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无法拒绝的理由……

  松田阵平将这句话在喉间反复滚了好几遍, 黑色的眼眸里染上一抹略带荒唐的嘲意,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的男人。

  虽然这么说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但他还是第一次知道, 原来他背叛组织,居然是还需要理由的。

  或者应该说, 他需要的从始至终都不是什么无法拒绝的理由, 他没办法彻底背叛组织的原因, 仅仅只是因为身上还有着一层名为“系统”的束缚, 只要这个系统还叫【黑色阵营生存系统】一天,他就没有任何办法做出会威胁到组织存在本身的事。

  他平时可以消极怠工,可以对某些事情的发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甚至可以让“蒙特内罗”这号人在组织一隐匿就是十年。

  但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背叛当前所在的阵营——黑方,除非利用高昂的积分博取那40%红黑阵营转换的几率, 这就是和系统交易“未来”所付出的代价。

  毕竟, 所有来自命运的馈赠,都早已在暗中标注好了价格, 不是吗?

  最终,黑卷发的青年还是微微呼出一口气,勉为其难地接话道:“什么理由?”

  语气听起来非常不善。

  芬兰迪亚大概是没想到松田阵平真的会接他的话头,应该是真的很想快点把他从这个屋子里踹出去了。

  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干脆把一只脚踩在与书桌配套的椅子上,一只手的肘部搭上膝盖, 轻抚着下颚一脸思索:“唔,让我想想……”

  松田阵平看着他这副把别人家当自己家的样子,脸色更臭了一个度, 咬牙切齿道:“混蛋, 把你的脚和屁股, 从我的东西上挪开。”

  芬兰迪亚闻言瞥了他一眼,随即踩的更起劲了,甚至还把另一只脚也放了上去。

  松田阵平:“……”

  草,他迟早要把这个逼的头摁马桶里,给他彻底洗洗那颗听不懂人话的脑子。

  “——应该是九年前吧。”

  芬兰迪亚撑着下颚,脸上的表情随着他的话语缓缓收敛了起来,乍一看竟然带上了些许不符合他人设的严肃。

  松田阵平的眉角突的跳了跳,一股非常奇怪的感觉毫无预兆地自他的心底深处升起。

  “……什么?”见对面的人冒出这么一句话就又哑巴了,他下意识有些烦躁地追问道。

  “九年前……”芬兰迪亚慢吞吞重复了一遍这个时间点,余光看见对面某人的表情更加恶劣了一个度,微不可查地勾了勾唇,终于不再单纯只重复着说那三个字。

  “那时候,我接了个任务……”

  芬兰迪亚的声音映着他身后清冷皎洁的月光,在这一刻,竟然让松田阵平莫名觉得有种如在梦中的缥缈。

  “设计了一场没有任何破绽的车祸,”黑发蓝眸的男人看着对面青年几乎是在他这句话音刚落的下一秒,就逐渐渲染上震惊、乖戾和恨意的那张池面脸,微微顿了顿,继续不动声色地把未完的话说了下去,“然后,顺手救下了一个人。”

  算了算了,如果再接着逗下去,绝对会被杀掉的吧……

  漫无目的地思绪还没有收回,眼前人影倏地一闪,卷发墨镜的青年几乎是以一种让人完全看不清动作的速度,转瞬间就从门边扑到了芬兰迪亚面前。

  衣服的领口被狠狠拽住往上提起,芬兰迪亚身体短暂的僵硬了一下,却没有依循身体的本能做出什么反抗,反而很顺从地顺着这股力道向前倾过身,以一种即使是被琴酒追杀都没有表露出来的狼狈姿态,直直对上了对面那双不知什么时候拿掉了那副很少离身的墨镜、看上去竟然像是燃烧着足以灼痛人灵魂的赤焰的纯黑色眼睛。

  “他……他……”

  不过几息的时间,松田阵平的眼睛里已经染上猩红的血丝,明明是很凶狠可怖的眼神,却让芬兰迪亚恍惚间产生了一种错觉——眼前这个其实也只有25岁的青年,可能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

  很明显不是吗,手抖成这样,色厉内荏,连装个凶都装不好,听到这种不知真假的消息,居然都不冷静确认一下就差点放下所有防备,难怪一直以来在黑衣组织里混的不怎么样。

  现在看来,眼前这家伙,居然还是跟当初第一次见他时候那样,虽然乳牙早就长成了足够尖锐的利齿,整个人也从毫无反抗之力的幼崽,变成了在里世界里都尚算有名有姓的煞神,再少有人敢轻易上前去招惹他。

