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看到咒灵的能力,但是却因为五条先生和惠的缘故,知道了咒灵的存在。

  所以我想,现在这个场景,应该就是咒灵所做的吧——

  这突然燃起的大火,赫然倒塌的房屋,还有突然被扁下去的汽车。

  我从马上要发生连环车祸的公交车上跳窗逃出,下一秒,公交车撞上前面的小轿车,车头燃起大火。

  我顾不得身上的擦伤和膝盖的疼痛,拼命往前奔跑着,只听到身后传来轰的一声。

  我听着耳边传来的哭声和哀嚎,几乎要落下泪来。

  ——谁来救救我。

  我只是如往常一般在学校自习结束,跟同学一起来到新宿逛街,却来到了和往常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突如其来的爆炸,毫无征兆的死亡,突然分离的身体……街上就如同炼狱一般。

  我的同学就在我身后死于爆炸。

  我躲在墙角,颤抖着按下五条先生的电话,电话声响了四五下后被接起,我直接就哭出声来——

  “五条先生,求求你,救救我——”

  “柚子?你在哪里?”

  我努力压下自己想哭的欲望,哑着嗓子:“我在新宿西口……在花舞和食店的对面……”

  我看着不远处又一个突然头身分离的人,浑身一颤,眼泪啪嗒一声砸在地面。

  我从没有感到过这样的无力与软弱,在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这是我努力也无法改变的现状。

  这个我熟悉的地方仿佛变成了人间炼狱,入眼的一切皆是血色。我学到的医学知识急救技能,在被撕扯成两半的人们面前毫无用处。仿佛我只能在原地看着他人的死亡,然后等待着死亡降临在自己头上。

  当一切努力和信念都是徒劳的时候,世界仿佛在一瞬间破碎,堕入深渊。

  我听到耳边传来五条先生沉静的声音,他说:“别怕,等我。”

  五条先生的到来并不像是偶像剧里那样如同英雄救美一般的场景。

  我没有濒临死亡,他没有从天而降。

  五条先生只是突然出现在街角,以我看不清的速度与我看不见的东西战斗起来,然后也不过是几分钟,他就拍了拍外套走到了我面前。

  他眼部的绷带几乎已经散开,湛蓝的眼睛里露出沉静如海的目光,他向我伸出手,背着火光,就如同一个梦。

  我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指间,然后整个人扑了上去。

  我的恐惧,绝望,崩溃,软弱在这一瞬间爆发,我死死地抱着他,号啕大哭。

  “……好可怕……五条先生……我好害怕……我不想死……”

  他单手揽着我,轻巧地带着我或是在屋顶跳跃,或是如同空间扭曲的瞬移,轻轻地一下一下地安抚着我,拍着我的后背:“没事了,别怕,我来了。”

  那天晚上我抱着抱枕搬着凳子坐在五条家的院子里,静静地看着夜空,耳边传来的是白天爆炸的轰鸣和人类的哭嚎。

  生命是那样的脆弱,转瞬即逝。

  “怎么还没睡?”

  五条先生不知道是刚刚到家,还是发现屋里没有人才走出来。他身上是高专的制服,脸上却少有地没有缠着绷带或是带着墨镜。

  他的头发垂下来,在月色中散着银光。我隐约从他的身上感受到了沉静却又悲伤的气息。

  “睡不着。”我简单解释了一句,轻声问“你的伙伴们都还好吗?”

  他点了点头:“都还好。”

  我能明确感觉到今晚的五条先生与平时不一样,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他既然避开了回答,我便也没有再继续询问的意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厨房有红豆丸子甜汤,心情不好的话可以吃点宵夜。”

  五条先生嗯了一声,拉开门走了进去,再次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换了一身家居服,一手拿着凳子另一手端着一碗红豆丸子甜汤坐到了我身边。

  “你给我留的?”他吹着汤上面散发的雾气“还是热的。”

  我点点头:“想着你回来可能想吃点东西,就做了点。”

  “谢谢。”五条先生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这碗里的汤,过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睡不着是因为白天的事情吗?”

  “嗯,我很害怕。”我顿了顿“一闭上眼睛,就是我的同学,我的同胞痛苦的,死亡的场景,耳边响起的都是轰鸣和哭泣……”

  我突然嗤笑了一声:“其实作为医学生,我对这样的场景接受能力还蛮好的。只是我突然开始怀疑学医在这个世界到底有什么用。”

  我看着夜空,突然有些烦躁:“一直以来我都认为世界是科学的唯物的,我想通过医学去救一些我能救的人……后来我发现世界不是唯物的,今天我又发现这个世界上最大的灾难竟然可能是来自于咒灵……”

  “然后我就开始问自己,我所做的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

  “如果咒术可以执掌生死,那我们普通人的挣扎又算得了什么。”

  我一股脑地把心中压抑了一天的烦躁和不安全都吐露了出来,却又在全部说完后冷静了下来,我清醒的瞬间就下意识地抿嘴站了起来,鞠躬道歉:“抱歉五条先生,我只是自己有些混乱,对不起——”

  “我其实也曾经想过这个世界有什么意义。”

  五条先生突然打断了我的话,他没有看我,只是喝着丸子甜汤。

  “如果一切我都能轻易做到,那这个如同玩具一样的世界对我来说还有什么意思。”

  他突然安静下来,我停顿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他的下一句话,于是转身看着他:“那你为什么成为了这样……的一个好人?”

  “好人啊……”五条先生如同叹息一般。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

  这是我和五条先生认识近一年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话。

  在这个世界上卑微的、挣扎着、却又无力改变的我,和高傲的、强大的、翻手为云的五条先生。

  我们在不同的世界有着不同的困惑,可是我却似乎从他的话中找到了一些隐约触动了我的答案。

  我们后来再没有说话。

  五条先生依旧带着些与他性格不符的悲伤与沉重,他也依旧没有说自己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

  我也我没有问。

  我想总有一些事情是无法诉之于口的,总有一些事情是要自己消化的。

  我能做到的也只有陪他一起坐着,让他知道有人在陪着他——尽管我不知道他需不需要。

  可是我想,大约没有人会喜欢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