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山。
掌门脸色铁青, 他无权去指摘李长生什么，只能在桌前来回踱步，半晌, 才将拂尘一丢。
“我早就测算到你有这一劫，师弟，这只狸猫精我就替你送下山去, 等你彻底斩断了心魔，再送回来，如何啊？”
李长生将茶盖一扣，“我有分寸。”
“你到底丢了什么神兵宝器？”掌门神情阴郁：“就非得找到那个心魔不可？这狸猫精不能留下。待我抽走他的道行, 让他好生做只好猫……”
外面，树枝踩断。
掌门正要出手，李长生把茶杯放在桌上，同一时间震开了掌门的灵力。
“此事总是我有错在先，”李长生冷静道：“若是废除修为，即使他是妖魔邪道, 也做得太绝。上苍有好生之德，他既然能修炼成人, 便不该师兄出手。”
“那你想要如何处理？”掌门怒道：“心魔劫不度，你要如何飞升, 完成师父的遗愿？”
“他既已为人, 我便收他为闭关弟子, 教化他从此向人间正道, 为匡扶天下苍生执剑，了却尘缘。”
掌门总觉得不妥, 抬头时，李长生却已经抓了个桌上的樱桃, 起身往外离开。
门外，少年果然躲在门板后面偷听。
李长生趁着他心不在焉，喂了小猫樱桃，等他反应过来眼泪汪汪要吐，李长生才说：“想活还是想变回猫？”
小猫蔫蔫把酸酸甜甜的樱桃咽下去，自然而然跟在李长生后面下台阶，没想到李长生突然站定，他一下子撞到了李长生的后背。
“李长生，”小猫理不直气也壮，“我不可能叫你师父。”
“你爱如何如何，”李长生垂眼看着他，少年骨相清俊秀丽，是很明显非人的漂亮，眼廓深美，眼珠泛着濛濛墨色：“不管你从前和霖昳是何关系，从此以后就是我仙门弟子，执长剑，行正道，抱守本心，断了前尘。”
停灯听到最后一句，隐约感觉不太对劲：“也要修无情道啊？”
李长生：“我修的便是无情道。”
“那你昨日……”
李长生抬了抬眉，坦然平静，同小猫商量：“是心魔趁我不备，并非我本意如此。从今以后，不会再犯。”
小猫挠了挠脸，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胡乱点了点头。
由于小猫身份敏感，仙门并未办收徒大典，只对外说李长生道长收了个徒弟，令人艳羡不已。
收徒第一天，李长生就后悔了。
“收起杂念，无情道便是无情无欲，无忧无怖，你心思太多太杂，若非我及时制止，再运行灵力，恐怕走火入魔。”
李长生第23次打断了停灯运行灵力。
小猫也很不平：“我没有杂念啊。”
“糖画人糖葫芦红辣烤鸡糖醋鱼烤乳猪霖昳没有刺的清蒸鱼……”
“好了好了你还说。”不听不听，小猫念经。
李长生停住，转而开口：“继续。”
许多年前，李长生想过自己第一次收徒会是什么样。可能会有很热闹的收徒大典，毕竟他在修仙界地位崇高。
现实是只喝了杯拜师茶，见证的只有门外一树一鸟一蝉。
可能收的是个灵根绝佳的弟子，不培养可惜，将来也能接替他挑过修仙界的担子。
现实是一个不知走了什么运修成人的小狸猫精，连他未来能不能被修仙界接纳都未可知。
也许会是个听话的徒弟，但是如果不勤加修炼，他也会严厉斥责，甚至惩罚一二。
现实却是小猫被养得顽皮顽劣任性骄纵，不仅爱偷懒，光是被他戳穿撒谎偷懒就泪汪汪了。更不要提再指责，怕是要把外面的树杈都哭断。李长生可不敢。
李长生盯着停灯沉默须臾，停灯就谨慎地察觉到了，猛然扭头。
“你在心里说我坏话。”
李长生：“你又有杂念。”
小猫不服气：“我为什么非修无情道不可？李长生，你夹带私货。”
李长生听不懂他这些诡辩：“你既然是我的弟子，当然从我的道。”
停灯：“……行。”
树下，少年飞身御剑，晃了好几下，差点从剑身掉下来，但最终还是慢慢稳住，绕着李长生飞了两圈。
李长生看到他往掌门洞府飞去。
不一会儿，掌门洞府传出暴怒的一声：“停灯！你给我站住！”
掌门气得不停摸胡须，从里面蹦着追出来，脸上贴着一张李长生送给停灯的僵尸符。
小猫飞了仙门一圈。
他兜里的符全掉了，仙门弟子们纷纷争抢。这位新来的辈分很高的小师弟，口袋浅身家却厚，掉光了符也毫无所觉。
这些雷符火符僵尸符，是弟子们出门历练时最好的护身法器，但价格昂贵，即使内门弟子也只能三个月兑换一次。
停灯御剑回到李长生的长春峰，兴高采烈：“我学会御剑啦。”
李长生：“……嗯，你先进去打坐，一会儿我带你挑一把趁手的剑。”
