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在杀死身体缩小叛逃组织的雪莉的这个计划里, 贝尔摩德从头到尾从未设想过的一环,大概是毛利兰的突然出现。

  该怎么形容呢?这个女孩还是和以前一样,自无声中降临, 伸出的双手就像是骤然射入地狱深处的一缕暖色。

  在茶发的女孩乘坐着出租车主动跑来自投罗网后,那不知道怎么一直躲在FBI开来的汽车后备箱里的黑发少女, 直到听见枪响才猛地从那里面冲出来, 在在场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 毫不迟疑地用身体死死护住了她此次行动的目标——就像是一年前在纽约, 明明发着烧却还是要拼命拉住差点坠楼的她那样。

  这个少女身上有一种过分纯粹且透彻的年少意气,就像是被她的竹马和这个世界保护得太过浪漫美好的Angel,她对世间一切人和事物都保有着一种过分温柔而天真的善意, 与此同时,却又能在任何眼前所见之人遇到危险之时, 显露出其坚定锋利、而又聪慧感性的一面, 奋不顾身地张开双臂想要保护住所有她能保护住的人。

  但也正因如此,她或许可以躲过子弹, 却很难避开一杯迎面而来的咖啡——毛利兰,这个女孩和她的竹马工藤新一不同,甚至和贝尔摩德以往所见的任何一个人都完全不一样,以至于明明可以面不改色地在缩小的工藤新一面前展露自己恶意的一面, 却完全没办法对这个彻底打乱她计划的女孩真正扣下扳机。

  一直以来,她的世界都充斥着太多污秽浓重的黑暗, 要让她亲手打碎这缕突然照进生命里的、最纯澈干净的光,最后的答案或许始终都会是一年前无力垂下的枪,以及一年后直至被射空也没有真的伤到对方一丝一毫的弹匣。

  ——千面的魔女或许早已罪无可恕, 却永远无法杀死她的天使, 即便最后的代价可能是她的生命, 因为这个世界上,无论是谁,总会有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这与其本身的立场与善恶无关,只不过是再简单不过的人之常情。

  “Move it angel!!”

  因为这一突发状况分散了注意力的贝尔摩德,被一旁伺机而动的金发FBI一枪击中了右肩,骤然的剧痛将她拉回了神,看着不知何时躲进散弹枪射击死角举枪瞄准向她的朱蒂,脸上的表情逐渐染上戾气。

  耳畔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以及明显的散弹枪上膛的特殊咔嚓声。

  然而来人却并非她预想中的卡尔瓦多斯,而是……

  “——赤井秀一?”贝尔摩德看着从黑暗里逐渐现出身形、头戴针织帽的男人,瞳孔骤缩。

  迎面走来的男人面色冷峻中带着点嘲讽,十分毒舌地将正不可思议地死死盯着她的贝尔摩德形容成“腐烂的苹果”。

  贝尔摩德眼角微不可查地一抽,本已经垂下的那只握着枪的手倏地抬起。

  赤井秀一反应极快,也立即抬起手中的散弹枪对准了她。

  场面一触即发,两人的手指都已经搭在了扳机上,在就要齐齐扣下去的前一秒,不远处,一声在此时寂静无比的情况下显得相当突兀的枪声毫无预兆地炸响。

  在场三个清醒着的成年人顿时一惊,立即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稍稍偏移了视线。

  只见之前将那茶发少女送到这里来之后就快速离开了的那辆出租车,不知何时又重新折返了回来,并且毫无减速的迹象,直直朝着正呈对峙状的两个人冲了过来。

  因为环境黑暗的缘故,驾驶位上司机的脸完全被隐藏了起来,但这不妨碍赤井秀一瞬转枪口,对准那迎面冲来的汽车轮胎就是一枪。

  那出租车却好像对此一幕早有所料,瞬间向着一旁稍稍偏转了方向,旋即一个偏移急停在了赤井秀一和贝尔摩德之间,与此同时,朝向后者这一侧的车门适时弹开,露出了里面来人陌生的面孔。

  贝尔摩德蹙了蹙眉,眼神略带警惕地审视了这人片刻,下一秒,就听面前这人的嘴里吐出了令他无比熟悉的声音:“喂,怎么样,没事吧?”

  贝尔摩德挑了挑眉,毫不犹豫地俯身一把抱起旁边陷入昏迷的江户川柯南,用□□抵住他的额头,在两个FBI不善的目光里,动作极快的窜上了车的副驾驶,面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啊啦,其他的都好说,所以你怎么会在这?”

  “真是糟糕的态度,其实你对我的出现并不意外吧?”来人和贝尔摩德有来有往地斗着嘴,一边稳稳地举起枪对准赤井秀一身后的朱蒂,一边随手解开身上的安全带,紧接着一把推开了靠近他这一侧的车门。

  贝尔摩德见此一惊,声音都忍不住提高了点:“等等,你做什么?”

  “接下来的麻烦们交给我就好,你带着这位……‘Cool Guy’小朋友先走吧。”他说着,在赤井秀一戒备的目光之下,抬起手一把扯下了被戴在脸上的那层假面。

  “……”赤井秀一注视着这一幕,一直平静无波的墨绿色眼眸里短暂划过一丝被掩饰得很好的震惊。

  怎么会……这家伙?!

