戚玉这,很有可能就是戚玉偷偷找夫子要的,或是去夫子那偷来的。

  陈鹤轩拿起手帕,看到手帕上面绣了一只鹤,他才意识到这很有可能也是自己的东西。

  他想起来,这是有一次练剑课上戚玉受伤了,他当时在旁边,就顺手用自己的手帕给戚玉包扎。

  看着面前一样样戚玉藏起来的和他有关的东西,陈鹤轩的心被搅得又软又疼。

  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曾有那么一个人如此爱过他。

  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后悔过,陈鹤轩无比后悔当时的自己一次又一次拒绝戚玉。

  若是他哪怕有一次答应了,会不会结局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