“好。”
李长生看着停灯走进去，才重新取出许多灵符，塞进停灯的随身小兜。
小猫一直没发现，自己每次出去逛一圈，灵符全掉了。李长生也不好打击小猫难得的热情。
储物戒指里很保险，只是停灯喜欢放在衣兜里。
掌门对此只有吹胡子瞪眼的两个字：“溺爱！”
时光飞逝，转眼几年。
“今天是长生道长首席弟子出门历练，也不知道他会挑谁做队友。”
“小师弟未来扛的是仙门重任，天之骄子，自然是挑内门那几位天才。”
底下人头攒动，窃窃私语。由于停灯这几年“送”了不少灵符出去，虽然不爱交际，人缘却很好。许多人都希望能和他一起历练。
“这几年，魔神愈发残暴不仁，每每出门历练的仙门弟子，都会被他们魔道中人所伤，”掌门摸着胡须，“停灯虽然修为到了，但你给他心性磨砺太少，只怕金丹一劫难过。”
李长生原本正要开口，似乎听到什么，转头。
底下弟子们也看到天边飞虹剑来，清光大亮，剑身上人如雪堆，乌发玉砌，他唇红齿白一副好颜色，看着清清疏疏，没仙门的仙风道骨，反而露出两分儿女情长风流之态。
出乎所有人意料，他没去跃跃欲试等待着他的内门弟子们那边，反而御剑到了今年刚入门的外门新弟子们上方，悠悠传音。
“谁要做我的好师弟呀？”
掌门气呼呼：“你看看你教的好徒弟。月新带着外门弟子出去历练，他便也要和外门弟子们历练，还尽挑新人。他有那个能力吗？就知道争强好胜！”
李长生淡淡：“有。”
掌门：“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
“我对着道心。”
掌门说不过，“你就这么惯着这小狸猫胡闹，总有你后悔的时候！”
“为人师表，不护着点徒弟，算什么师父？”
那边，小猫已经兴冲冲挑完了一起历练的师弟，正在大声密谋去宜州城。
少年得意风流之态，仿佛不是立在剑上，而是坐在马背，白皙五指轻轻抚摸着马头，脸也靠着手臂，正对着同行的侠士们说着自己惊艳天下的宏图伟略。
日光将他白皙的脸廓都照透了，偏又能看到那么点属于稚子的细绒，像是冰彻寒深的雪层还没化尽就被春风吹软，满是缱绻之态。
“师兄你一定会成为将来正道第一人！”底下外门弟子疯狂捧场。
“还用你说？”少年昂首，指指自己的剑：“这可是名剑轩辕，王者之剑。”
第一次下山，小猫就被迫备了五个储物戒指的灵符，从脚上的靴子到护膝到手臂和护心甲，全都是价值连城的保命灵器，简直像是他要去杀魔神一样全副武装。
李长生脸色严峻：“为师只要求你活着回来。”
停灯：“……我只是去抓一只诱惑人的小兔子精。”
李长生：“万一打不过呢。”
“他们都说我将来是天道宠儿，和你一样，正道第一人。”
李长生：“他们胡说的，别信。”
停灯：……
这个师徒是一天都做不下去。
李长生还有些担心：“下山之后，不能一天只吃一顿。”
“嗯嗯。”
“……一顿也不吃也不行，你是妖修成人，不能辟谷，饿了会影响状态。”
停灯：“……你真的是无情道不是啰嗦道吗？”
李长生：“好了你可以走了。”
看着少年踩上剑，头也不回地走了。李长生开始认真思考，瞒住天道，偷偷帮徒弟渡金丹的可能性有多大。
*
多年来，宜州已经成为魔修妖修盘踞的一大危州。虽然魔神厌恶妖修，但对小猫小猪一类的小妖却还算宽容，睁只眼闭只眼让他们能在这里修炼。
魔神这几年阴晴不定，性情更加暴躁，四大护法没有一个能待在他旁边。
没有完成找回小猪的任务，尊贵的四大护法，如今在宜州地位还不如街边卖糖葫芦的。起码魔神看到卖糖葫芦的，会想起来小猪总是眼馋。
这一日，霖昳在酒楼上饮酒，面色如往常一样阴沉。
酒楼外突然出现了一些不合时宜的气息。他面色瞬间更冷。
那些散发着年轻修仙者味道的家伙们兴致勃勃地说着话，完全没发现自己在宜州的格格不入。
“师兄，你看这个小糖画人，像不像你？”
“这里怎么这么多小猪雕塑，难道传说中的魔神真身就是……”
霖昳抬眼，神识穿过人群，很快锁定了那帮修仙者。
只听到其中一个声音格外好听的乌发白衣少年开口：“我从前便听说，魔神真身是一只猪，今日一见，果然如此。魔神辖下，以猪为美也正常。”
霖昳：“……”
这帮修仙者都这么没脑子吗，半点都比不上他的小猪。
他这明明是贴满了宜州的寻猪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