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三分钟前, 几乎是在松田阵平挂断电话的同时,一辆警用的防爆车就以一种与它笨重外形极不相符的速度,从外面倏地冲了进来。

  正想去找目暮十三, 将自己与松田阵平的推测告诉他的佐藤美和子,略微有些呆愣地看着一个半长发的下垂眼青年在那辆突然闯入的防爆车还没挺稳的时候, 就猛的从那上面推开门跳了下来, 随即环顾了一下周围的情况, 在看到她后就快跑了过来。

  “请问, ”青年那双深紫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她,说话的气息却隐隐有些不稳,“你有看见一个黑色卷发、戴着墨镜的男人吗?”

  “……你是宫野君的朋友?”佐藤美和子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然后神色变得有些复杂和悲伤起来,她转过身抬起头仰望着那个悬挂在天际的红色摩天轮, 张了张嘴, 却没能说出话。

  “……是吗,新闻里说的那个所谓的“被摩天轮困住的警察”, 还真的是他啊。”萩原研二抿了抿唇,低声安慰自己道,“不过没关系,这个世界上没有他拆不掉的炸弹, 只要我们安心留在这里等着就好,他一定会在处理好所有东西之后, 跟以前一样若无其事地走下来的。”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心里的空洞和恐慌感却更强烈了?

  有什么是他忽视掉的吗?

  不会的,不可能的……那可是小阵平, 炸弹对他来说, 难道不是跟玩具一样可以轻松被搞定的东西吗?!

  他到底在这里纠结什么, 也未免太难看了!

  “那个,喂……”还不知道他叫什么的佐藤美和子眼睁睁看着这个青年在说了那一通话之后,就忽然陷入了沉默,虽然不忍,但她还是决定把关于那个“三秒钟”的真相告知他,然而叫了半天却始终没有得到半点回应。

  着急的佐藤美和子忍不住伸出手拽住萩原研二的肩膀,用力想把他从这种奇怪的状态里摇醒。

  见那双深紫色的眼睛在恍惚了一下之后,终于成功看向了她的佐藤美和子松了口气,然后语速极快、尽量简洁地把事情的原委跟面前这个青年说了一遍,最后,神色有些黯然地道:“你应该就是宫野君口中那个爆处组的朋友吧?他在挂掉电话前说他的手机快没电了,我不知道他会用什么办法跟我们联系……”

  “——简讯。”

  面前从刚刚开始就全程非常平静地低垂着眼眸听她诉说那一切的半长发青年忽的开口吐出两个字,在佐藤美和子疑惑的眼神里,缓缓抬起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却还故作淡然,明明声音已经颤抖得不成样子,语气却依旧是温柔的:“他大概会在最后,把答案用简讯的形式发送给你,到时候记得查收哦。”

  “……”佐藤美和子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机,只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别看他那样,他打字的速度超快的。”萩原研二说着,慢慢转过身面向周围那一大批聚集在一起的群众的方向,让人分辨不出具体情绪的声音询问道,“呐,这位警察小姐,现在距离正午十二点还有多久?”

  佐藤美和子立刻打开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声音变得有些沉重:“……上午11点56分,还有四分钟。”

  “四分钟……”萩原研二只觉得自己的胸腔不知怎的居然开始隐隐作痛,“他总说自己可以在三分钟内拆掉炸弹,四分钟对他来说,搞不好还挺绰绰有余的吧。”

  佐藤美和子闻言眼睛顿时一亮:“那……”

  “——不行!”萩原研二却骤然提高声音打断了她。

  然而在说完这两个字之后,他就像是被骤然抽干了所有力气,脸上惯常秉承的那种散漫笑容不知何时早已消失不见。

  像是感到反胃般,半长发的青年猛的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另一只手则死死摁压住胃部,情不自禁地痛苦咳嗽起来。

  佐藤美和子不由有些慌,伸手就想要搀扶住他:“喂,你没事吧?是什么突发性疾病吗?”

