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川原眺gl【完结番外】>第59章 生辰

  梁知会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床上,对着正上方陌生的房梁静默良久。

  她脑袋空空一片,神思和灵魂仿佛相约着一块出走了,只记得自己从川原出来后就晕了过去,醒来便到了这里。此刻她并不关心自己身在何处,也对自己现在是死是活也不感兴趣,便索性睁着眼睛这样僵直着。

  突然,她眨了下眼——

  一向灵敏的嗅觉告诉她,周遭出现了一股淡淡的清甜味儿。

  梁知会那具仿佛没有灵魂的肉身被这股香味儿提着线拉了起来,顺着香气的感召走向窗边,发现了气味的罪魁祸首。

  她想道:哦,早点摊。

  这个念头浮起半刻后,梁知会却彻头彻尾地僵住了。她盯着街对面那家散发清香的早点铺,手指不自觉地扶上窗棂。

  她此刻竟然是在凡世……而且——梁知会看着自己摸上木头窗棂的手,她能够显形了。

  街市上人来人往,各路小商贩担着沉重的货物穿梭往来,赶早市的人们在路上问价喧哗,路边支摊的人们在敲锣打鼓——钉小家具的,敲糖的,“叮叮咚咚”四下零碎地响起。

  梁知会呆愣地对着眼前的街景,一时不知这是梦是真。那层总是蒙在感官前的雾气似乎突然散了,凡世独有的杂乱烟火不请自来地敲响了她的耳膜。

  “客官?”门外传来一道小心翼翼的声音,“您醒了吗?”

  梁知会一震,下意识有些仓皇地转身,贴在窗旁。

  门外人等了半晌也没听见回答,敲了敲门道:“您醒了我给您送吃食进来?您再不答应我们也担心啊,怕没法给您朋友交代。再不应我们只好进屋……”

  “进。”梁知会声音有些紧绷。

  “好嘞。”门外老板推门而入,随意瞥了梁知会一眼,就转身往桌上布置吃食,一面说道,“您昨日睡得如何?”

  梁知会僵在原地一动不动,试着说话道:“你——看得见我?”

  “啊?”老板一愣,随即哭笑不得道,“您这是开什么玩笑呢!别不是没睡醒,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吧?”

  梁知会:“……你也听得到我说话?”

  “听不到,我什么都听不到,也看不到你!”老板笑着摆完最后一道菜,“行了!快吃点东西醒醒神罢——对了,这是您朋友订好的,她有事出去了,叫您醒了随意去城里逛逛。”

  梁知会安静地站在一旁,看她擦干净手、提起空食盒、出门关门——终于如梦方醒似的抬起自己的双手,看着这真的不能再真的一双爪子,心跳逐渐加速。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几步跑到梳妆镜前,抓过镜子对着自己的脸——

  不是那个叫“支会”的小道姑的脸,不是平日卖薏米的职业江湖骗子的脸,不是川原系统里给她自动调整的假脸。

  甚至也不是生前梁知追的脸。

  这是一张属于梁知会自己的面容——经过川原一年半载后,眉眼神色都较之生前更为深邃开阔的面容。

  带着晨露水汽的阳光从窗外打进来,描摹出她的五官脸颊,让她棕色的瞳孔呈现出透明晶莹的光泽。晨光将她黑色的睫毛与发丝镀上了浅金的光华,早晨的凉风带着发丝轻轻地挠过她的下巴。

  明明在新城内随时随地都能看见,可此时她却仿佛第一次看到自己的脸一般,捧着铜镜,端详了足足半柱香时间。

  随后,她“嘭”地扔下铜镜,一股风般地冲出房门。

  小二:“喂喂这位客官,刚刚老板应该去给您送了……呃,喂!盘子都差点给我撞掉,急着投胎啊……”

  梁知会置若罔闻,擦过上上下下来往的客人和店小二,在狭窄的过道中不管不顾地穿梭,直冲大门跑去,仿佛有什么东西需要她迫不及待地去证实。

  她一步跨出门槛,几乎是跳跃般落在了门口的空地上。

  宽阔明媚的街道上,阳光带着朝霞的轻柔与温和,从四面八方包裹过来,透过指缝斑驳地落在她的脖颈上。

  那家把她叫醒的早点铺此刻就近在眼前。

  上了年纪的老板笑眯眯地为客人挑拣分装,嘴上飞快地与客人唠两句家常,还不耽误手里动作麻利,几大摞蒸笼围在她手旁,笼盖不时揭开又关上,里头白白胖胖的各种小蒸糕羞涩地露出一角,使得甜香四溢。

  老板:“——下一个!”

