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沉流翻上了墙, 摸了摸钱袋子没忘带，左顾右盼找停灯，却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带着停灯, 掠过前面的拐角。
谢沉流大惊失色：“夫人！”停灯像是忍不住回了一下头。他就非要以这样的方式社死两次吗？
谢沉流不管下面一堆碎石，跳下墙狂追，从僻静的王府外墙, 一路到热闹市集。
但他怎么可能追得上净尘。很快，到了他和停灯买果子的一个拐角摊子，谢三公子一下子没收住力，把满摊果子都撞得散落, 骨碌碌滚落了整个街道，红红青青个个圆润可爱，这会儿却略显挡路。
谢沉流下意识抬脚，一停顿就被摊主揪住了骂骂咧咧，他皱眉解下满是金叶子的钱袋，抛给摊主。转身再想追时, 早已经不见人了。
谢沉流气得踢了一脚旁边的墙。他甚至没能看清贼子的面目。
长安一片屋瓦顶上，净尘将佛珠转了圈, “施主又惹上段尘缘。”
停灯动不了，闻言尝试开口, 却也被封了穴道。
净尘微微一笑：“到了兰若寺, 你就可以自由行动。”
停灯死亡凝视着他。如果眼神可以杀人, 猫猫早已经替天下苍生消灭这个魔头。
“修闭口禅, 有利于你在兰若寺和其他人和睦相处。”净尘像没察觉，意味深长。
净尘的顾虑没有错。
在兰若寺待着的前三天, 停灯没用送来的饭菜，靠着喝水维持体力。到第四天早晨, 净尘打着伞推开竹门，走到床边，弯下腰摸了摸他温热的额头。
外面已经入秋，携着早秋凉意的冷雨淅淅沥沥打下来，但停灯迟钝地没感觉到太冷。
系统空间里，猫猫整个缩成毛球御寒，浑身变得暖洋洋，毛绒绒的尾巴蜷缩起来，肉垫按住脸，发出轻轻的呼吸声。
统统盯着小猫，和它一起缩。观察活体动物真有趣，怪不得主系统那么喜欢观察人类。
直到剧情人物净尘开口，将停灯意识一下子拉回了世界中，清醒过来，“你说什么？”
净尘不答，只说：“是施主想要如何？”
停灯发现自己可以说话，立刻象征性正色道：“放我自由。”
这么冷的天他才不要出去。净尘如此大费周章，想来也不会答应他。
果然，净尘摇了摇头：“现在不行。”
“我没有得罪过小师父，为何如此？”
眼前还是少女装束，困惑不解的声音，像是玉珠坠碎在最干净的白盘中，其间失望，仿佛全然是世间负他，令人全然想不到他是怎样挑拨了落霞峰的弟子情，想不到他是如何覆灭了金家又让金垣甘心做他暗中的协力，
唯有那双飞扬天真眉目，能隐约窥见他弑父杀兄的快意。
净尘深深望着他。
许多人在佛前说过“世事为何这样无常”“他为何如此”之类的疑惑，净尘听过许多遍，自认早就看遍了红尘。但住持却说他从未真正入过红尘。
“因果循环，天道轮回。”小和尚如往常一样回答，不意在少年眼里看到了一丝失望。
净尘心中微沉，没再开口，只是示意停灯先用膳。
停灯寻思这人怎么不反驳自己“没得罪过他”，毁了他的大局布置还不算得罪吗？上次是卓凛在旁，这段时日他又一直躲在谢府，好不容易给净尘找到了机会，还不狠狠报复？
“我衣服乱了。”停灯找茬。
净尘弯下腰，替他掩好裙摆，动作神色俱清明毫无二意，只有系统在上帝视角看到他耳背热了，眼底也颇有踟蹰。
魔教妖女从来不知道见好就收，凑近一些，用那副流丽上扬的眼睛盯着小和尚，丝毫没察觉被触碰了小腿，眼睫上抬连小痣都红得滴血，连带着眼睑下晕染一片，
净尘垂眸屏息，神色漠然，呼吸却放轻得几不可察，像怕盖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听到他终于幽幽开口：“我，不，喜，欢，”
“雪菜肉丝粥。”
“……”净尘说不清自己是因何失望，但还是静静解释道：“这里是寺庙。”
他也知道停灯肯定不喜欢兰若寺的清规戒律，因此还特地从长安酒楼请了厨子回来。虽然时间仓促来不及买太多，也配了只炙鸡，一盅酒酿鸭子，一壶清酒。
已经是破戒破例，根本没有想虐猫。从未有过这样嚣张放肆的客人。连先帝下榻兰若寺时，都是素斋清粥。
见停灯说不出话，净尘叹了口气，放下袍摆坐下身，认认真真问：“施主想吃什么？”
停灯狐疑看着他。
“就当小僧有求于施主好了，”净尘淡淡地，“要麻烦施主见一面金垣小将军、九皇子、十一公主，替他们了断尘缘夙愿。”
原来在这里等他！还没忘了大计呢！
停灯放心下来，“板栗烧鸡糯米水团单笼金乳酥……”
净尘挑眉，没有开口，只是点点头示意知道。
下午时，在猫猫感觉快要饿死时，寺中终于飘来香气。净尘再次打开门，弯腰牵他去用膳。
秋日寒凉，停灯看到寺中梧桐都有些枯，沿路是经过的僧侣和香客，他被净尘挡在身后，没人看见脸。
空气中漂浮着烧香之后的白色烟雾，梵唱不知道是从哪个殿飘来，断断续续有诵经声音，能听到“保佑他榜上高中”“家庭美满”之类词。