  而对面,听到他这话的贝尔摩德脸色古怪了一瞬,似乎对此没有太意外,脸上的表情却莫名变得有些难看:“所以,你难道其实是因为‘她’来的?”

  “哈,你怎么会这么想?”黑色卷发的青年闻言回头瞥了她一眼,墨色的眸子里满是无语,“雪莉是雪莉,你是你,硬要说的话,我确实是为你们两个人来的,毕竟谁死了我都不会觉得太开心。反倒是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啊?居然去找卡尔瓦多斯那个蠢货,我看他现在八成已经凉了。”

  贝尔摩德嗤笑一声,露出了一个不甚在意的表情,正想说什么,就见面前这人反手阖上了身后的车门,平淡的声音里夹杂着不容置疑的味道:“少废话,快点走,现在可不是闲聊的时候……”

  他说着顿了顿,眼眸一瞬不瞬地与面带探究紧盯着他的赤井秀一对视着,嘴角缓缓弯起了一个略带着挑衅的弧度,慢吞吞道:“放心,那帮日本警察应该差不多要到了,我不会有什么事。毕竟,我从来都不是什么懂得如何守护公主大人的‘骑士’,而你……合格的魔女小姐在这时候,就应该毫不留情地丢下对方,骑着华丽的星星扫帚扬长而去,不是吗?”

  “……我不管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贝尔摩德说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居然真的依言直接坐上驾驶位,咬牙切齿地丢下一句“但你最好说到做到”,就毫不犹豫地一脚踩下油门,在引擎的轰鸣声里载着昏睡的小侦探飞速远去,只留下一道流畅的残影。

  松田阵平收回短暂停留在那辆渐行渐远的出租车上的目光,看向眯着一双墨绿色的锋利眼眸,全程意味不明打量着他看的赤井秀一,沉默片刻,忽的笑出了声,手里稳稳端着的那把枪因为突兀放松的力道在大拇指上转了一圈,枪口朝下晃了晃,然后就在手腕翻转间骤然消失了。

  赤井秀一眸色幽深,依然没有主动说话。

  “呐,不去追吗?”松田阵平见此抬眼看向赤井秀一,似笑非笑。

  没等被问话的对象出声,背靠着集装箱的朱蒂率先没忍住,敌意满满地开口接过了话头:“可恶,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还放走了那个该死的女人?!”

  松田阵平瞥了她一眼,没搭腔,反倒忽的微叹了口气,看向赤井秀一,表情玩味:“从刚才开始,你好像就有话想要对我说?嘛,让我想想,我是该叫你诸星大,赤井君,还是……Rey呢?”

  朱蒂闻言倒抽一口凉气,似乎又有举起枪对准他的趋势。

  “朱蒂,不必如此。”赤井秀一头也没回地喊停了她的动作,看向面前曾有过几面之缘的这个所谓的“日本公安”,勾起唇轻轻笑了一声,也跟着放下了手里的枪,很是漫不经心地道,“既然你出现在这里的话,就没有那个必要了,毕竟短时间内,你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我有脱身的机会的,不过……如果我的记性还算不错的话,这应该已经是第二次了吧?”

  他说到这里,声音骤然转冷:“斯贝塞威士忌,我不管你的立场究竟如何,但当着我本人的面放走那只被FBI盯上的猎物,是不是至少该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呢?”

  “呵,少在那里自说自话了,你本来也没打算阻止不是吗?”松田阵平冷笑一声,扭头看着远方那串裹挟着警笛声逐渐朝着这边靠近、红蓝相间的灯光,调侃道,“倒是你们,携带着这么危险的东西非法进入他国境内,不管怎么看都稍微有点失礼了吧?”

  赤井秀一连眼神都没给那些由远及近的警车一个,看着他淡淡道:“其他的都好说,但这个茶发的女孩,我希望能把她带走。”

  “……”松田阵平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半晌,就在赤井秀一以为这人随时都会再次摸出枪把他崩了的时候,面前卷发的青年却忽然笑了。

  他没理会赤井秀一略带不解的眼神,转过身走到两个昏迷的女孩面前,看着呈保护状紧紧将灰原哀护在身下的黑长发少女,轻轻叹了口气,揉揉眉心低声吐槽道:“真是的,一个两个都这么喜欢乱来。”

  不过……

  他想着,俯身查看了一下两个女孩的情况,在确定她们都只是正常的昏迷,外加受到了一点惊吓之外,并没有什么更多的问题。

  不过,如果这就是你的选择的话——虽然还是有些天真,但也不失为一种成长吧?