  梁知会眼神一动。

  “下一个!”老板大声道,“妹,发啥愣呢?说你呢,快点!你要什么!”

  梁知会:“要蒸糕。”

  “要蒸糕?什么蒸糕?姨这儿全是蒸糕!”老板的大概是吆喝惯了,即便没有必要,那音量也降不下来,带着十足的中气,足以叫醒任何一个浑浑噩噩的世间客。

  梁知会被吼得耳旁嗡嗡作响,忍不住也大声答道:“那就每种都要!”

  “好嘞!”老板喜笑颜开,为着突然大好的生意,也为着遇见大嗓门的同道中人,“每种两个成不?”

  梁知会:“成!”

  “妹,从没见过你呢!”老板麻溜地转圈拿着蒸糕,皱褶堆在眼角,带着岁月独有的温暖与热烈,“路过的?”

  梁知会卡了一下,含糊道:“嗯啊。”

  “那得在咱这儿好好转转!”老板唠嗑道,“没啥特别的,但胜在风水好!庄稼好!你去庄稼地里逛一回啊,整个人都精气足了!”

  梁知会点头答应了,待接过那一大摞纸包时,她才突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与此同时,老板也心有灵犀般地敏锐地意识到了——那始终灿烂的笑容突然僵化了:“呃……妹啊,你不会没钱吧?”

  “……”

  梁知会缓缓缩回接东西的手,下意识地探向腰间,却突然碰到了一个锦囊。她不可置信地低头,一把抓住那摇摇晃晃的绸缎囊袋取了下来,拉开看到了里头满满当当的银钱。

  “当然——”她面不改色地随便抓了一把,笑容得体地递给老板,“有钱。谢谢姨,不用找了。”

  梁知会在老板“再来啊”的送别声中,做梦一般地飘离了小摊。直到热腾的蒸糕入口,清甜味传上舌尖,她才又一次被眼前无与伦比的真实感击中。

  这只是一个开始。

  接下来的不知几个时辰里,梁知会沿着街道,哪里热闹往哪儿凑,哪里人多往哪儿挤,看完人家店铺挂花灯又看街边居民洒扫,逛完一年中最闹腾的集市又逛不知道祭祀什么的会,手里蒸糕吃了个七七八八,转头不知道被落在哪儿去或被小孩儿捡走找不着了,只好又去寻觅吃食,拉拉杂杂一路上都在往兜外掏银子。眼看戏楼要开场,又挤在人群中冲去看戏,叫了个不大不小的包房,和一群人不认识的一起围在二楼栏杆前嗑瓜子,眼里耳里、五感皆充斥着台上的悲欢喜乐。

  如同任何一场好戏一样,总要有繁华褪去、落幕散场的一刻。梁知会意犹未尽,大概被一日的乱跑耗尽了精神,若有所失地顺着人流往戏楼外慢腾腾地挪动,这才发觉外头竟然已是满目夜色。

  她被人群挤得歪歪斜斜,旁若无人地兀自撸下一颗糖葫芦叼在嘴里,还没开始嚼,目光里就闯进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柔和的夜色中,四面八方的灯火交织掩映,她和严今期隔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在夜市中遥遥相望。

  “扑通。”

  梁知会嘴里的糖葫芦掉了下去,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了两圈。

  两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被那枚倒霉的冰糖山楂球吸引走,严今期就在这时走上前,隔着手帕把它捡了起来。

  梁知会看着严今期在一步之遥外的地方站定,心跳不由得有些急促了起来。

  “对不起。”只听严今期轻声道,随后抬眸,“我是不是打搅了你的好梦?”

