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扬踏进牙行的那一刻已经接受他自己日后的命运。
现在,苏扬已经不会去想以后了,反正以后的生活只有差,或者更差的区别,就没必要挣扎了。
所以陈乐对上苏扬的眼神时,苏扬没有多大的反应,就静静地站在那儿,好像对周围发生的事毫不关心。
苏扬对于陈乐和中年大叔这边发生的事情也只是瞥了一眼。
但是,苏扬的这一瞥还是抓住了陈乐的眼神。
太像了,陈乐想。
像极了当年陈乐自己父母双亡后的那段时间,陈乐自己的眼神。
因为陈乐也不是一个会大吵大闹的人,当他父母噩耗传来后的那段时间,陈乐自己照镜子时,看到自己的眼神也是这样的。
怎么形容呢?应该是在不可置信的眼神下,还是平静沉默地接受了一切,不哭不闹。
因为再也没意义了,也无可奈何,不会再有人无限纵容陈乐,陈乐也明白,自己再做什么都不会有任何的改变,所以眼神古井无波。
陈乐因为苏扬的那个眼神,也可能因为苏扬的身世和勇气,一切都令陈乐有点动容。
中年大叔最有眼色,立即朝苏扬扬手喊道:“来,扬哥儿,过来这里。”
苏扬听到中年大叔在喊他,虽说苏扬乖乖地走过来,但在陈乐看来,这位小哥儿莫名带着一种慷慨就义的气势。
陈乐看到苏扬雄赳赳的气势,差点乐出声。
陈乐想,就是这种精神气。
因为陈乐想要家人,而不是想要一个奴隶仆人。
家里的农务家务活有陈乐,重活累活也有陈乐,当然,他能来帮忙一下最好。
因此陈乐想要的不是刻意讨好逢迎,或胆小瑟缩的人。
这位小哥儿给陈乐的感觉就不错。
苏扬走到一半,陈乐也迎了上去,于是他们在半路相遇了。
陈乐站在苏扬面前,但没有贸然地对他有任何的动作,而是半蹲下来,用双手撑在膝盖上,与苏扬平视,打招呼道:“你好,我叫陈乐,你愿意以后成为我的家人吗?”
说完,陈乐就朝苏扬伸出了一只手,苏扬好像被陈乐直白的话语和动作吓到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倾了倾。
中年大叔在一旁拼命地朝苏扬使眼色,但苏扬不动,陈乐也没动。
陈乐的手一直伸着,苏扬看了一会儿伸在他面前的手,又对上陈乐的眼,才慢慢地伸出脏兮兮的小手。
但苏扬的手并没有放在陈乐的手心里,而是轻轻地牵住了陈乐衣服侧面的一角。
中年大叔看到这一幕你情我愿,都笑成眯眯眼了。
然后下一幕就是中年大叔与陈乐一手交钱,一手交卖身契。
苏扬就这样看着自己的卖身契从一个人的手里转到另一个人的手里。
就这样,苏扬踏进牙行的半刻钟内,迎来了自己新的生活。
陈乐带着苏扬往城门的方向走去,准备在大树下等庞正的驴车回村。
两个一直走着,一个安安静静地牵,一个安安静静地被牵。
别看陈乐和苏扬两个人都不动声色,其实两人此刻的内心活动都很丰富。
陈乐边走边在想,他好像冲动了些,但结果应该不坏吧。
陈乐用余光打量了一下走在他身后的苏扬。
据陈乐在牙行里了解到,这男孩叫苏扬,差不多十四岁了,是附近的苏家村的人。
陈乐不相信地又瞥了两眼苏扬,这小身板也太小了吧,比陈乐足足矮了大半个头,又瘦,跟自己刚穿越来的体格还瘦弱。
不,是更严重。
陈乐决定了,以后要把这小孩养得白白胖胖的。
陈乐深感任重而道远。
陈乐在心里握紧了小拳头以示决心。
突然,陈乐停住了脚步,转头对着苏扬说了出牙行后的第一句话:“你吃午饭了没?饿不饿?”
其实苏扬在离开牙行开始,一直在心里在懊恼自己。
怎么自己的手就牵上了别人的衣角呢。苏扬偷偷地瞄了一眼陈乐,心里不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会下蛊啊。
不然怎么会自己在牙行看到这个人的那个眼神,手就不由自主地动起来了呢。
苏扬在心里悄悄地想着,冷不丁地被陈乐的声音吓了一跳。
苏扬看着这个人,对他问的内容有点疑惑,觉得这个人有点奇怪。
吃午饭?为什么要吃午饭?正常人通常不是只吃早饭和晚饭的吗?