  “咳咳咳我没事……”萩原研二抬手拒绝了她的搀扶,仰起脸对她苦笑着解释道,“大概是因为……突然有点讨厌这样的自己,所以觉得恶心吧,居然说出那样的话,我、我……”

  “不是的!”佐藤美和子闻言骤然瞪大了眼眸,不赞同地想要说什么,“这根本不是你的……”

  “不,这就是我的错!”半长发的青年却是语气笃定地再次打断了她的话语,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摩天轮的方向,随即缓缓直起身,“既然现在我站在这里,那么如果今天他真的死在了那上面,这一切就全部都是我的错,是我亲手掐灭了最后能让他生还的三分钟,是我害死了他。”

  “什么?怎么可以……”

  “呐,只要在这四分钟……不,现在应该是三分钟的时间里,从现场这超过三百的人当中找出那个炸弹犯,一切就可以结束了,对吧?”萩原研二忽然回头,那双深紫色的眸子死死盯着佐藤美和子,轻声问道。

  佐藤美和子被那一瞬间,从他眼神里流露出来的那种骇人的偏执震在原地,半晌才呆呆地点了点头:“或许吧……”

  但这根本就是完全不可能的事。

  在场的人数不止三百,在更远离这里的地方还有更多,其中有老人,有小孩,有男人,有女人,他们穿着不一,神情不一,时不时就会和身旁的人讨论几句,或者拿出手机对着高空中摩天轮的拍摄着,哪一个都像是真的犯人,又哪一个都完全不像。

  三分钟实在是太短了,即便三十分钟、甚至三个小时、乃至三天都不一定能做得到,因为他们只是警察,他们看不穿人心。

  也是,如果警察随随便便就能看穿人心这么复杂的东西的话,那这个世界就不会时时刻刻都在发生犯罪了。

  但面前这个半长发的青年,就像是从她这句连她自己都不相信、更多是出于自我安慰的话语中得到了什么鼓舞。

  他低垂下头朝她轻轻笑了一声,然后毅然决然地转身朝着人群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白皙修长的右手举高到头顶的位置摆了摆。

  恍惚间,佐藤美和子感觉自己像是看到了那个黑卷发青年的样子,两人的背影缓缓重合在一起,然后——骤然破碎。

  “可恶,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佐藤美和子无力地攥紧拳头,一瞬间无比痛恨起此时此刻只能被迫旁观、根本什么都做不了的、无能至极的自己。

  这就是警察,这就是牺牲,这就是犯罪,这就是……这就是无穷无尽的绝望啊。

  “不妙,只剩下一分钟了。”旁边的目暮十三看了一眼手上戴着的表,神情逐渐染上悲戚,但还是尽力疏散着周围聚集起来看热闹的群众。

  “宫野警官——!!”佐藤美和子抬头看向摩天轮,失声喊道。

  “别去,佐藤,已经来不及了!!”目暮十三一把拽住佐藤美和子的肩膀。

  “但是……”佐藤美和子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自己父亲死去时出现的那个拿着恐怖镰刀的死神,眼里慢慢积蓄起雾气,“但是他,宫野警官他……”

  “停下吧,即使冲过去了,你也什么都做不了。”身着深绿色西服的白鸟任三郎拉住情绪有些失控的佐藤美和子,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让人看不懂的复杂,似乎还有某些更幽邃也更沉重的东西。

  “可是他还在上面啊!!”佐藤美和子崩溃道。

  短发的女警官没有注意到,面前额发微卷的高大警官,在听到她这句话的一瞬间,身形骤然紧绷,被衣服挡住那一侧的手,倏地收紧,指甲深深地嵌入了皮肉里而不自知,只是保持着脸上已经有些失去色彩的那种怪异表情,顺着她目光紧盯着的方向一起,静静注视着半空中那个轮廓模糊的72号摩天轮座舱。

  半晌,在嘈杂而混乱的人群里,“他”微微勾起了唇角,苦涩的味道却在眼底逐渐泛滥开来。

  ——We can be both of God and the Devil.Since we are trying to raise the dead against the stream of time. (我们既是上帝也是恶魔。因为我们要逆转时间的洪流,让死人复生。)

  阵平,这,就是你所谓的——不会有事吗?

  在那种恍若囚笼般的空中牢狱里,即便是背生双翼的乌鸦,也很难安然无恙地逃出来吧。

  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你明明……明明是跟我、跟我们一样,被永夜牢牢囚禁的、污浊不堪的魔鬼不是吗,可真正的魔鬼,为什么、又怎么可能会以如此从容的姿态奔赴往死亡?