在兰若寺其他僧人眼里，佛子是效仿佛祖饲魔，想要感化妖女，才严词拒绝了落霞峰、皇宫要人的恳求。
如此勇气，令人钦佩。
停灯凑在净尘旁边，身量修长，
墨黑的长发倾泻而下，红衣上坠着两个白绒，衣袖上也是一圈白，高高瘦瘦足踏玉靴，在肃静的秋日寺庙中，是唯一一抹亮色。净尘只着雪白僧袍，将他带到用膳的桌边后，倚在门边，没有进去。
听他叹气，净尘才说：“又有哪里不好？”
停灯只能安慰自己，净尘肯定是想要利用他稳住金垣九皇子他们，然后再行报复。
不到最后一刻，怎么知道任务会失败？
就在这时，系统忽然出声。
【确实。】
停灯很感动，情况如此之坏，系统还愿意安慰自己，这大概就是共患难过后的感情吧。
【谢沉流的任务完成了，你可以不用再找他】系统说。
停灯：【我没有烧画呀(⊙o⊙)】
坏事还没干锅就背上了的错觉。
系统没有多解释：【吃你的水晶包，别管多余的事。】
*
长安城，谢家。
书房里，谢沉流将最后一张画看了许久。画中是一个倾城美人，正在扑蝶。谢三公子曾经无数次收购美人画作，试图构筑想象自己会爱上什么样的绝代佳人。
二公子也和三公子讨论过，一定有修长白皙的手指，抬头时漂亮的下颌，有着圆润的猫一样的眼，和笑起来下掩的长睫毛。直到墙头那日，谢三公子怦然心动。
再看这些画作，也已经寻常。
他已经遇到他的蝴蝶了。
不一会儿，一个侍卫匆匆走进来，密报宗人府九皇子秘密出城。
谢沉流本来不大在意，他一向懒得管这些阴谋诡计，正要挥退，忽然想起一桩传闻。他犹豫一下，“……远远跟着。”
寺庙中，停灯和金垣对坐，秋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天色暗沉，净尘坐在停灯旁边，端茶凝神看着茶叶漂浮。
金垣忍不住道：“大师在这里做什么？”
净尘垂眸：“煮茶。”
“一定要在这里煮？”
净尘没说话，态度很明显。
金垣好气又好笑，“……我又不会怎么样他。”
停灯防备看着金垣，心道那可不一定，原剧情里，就属这人报复最狠，一度打断他的脊梁还不治，让他生不如死苟延残喘。
金垣转头：“我有报复过你吗？还为你找来了谢大公子作证。”
“但我真的不喜欢你了，”停灯看了眼净尘，“我有喜欢的人。你也放下吧。”
净尘面色不动。
金垣沉默片刻，视线凝在他身上，半晌，才敛眸：“好。”
等金垣离开，净尘说：“施主喜欢的是谁？”
“和小师父有关系？”
“才替施主了却一段尘缘，施主又招惹一段，的确同小僧有关系。”
停灯撇撇嘴，“自然是天下人人敬仰的人物。”
净尘不知想到了什么，没再说话。
九皇子来兰若寺时，雨已停，风还未止。九皇子收伞而立，在兰若寺水边远远看着亭中身影。
引路的和尚问他怎么不走了。
九皇子只是静静看了一炷香/功夫。以他的聪明，猜得到净尘如此费尽周折，会让停灯说些什么，那还不如不见。
他自负天才，大逆不道觊觎大统也从无愧悔，自然更不后悔爱上什么人。即使那个人看着多情热烈，实际上冷心冷情。
总好过连爱都不被允许。
九皇子骄傲，不会踏出这一步。因此他只是静静看了一会儿，直到亭中红色身影开始等得不耐烦，好奇地左顾右盼。他才转身离开。
十一公主根本没来，还洋洋洒洒给净尘写了八个大字：“戚戚小人，得志猖狂。”
三个月后入冬，第一场雪纷纷扬扬洒落而下。净尘握着笼水晶包提灯走在夜色中，听到木屋中一阵欢笑。
他推门进去，几个小和尚歪在房中靠着停灯坐，虽然看着他的肉脯果干咽口水，到底还是没有破戒。
倒是停灯一直坏心眼地逗人家，一会儿问要不要喝酒一会儿又状似无意递肉脯，将蛊惑人心发挥得炉火纯青。
兰若寺众僧已经习惯了这个妖女行事肆无忌惮，只因男女大防，也从未发现他的身份不对。他像被净尘养在兰若寺中的一只小狸奴，秋困冬眠，窗边坐木桌上看雨，出太阳了就搬个竹椅晒太阳。
很会享受。
因为净尘没说要怎样惩治他，其他人也不敢将他怎么样。
此时，停灯背对着门口坐着，正在给一个特别崇拜他的小和尚兴致勃勃讲故事。
在涉世未深的小和尚眼里，知道这么多世上从未有过的故事的这位红衣姑娘，简直就是天才。
“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住着一条美人鱼，有一天一艘载着皇子的船沉没……”
“……最后一眼之后，变成了皇子枕边的蝴蝶飞走了，”停灯信誓旦旦，“这就是南柯一梦的典故。”
小和尚星星眼：“原来如此！怎么和住持讲的南柯一梦不一样，住持说是名利富贵空欢喜，都稍纵即逝……”
“你信老秃头还是信我？”停灯眉头一皱。
小和尚耳朵红了，期期艾艾：“自，自然是信姑娘。”
净尘眉头微动，拦住身后黑着脸站在门外的住持，“童言无忌。”
住持：“什么童言无忌，慧玄都十四了，放在外面早已经知道事理……”
“我说停灯。”净尘平淡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