  但实际上……

  芬兰迪亚忽然有一种伸手揉揉面前这个人那头卷发的冲动。

  有点像啊,和当初的那个自己。

  因为外出,侥幸错开了被组织派来灭门他们全家的杀手,等回过神来后,尚且年幼的孩子已经任由一群FBI的人把他推上了证人保护计划的名单,然后更名换姓,和陌生的养父母一起漂泊万里来到日本,本来已经逐渐回归正轨的生活,却因为某次无意中发现了当初那个杀死他家人的杀手与组织的行踪,随即毫不留恋地离开了那个疏离而虚假的、完全不属于他的“家”,转身踏入了这片黑色的泥沼,放任自己堕落为一缕一味只知寻求复仇的黑炎。

  为了找到那个杀手,当初那个男孩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恶鬼,杀死了很多人,拼命往上爬,一心只想要和当初那个杀手同归于尽。

  等回过神来,得到了代号和足够的地位,却骤然发现当初深恶痛绝的杀手早就已经在多年前的某个任务中死透了,而他自己,压抑心底的恨意失去了宣泄的理由,还变成了另一个被无数人痛恨到想要杀了的“杀手”。

  芬兰迪亚一直知道自己的人格里,或许天生就多少缺失了某些很重要的东西,他对杀人没有恐惧,对情绪缺乏感知,对黑暗习以为常,甚至连自己到底应该如何活着都不知道,只能不动声色地默默观察周围的一切,模仿着旁人脸上各种各样精彩纷呈的表情,然后挂着一副虚假到极致的面具,在所有无法理解的时候顺应大众,做出一些在他看来颇为愚蠢的举动。

  唯一一次他切实感觉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是在看到那对从出身起,就一直对他非常温柔和包容的亲生父母躺在血泊里的尸体的时候。

  那时候有个穿着美国警服的男人对他说,这种感觉叫做——恨。

  孤独又可悲的灵魂,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其实也能拥有和常人一样的情感的代价,居然是因为恨。

  再后来,在某个灭门任务即将结束时,他被一群人伏击,然后,他见到了当初那个把他从那片废墟里拉出来,告诉了他何为“恨”的美国男人。

  男人当时表现得很震惊,并说他叫做“詹姆斯·布莱克”,并在严肃询问了他的经历之后,让他选择跟他回国接受审判,或者作为FBI的“卧底”潜回组织,帮助他们覆灭这个盘踞在国际上空大半个世纪的庞大黑色集团。

  他自然选择了后者。

  互为盟友,互不干涉,互相利用,对他来说,无论在哪里都一样,所以在暴露之后被果断放弃,也算是在他的预料之中。

  而之前在商场偶遇的“西里尔”,就是在那次任务中唯一幸存下来的孩子。

  可笑的宿命感。

  不过松田阵平应该是要比他幸运一些的,至少对前者而言,某个重要的人因为他一时的脑抽而勉强活下来了,

  不像他,从始至终,孤立无援,一无所有。

  芬兰迪亚想到这里忍不住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丢开了片刻前那个不着边际的想法,他曲起膝盖朝着面前这人的小腹狠狠顶去,在被意料之中地挡住后,懒洋洋道:“看起来,你还没有完全丢掉自己的脑子。”

  他说着抬起手,用力将仍旧死死拽在自己衣领上的那双手掰开,眯起眼睛,唇边勾起一个散漫中透着点冷意的弧度:“宫野君,差不多就行了,我可不是专程过来陪你玩过家家的。”

  “……我说,你为什么总喜欢叫我‘宫野君’?”松田阵平将目光从自己因为过于用力而隐隐泛红地掌心中收回,深吸一口气又呼出,声音略微有些沙哑地问。

  芬兰迪亚脸上的表情毫无破绽,漫不经心的回答像是一如往常的随口敷衍:“大概是因为……我和你一样吧,所以我没有的,你也不能有。”

  “……可你还是救下了他。”松田阵平没有被糊弄过去,努力压抑着声音里微不可查的崩溃和颤抖。

  “——救下了我的父亲!!”

  “那是个意外,而且他又不是我父亲。”芬兰迪亚啧了一声,原本习惯性保持温和的假面不知何时隐约有了一丝破碎,表情变得有些烦躁,“我警告你,不要对着我摆出任何一种会让我觉得厌烦的表情,能在当时那种程度的车祸中活下来纯粹是他的运气,但也仅此而已了。”

  松田阵平闻言,黑沉的眸子看着他,竟然一时不知道该做何表情,隐约带着点一言难尽。

  “对,保持这样就好。”芬兰迪亚见此却是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松田阵平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刚刚酝酿起来的情绪都莫名其妙不见了大半。

  “所以,他……我父亲,他现在怎么样了?”最后,卷发的青年只堪堪憋出这么一句话。

  “活着,但可能永远都醒不过来了。”芬兰迪亚一边仔细整理着衣襟,一边淡淡回答道。

  松田阵平抿了抿唇,黑眸重新暗淡了几分:“是嘛……”

  芬兰迪亚见此倒是提起了点兴趣,支着下颚问道:“你在难过?”