  还是对你来说,天际其实是通往自由的坦途?那组织,对你来说,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萩原研二最终还是没能赶在三分钟之内从超过三百的人群里找出那个策划了这一切的炸弹犯。

  当天际那一声骤然响彻的爆炸声、伴随着如烟花般四散开来的黑色蘑菇云,距离地面足足一百二十余米高的72号摩天轮,在一片火光中轰然碎裂。

  奇迹最终还是没能发生,但奇迹又确实发生了。

  在这一声爆炸响彻在整个游乐场上空的同时,被佐藤美和子握在手里的手机发出了一阵急促的短信提示音。

  而另一头,汹涌四散开来的人群中,一声充斥着怨愤、暴怒、仇恨、崩溃等等诸多情绪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紧接着,一个头上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被半长发的青年提着衣领狠狠灌在了坚硬的水泥地上,拳头朝着他的脸上砸去:“是你吧?那个炸弹犯就是你吧?!刚才在摩天轮爆炸的那一瞬间,周围所有人都在逃跑,只有你站在那里笑!我问你,你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别人的死亡在你眼里就这么好笑是不是?!!混蛋,垃圾,你给我去死啊啊啊!!!”

  “白鸟任三郎”表情冷漠地看着那边那位明显有些失控的半长发青年暴怒揍人,随即很快就被几个一直跟在他身边,从刚刚就和他一样在人群里拼命搜寻的男人冲上去死命拉开了。

  至于站在他旁边这位……

  垂眸看着身旁的女警在看完手机上那条简讯的内容后,流着眼泪哽咽着吐出一个地名。

  “米花中央医院。另一个炸弹就在那里,请立刻派遣□□处理班去处理!”

  真是的,阵平,这样真的值得吗?你该不会真的……就这样死了吧?像个真正的英雄一样。

  可是英雄有什么好的呢?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是死后才会被人叫做英雄的。

  人类从来都是这样,从来都不珍惜和感念已有的和活着的,偏偏总是对着一些早已消散的和死去的枯骨惺惺作态。

  无聊,虚伪,卑劣。

  借着现在身高的优势瞥了一眼身旁女警手机最下页的一行附注。

  写的好像是:【抱歉,貌似给你带来了不太好的回忆。】

  ……临死前的遗言居然还只是一句不痛不痒的道歉,真是的,这样只会更加让对方忘不了你吧,至少也应该换成是诸如告白之类的啊。

  漫无目的的思绪被衣服暗兜里传来的一阵轻微的震动打断。

  白鸟任三郎,或者说在之前趁着对方疏散群众的间隙靠近并打晕了这个警察,然后易容成对方的模样一直待在现场的贝尔摩德眼眸倏地睁大。

  那不是属于这个警察的手机,而是属于她的那一只。

  难道说……

  心跳不受控制地骤然加快,贝尔摩德装作和目暮十三一起准备乘坐警车去米花中央医院参与相关事情的样子,却在半路随便找了个想上厕所的借口把对方支开,自己则在隐入暗中后一把撕下脸上戴着的□□,从怀里掏出那只手机,划开点击最新信息。

  ——只是一条话费短信。

  贝尔摩德只觉得自己心下一沉,后知后觉的空茫感逐渐席卷上内心。

  就在这时,被她死死握在手里的电话响了。

  贝尔摩德皱眉看去——一个十分陌生的短号。

  顺手挂断,下一秒却又毫不迟疑地重新打了过来。

  “……喂?”表情不太好地接起电话,贝尔摩德阴郁的表情在下一瞬听清楚对面那人的声音后,顿时变得有些怪异。

  “怎么回事,刚死里逃生出来就给你打电话,结果居然还带无情挂断的啊?”带着点吊儿郎当气质的沙哑男声从听筒对面传来,抱怨道,“这也太过分了吧。”

  “你的手机呢?”贝尔摩德深吸一口气,问道。

  “没电了啊,而且找不到了,应该是和爆炸一起被毁了吧。”对面人不甚在意地回答道。

  “……听声音,你受伤了吧?”贝尔摩德说着就将身上的衣服反手一脱,直接塞进了随身的背包里,快步走出阴影,“在哪,我去接你。”

  “唔,那个游乐园出门左拐一百多米的一个隐蔽的公用电话亭,慢点,我不着急。”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贝尔摩德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忙音,抬脚跨上摩托车,一踩油门就飙了出去,浅金色的头发随着呜呜的风声飞散开来。

  幸好,不管发生了什么,你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呜,成功给自己写emo了(安详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