  梁知会有些僵硬地摇了下头:“什么梦?”

  “你今天白日过得如何?”严今期问罢,低头看她腰间瘪瘪的钱袋,嘴角动了一下,“看来过得不错。你原本得以暂时从那些事情里解脱出来,可是当你看到我……就会想起许多不愉快的事情吧?”

  梁知会没有否认,只是低着头评论那前半句:“什么‘解脱’?都是逃避罢了。梦虽好,可好梦也是梦,没什么可值得流连的……”

  周围的人逐渐散得差不多了,严今期抬脚,缓缓地转身离开。

  梁知会跟追在她身后:“可梦里没有你。”

  严今期背对她驻足,让人只能看见她微微垂下的侧脸,和一动不动的背影。许久后,她道:“没有我,不是也可以是‘好’的么?”

  “也许吧。可也许我说‘好’,只是我根本就没见过何为‘好’、不知何为‘好’呢?”梁知会道,“毕竟我的梦中从来都没有你。你从来没答应过入我梦中。”

  严今期蓦然回头,微红着眼眶:“你怎么能说从未答应?”

  “那么你答应的是谁?”梁知会见她这样,嘴里还强硬着,气势却早就微弱下去,“在你心里,我究竟是谁?是以前那个屁事都不懂还天天在你面前丢人现眼的傻蛋?还是……”

  严今期一把拉住她的衣领,将她拽得一踉跄,打断了她的言辞。

  “我不许你这样说以前的自己。”严今期一字一顿道,“你很好,从前的小追也很好,我从不觉得你是什么傻蛋,没有人能这么说——即便是你自己。”

  “我自己?”梁知会反问道,“抱歉——她是她,我是我。我消除过记忆,现在找回来了,梁知追的事情我知道归知道,可那不属于我,找回记忆的过程就像翻看一本精妙绝伦的话本,看到的都是别人的人生——你看书时会把书中人与自己混为一谈吗?除非我精神错乱。”

  不知是不是梁知会的错觉,严今期的手仿佛松了一些,像是被抽了力气。

  “……随你。”严今期道,又低低地重复了一遍,“随你。”

  两人间一时陷入沉寂。

  “至少你与她是不一样的。”严今期道,“在我这里。”

  梁知会精神紧绷着,忍不住小声追问道。

  “什么?”

  “自始至终,与我而言,小追只是妹妹,是亲人。”严今期道。

  梁知会胸口不易察觉地快速起伏着,紧紧地盯着她,却见严今期半晌不再出声,而是转身快步离开。

  梁知会紧跟在她身后,却见严今期脚步越走越快,几乎要小跑起来,却就是不肯回头看她。

  梁知会伸手要拉她的手,却只抓住了一片袖口衣角——这本是一个小小的意外,却瞬间让梁知会心慌意乱的情绪达到顶峰,她猛然用力,伸手一把揽住严今期,顺势将她带到街旁的巷口处。

  几米远外就是闹市喧哗、灯彩琉璃,在这个高墙搭筑的小小暗处里,梁知会将严今期抵在墙上,手毫无章法地在她后背上乱抓着,脸埋在她的脖颈后。

  严今期被她磨得气喘,将手穿过她的肩,轻轻地抚上梁知会的后颈。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的炽热与周身的冬夜寒气仿若冰与火的交叠,晦暗的街角与亮如白昼的闹市只有一线之隔。

  梁知会带着哭腔的喘气逐渐平息下去,同时偃旗息鼓的还有被黑夜催化而起的情绪。她两只手老老实实地圈着严今期的腰,不再乱动了。

  “别在这儿。”严今期用指关节轻轻地挠着她的耳朵。

  梁知会身体一僵,故作不懂道:“……什么别在这儿?”

  严今期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嘴角,不再多言。

  隔着衣物,她的手心触碰到了来自另一个人的温热,这种温热在寒夜里给了她莫大的慰藉。她放松地和梁知会倚在一起,在这闹市中取得了一种别样的安宁。脑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目光越过她的肩膀,投向张灯结彩、红灯高挂的街市。

  “……年关将至。”她轻不可闻道,“生辰快乐,知会。”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