  萦绕在松田阵平周身那种隐隐约约的哀伤氛围忽的一滞,他幽幽抬起头,语气硬邦邦的,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闭、嘴。”

  芬兰迪亚微微一愣,随即轻笑了一声:“看样子,这是恼羞成怒了?”

  松田阵平:“……”

  拳头硬了。

  “所以呢,”芬兰迪亚双手一撑,猛的从书桌上翻了下去,双脚顺着落地的力道往前走了两步,顺势倾身贴近松田阵平,弯起眼睛笑问道,“宫野君,我的交易,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这就是你所谓的筹码,想借此让我帮你摆脱组织?”松田阵平皱着眉退后两步同他拉开距离,“你觉得我会同意?”

  芬兰迪亚歪了歪脑袋,反问道:“难道你不会?”

  松田阵平:“……”

  松田阵平的眼皮跳了跳,脸色也随之更加冷了几分:“我确实会同意,但前提是,你得把他的下落给我。”

  “可以。”芬兰迪亚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并且当场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来一个记事本,拿着笔刷刷刷就在上面留下了一个地址和两串数字,然后夹在两指之间晃悠。

  “人在美国一个绝对私密的疗养院,当初我救人的时候借了一点点FBI的人脉,但那人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死了,所以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现在要加上你,再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松田丈太郎这个人还活着这件事了,上面那串数字是疗养费用的账户卡,下面的则是我自己的,你记得把钱还我。”芬兰迪亚想了想,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宫野君,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你应该不会背刺我的,对吧?”

  松田阵平凝视了他半晌,伸出手一把抽走他指尖那张纸条,垂眸快速将上面的信息记在脑海里,然后抬头道:“如果你没有耍我的话。”

  “那就这么说定了!”芬兰迪亚打了个响指,然后突然想起什么般又转回视线,“为表诚意,再附赠你一个情报好了。”

  松田阵平皱眉问:“什么?”

  “FBI知道一点关于你的情报,是我说出去的。”芬兰迪亚在松田阵平“你接着说,我听着”的核善目光下,从善如流地继续道,“不过真的只有一点点,比如代号和‘宫野’这个姓氏。”

  松田阵平额角倏地一跳,“宫野”这个姓氏在日本的确常见,但放到组织里就完全不一样了。

  提到“宫野”,任何稍微了解一点黑衣组织底细的人都会立刻想到十多年前身亡的疯狂科学家和堕天使夫妇。

  ……那群美国的狼犬,该不会因此蓄意接近那两姐妹吧?

  “啧,麻烦。”松田阵平脸色阴沉。

  希望不是他想的这样,不然他不介意直接宰了对方。

  “看来你已经有自己的判断了,那我就走了,具体计划等我联系。”芬兰迪亚欣赏完他不断变换的脸色,就准备转身离开。

  “喂!”

  见他要走,一直留神注意着他行动的松田阵平下意识开口。

  对上对方疑惑望来的目光,卷发青年不动声色地舔了舔犬齿,然后语气颇为郑重地道:“谢了。”

  芬兰迪亚挑眉,却没说什么,插着兜问了一句:“还有事吗?”

  “还有,咳咳,这可是你自己说的,那我就顺便问你件事好了……”松田阵平闻言歪头沉思一秒,随即相当直白地直接问出了口,“你觉得卡慕他有可能跟你一样,是个卧底吗?”

  芬兰迪亚:“……”

  芬兰迪亚不知道因为他这句话回忆起了些什么东西,表情扭曲了一瞬,想也不想,斩钉截铁地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松田阵平:“……??”

  不是,你居然这么肯定的吗?你俩到底什么关系??

  总感觉错过了什么很重要的剧情啊。

  作者有话说:

  呜哇,这条暗线终于收束了。松田父亲车祸的那个剧情虽然确实有点突兀,但不是一时兴起,更没有平民换英雄的意思,那象征着一个起始,是导致松田现在这种黑了但没完全黑状态的根源,而现在这一切被打破了。

  另,虽然但是,看了评论,还是解释一下吧。其实这章里也写了,芬的本意也从来不是真的想策反松、让他背叛组织啦,只是想以此为筹码和他做交易,让松帮他逃脱组织的追杀而已,至于松后续究竟要不要背叛,又关他什么事呢?别怀疑,这丫是个真屑,压根没兴趣平白给背刺他的红方送助力,真的只是恶趣味上来随口那么一说给松田添堵而已,虽然他也有过那样的经历,但因为情感缺失,所以错误的预估了这件事对松田的影响,在他看来,这只不过是件勉强算是重要、但也就仅此而已了的小事,最大的作用就是帮他彻底摆脱组织。

  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