自己有没有干体力活,现在才刚过午时,离晚饭还有段时间,他早上可是吃了昨天留下的半个馒头的。
于是苏扬回答说:“吃过东西了。”
陈乐放心下来,点点头。
不得不说,两人的思维模式还是有很大的区别。
当陈乐发现这区别时,哭笑不得,但这都是后话了。
陈乐转过头继续往前走,就看到前面有一群人,大家好像围成了一个大圈,个个都七嘴八舌地说着什么,挡住了去城门的路。
陈乐想去看看,毕竟这里的生活日复一日,热闹可不常有。
陈乐也是最近才了解这种吃瓜心情,所以有点想凑热闹。
但看看苏扬,又觉得不妥,心想,苏扬会不会不习惯人多的场合,于是拉着苏扬就想挤过人群,去往城门。
但陈乐准备挤过去的时候,就看见苏扬偷偷地往人群中看。
立即,陈乐就改变了主意,反而带着苏扬往人群中挤。
果然,爱凑热闹是人类的本质,何况是十四岁的少年郎。
陈乐笑着跟苏扬说:“走,带你看热闹去。”
陈乐和苏扬就这么挤到最前面去,视野极佳,站定了才发现身旁站是位衙役。
也难怪这边没有什么人,寻常百姓是不愿意跟官府扯上关系的,都自动地站得有些距离,才让陈乐和苏扬这么容易挤进来。
陈乐问站在苏扬旁边的人,这里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多人围着。
那人看到陈乐这种无知的模样,就来了兴致,声情并茂地讲起来这事的前因后果:“看到没,那个坐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地小孩,是卖油条的。”
那人用眼神示意一下坐在地上哭的小男孩:“他的小摊刚过了人最多的午时,有点累,就靠在路边树下的石头休息一下,结果睡着了。醒来以后,那匣子里的铜钱全不见了。”
他“呸”了一声才继续说:“不知哪个天杀的,别人一根一铜钱卖了大半天,转眼就被偷了,一个子都没剩,现在就坐在地上哭得可怜。你看,官爷都惊动了。”他朝陈乐身旁的衙役们努了努嘴。
陈乐点点头,又看到苏扬听得一脸认真,想了想,然后微微倾身问苏扬:“想不想看更热闹的?”
苏扬眨了眨眼,陈乐转过头对身旁的衙役小声说:“官爷,我有一个法子,可以帮你们抓出这个小偷。”
“有什么话快说。”这个衙役的口气很不好,但也是因为他被这位卖油条的小孩哭地有点头疼。
今天镇长大人突发奇想视察民情,就带着一大队人出去巡街,就差点敲锣打鼓了。
去的时候平安无事 但在回来的路上正好撞上了这事。
如果官府什么都不做就离开,镇长大人觉得很没面子,但现在也是真的没什么好办法。
一时之间,一大伙人都就僵在这里,围观的人却越来越多。
衙役听陈乐说有办法,干脆死马当活马医,且听一下他有什么法子。
陈乐得到衙役的允许,在衙役的耳旁一阵嘀咕,衙役一脸不信地看着陈乐,说:“就这样?”
陈乐肯定地点头,衙役被陈乐这种信心十足的模样说服了。
衙役走过去在镇长大人身边,然后在镇长的耳边嘀咕了一阵。
镇长大人低头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清了清嗓子,站了出来,引起大家的注意,对小孩说:“一定是这块石头偷走了你的钱,让本官来审一审它。”
于是镇长就命令跟随的衙役重责那块石头三十大板。
衙役们面面相觑,但没人敢质疑多嘴,他们随即抡起手中的大板,噼噼啪啪打得石头火星四溅。
“石头真的会说话?”苏扬终于忍不住,抬头问陈乐。
陈乐感觉被苏扬牵着的衣角轻轻地抽动了两下,
因为刚刚陈乐是小声在衙役耳边说的,所以苏扬刚才并没有听清,但现在又有点忍不住想知道。
陈乐想,终于能让苏扬主动跟自己说话了。
陈乐笑眯眯地靠近了苏扬,小声地说:“当然——是骗他们的。”
陈乐朝苏扬眨了眨眼。
苏扬的疑问,也是附近的人的疑问。
众人见状都觉得非常稀奇,竟然有人要审问石头,所以都纷纷地围过来。
镇长大人见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便示意衙役们住手。
然后对大家说:“这个小孩丢了卖油条的钱,怪可怜的,我判在场的每个人给孩子一枚铜钱。”
然后,镇长命令其中一个衙役端来一盆水,率先将一枚铜钱扔进盆里。
衙役们看着自家大人都动手了,他们也往盆扔。
看热闹的人本来就很同情这个孩子,又见官爷们带了头,就自觉排好队,一个挨一个往盆里扔铜钱。
扔着扔着,有一个人刚把铜钱扔到盆里,镇长大人立刻命令衙役说:“把他给我抓起来!”
然后指着那个人说:“就是你偷了小孩卖油条得来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