  既然如此,虽然他不太有所谓自己的立场,但果然,就这么放任自己继续冷眼旁观下去的话,也未免有些过于糟糕了。

  “……你们可以暂时带走她,但我有一个条件。”松田阵平起身,转过头朝着赤井秀一扬了扬下颚,也不等他询问,就已经自顾自说了下去,“你们必须绝对尊重她的意见,不管她最后的决定是什么。”

  赤井秀一皱了皱眉,正想说什么,就被松田阵平直接打断了:“‘证人保护计划’那种东西,并不一定适合每一个人,这种被从头到尾彻底剥夺一切的滋味……”

  他说到这里,盯着赤井秀一幽绿色地眸子,一字一顿:“不旦很可悲,对某些人来说,甚至远比死了还要痛苦几千几万倍。”

  他话语里特意加重“死了”两个字,如愿见到赤井秀一保持着惯常波澜不惊的瞳孔微缩了缩,用只有他们两个听得到的音量沉声问道:“虽然不管怎么想都有点荒谬,但居然把会易容这种事隐瞒得这么深,你这家伙的身份,该不会真的……”

  “……”松田阵平脚步短暂顿住片刻,随即嗤笑道,“哈,就当是你想的那样吧。”

  没有再理会对方的反应,松田阵平转身面向那条他之前开车驶来的路,只见视野的尽头,一辆搭载着两个人的紫色摩托车正以一种特别夸张的速度由远及近飞驰而来。

  卷发青年不由得轻啧了一声,扶额喃喃道:“欸,居然真的来了吗?我以为这种事应该不会太快就发生的,该说真不愧是你吗?hagi……”

  赤井秀一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但这并不妨碍他强迫自己从纷乱的思绪中抽回神,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去。

  下一秒,饶是这位FBI王牌也忍不住挑了挑眉。

  ——原因很简单,因为即便隔着一只头盔,他也几乎立刻就凭借着一股莫名的直觉,直接认出了来的这两人当中、那个与“莱伊”阔别已久的熟人。

  同为潜伏进黑衣组织,在暴露了身份后顺利脱身的卧底——那位当初被“宫野阵”和他联手救出、真名未知的苏格兰威士忌。

  ……事情似乎变得越来越有趣了啊。

  不过说到底,这些旧事都不再与他有关,既然现阶段的目的已经达到,那么接下来的舞台就该留给更需要它的人们了。

  毕竟对他来说,从始至终,无论曾经发生过什么都已经无可挽回,但唯有那个肮脏的组织必须要被彻底地摧毁掉,不惜一切代价。

  作者有话说:

  此处附上关于赤井秀一视角对蒙特内罗、斯贝塞和宫野阵这三者的逻辑链补充,不感兴趣的可跳过。之前评论区有小可爱问过,这里贴出来顺便解释一下,毕竟我个人感觉可能稍微有点绕,大家随便意会一下就好。

  在这章之前,公式是这样的:斯贝塞=宫野阵≠蒙特内罗,原因如下。

  首先赤老师不是公安,他手上掌握的证据链本来就不全,还在松田本人的刻意下误导显得非常乱,最重要的是他分别见过“蒙特内罗”和“斯贝塞”的真人,且不知道“宫野阵”会易容这一最关键的信息,以致于在确认“斯贝塞”的真实身份是宫野明美的哥哥,进而对他的立场产生怀疑的同时,也下意识把对外身份性别为“女性”的蒙特内罗排除在了这条推理线之外,至于组织传言蒙特内罗姓“宫野”……倒不是被无视了,虽然值得怀疑,但比起亲眼所见的事实,确实无法从逻辑层面将蒙特内罗同前面两者直接联系起来,更别说划上等号了,在他眼里,“蒙特内罗姓宫野”是一条无法确认真伪的情报,而且这和“斯贝塞真名宫野阵”分别处在截然不同且没什么明确交点的两条信息链上,也因此任他再怎么敏锐也最多就只能把线索推进到“宫野阵和宫野姐妹一样都是从小待在组织的成员,他的立场绝不可能是个单纯的公安,且必然在组织里另有身份,而从其表现来看,倾向于很大概率是一瓶可加以交涉的反水酒”——这种程度上了,更何况,“宫野阵”这个猜测还是他当初大胆假设下反将一军从松田那硬生生套出来的。

  至于在本章中确认“宫野阵”本人和贝尔摩德一样会易容之后(从贝姐见到出租车司机时下意识的反应可推易容大概率不是她干的),“蒙特内罗是女性”这一条件就有了非常明确可被推翻的空间,此时再加上另外一条“蒙特内罗很可能姓宫野”的情报,虽然时间很短且难得陷入震惊,于是尽管思路还没整理完毕,赤老师还是又开始试探了,但文中那句看起来很含糊的“你这家伙的身份,该不会真的……”一半是在很明确质疑松田的立场,另一半则是在试探他与“蒙特内罗”之间存在联系的可能性(谜语人去死啊jpg.),而松田……这人大多数时候脑回路都跟常人不太一样,尤其是在面对不算很在意的事情上时,所以他的回答看似也十分谜语,但真的就是很表面的那层意思——听懂了,且肯定了。

  不愧是你,擅长打直球的卷毛白月光,反手把某FBI打了个僵直,秀一那一瞬间估计是真的挺蒙的。

  「完」

  以上这些分析过程不太适合放在正文里写,乍一看跟脑筋急转弯似的,于是就放在作话了,以及,感谢看到这里的各位,希望我这篇小作文能稍微解释清楚你们看文过程中产生的某些迷惑吧(尬笑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