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川原眺gl【完结番外】>第21章 祝愿

  审问员敲桌:“详细叙述你暴露新城存在,以及暴力伤人的细节!”

  梁知会腹部的仍在一阵阵地抽痛。她放缓了呼吸:“详细?好吧。耳麦属于任务用具,因需要与川原系统保持链接,是唯一可以在隐形状态下被他们触碰到的物品,即俗世之人不可看见,却能够触摸……”

  审问员:“这里不需要你背书。”

  “——简洁版:所以我用耳麦砸了一个渣滓的头。”梁知会抬了抬手指,要是没有手腕上的固定锁,她大概还想敲敲自己的额头,给他示意。

  “梁执事,你还是没有说清楚。”审问员道,“——你利用了这个视觉差,让受害者以为你以虚空伤人。此行为造成的结果有:其一,对一名俗人造成了暴力伤害,违反《律令》第七条规定;其二,你因此具有暴露新城存在的重大嫌疑,违反《律令》首条——照着这样说,听懂了吗?继续!”

  梁知会松松地靠着钢板:“随后,有一个人企图用棍棒攻击我……”

  审问员:“——停。首先,受害者此行是出于被你激怒。其次——第七条会对执事自卫的情况做出保护,却并不保护咎由自取一类。”

  梁知会:“你哪只眼睛看见他是被我激怒了?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的怒气是冲屋里那位的。”

  审问员:“那他为何要打你?”

  “因为我挡了他的路。”梁知会道。

  审问员:“所以你攻击俗人,是为了保护他人,而并非自保。即是说,你出于并非自保的目的对俗人做出了攻击,对此判决可有异议?”

  “有。”梁知会道,“不打人,你是让我袖手旁观吗?”

  审问员:“解决纠纷并非只有暴力这一条。”

  梁知会恍然:“懂了。下次我应该礼貌地站在一旁,动动嘴皮用崇高的道德理论感化他,以此化解人间的一切罪恶,对么?”

  审问员怒道:“不要为你的违规找借口!法条是白纸黑色不容侵犯的……”

  “那要不你教我,”梁知会打断,“说说看,我当时该怎么阻止那人?”

  审问员张了张嘴,半晌说不话来,一旁代政却敲了敲桌子。

  “俗人自有俗人的命。”代政觑着眼睛道,“你今日帮了这个,明天还要帮哪个?你帮任何一次忙,都是在擅自干扰世间的秩序——这原本就是川原的大忌,你老师没教你吗?”

  审问员见代政接话,松了一口气,也学着代的样子觑着她。

  梁知会奇怪道:“你在放什么狗屁?”

  代政:“新城凌驾俗世之上,拥有比俗世更先进的技术,一旦新城人妄图干扰俗世,后果将不堪设想。不要以为改变区区一个人的气运就是小事——你作为一个新城之人,任性参与俗人纠纷,本身就是犯了大忌。兼之你借用新城先进手段,越级伤害俗人,更是必将受到严厉惩处。”

  “喂。”梁知会动了下脚,想翘起来,却忘了自己被绑的结实,脚腕更是早被勒破了皮,只得将就这么坐着,“我早就想问一个问题了。你们这些人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优越感,把生人所处的世间成为‘俗世’?怎么,本就是从同一个凡俗世界滚出来的人,咱们不过是一群死了连投胎的资格都没有的人,被莫名起来‘滞留’了,怎么就自诩成‘仙境’了呢?你要不好好看看这新城——‘仙’吗?再看看你们这些人——‘脱俗’吗?”

  “大胆!”审核员猛地站起来,“你——”

  代政抬起一只手,满是褶皱的眼皮下,神色阴晴难辨。

  代政:“年轻人,想讨论这些——‘高大上’的问题?等你什么能走出安全处的大门,再去川原外随便哪儿找个组织,好好跟他们辩论,川原外有的是暴徒对此感兴趣。现在,继续说你犯事伤人的事儿。”

  “是,是。”审问员额角冒汗,竟是比梁知会答应得还痛快,“继续说你违规的事儿!”

  梁知会:“我用终端的立体影响投了一个我在那儿,然后用了隐身状态下的‘紧急功能’,揍了那人一拳。”

  审问员:“所谓‘紧急功能’,那是让你迫不得已时一边隐身一边有实体的!顾名思义,非到生死关头或危机时不可使用,你却用其报私仇,无疑构成严重违规,可有异议?”

  “听听,”梁知会道,“‘生死关头’——代处长,你方才那狗屁话要是说得对,川原还设这个‘紧急功能’做什么?”

  审问员:“我不得不提醒你。从川原设计这一功能开始至今,没有一例使用记录。你是第一例。”

  梁知会:“那是因为这个功能的使用前提从一开始就不够明确。一旦使用,就势必有‘暴露新城存在’的嫌疑,涉嫌违规,谁敢用?”

  “我还是那句话。”代政道,“——不谈你的大论。就规定而言,你运用的场景并非‘生死关头’。”

  梁知会睁开眼睛,在强光中看着他:“是,他们想必也不会要了她的性命。可你知道他们进屋后,会发生什么么?”

  “我只知道,那不会导致任务对象的死亡,这就够了。”代政字字清晰,站起身来,发出凳子刺啦的声音,“行了——违规条件已经确认,没什么好争议的了。今天的就到这儿吧。”

  梁知会:“你避而不谈了?是因为你也没有答案吧。”

  代政在阴影中侧过头。

  “年轻人,不要自以为是。”代政揣着手,一步步走近,在梁知会面前停住,极具压迫感地微微俯身,“我是怕你知道答案后,觉得难以接受,我是为你着想啊。”

  “高尚、高尚。” 若不是手腕被束缚着,梁知会甚至想为他鼓掌,“说来听听。”

  “一群男人怒气冲冲地闯进一个女人屋里,还能发生什么?报复行为无非就是那几种。敲击,踢打,辱骂,羞辱;以及,”代政面不改色道,“□□?但恕我直言,有哪一项会伤害她的性命吗?没有——梁执事,我的答案还不够明朗吗?”

  说罢,他直起身来,笑着摇了摇头,收回带着怜悯的目光,目不斜视地走出了审问室。

  审问员鞠躬送走了这尊大神,转身又挺直腰背,做回了这间屋子内级别最高的人。

  “下面复述你的罪状,并陈述正确的认识。”他舒适地将手搭在靠椅的扶手上,“陈述完毕,你的第一次审问就可以结束。”

  “恐怕有点困难。”梁知会用同样的姿势和他隔着桌子相望,“我虽然现在是个鬼或者什么的,但我曾经是个人。现在嘛,也勉强自称‘新城人’,头上尚且戴了顶‘为人’的帽子。”

  审问员不耐地皱眉:“你要说什么?我再警告你一次——别给我扯你那套胡搅蛮缠的鬼话!”

  “意思是,”梁知会道,“代政说的不是人话——我不、会、讲。”

  审问员愣了一下,面露怒色:“你敢再胡言乱语一句!?”

  梁知会很放松,看着他覆上按键的手:“我猜,你们处长不在的时候,你没有权力擅自碰那个按键。其实他也没有权力碰吧?需要很多手续?”

  审问员神色不自然了一瞬,嗤笑道:“是——我没权力碰。但你别以为这样我就治不了你。按律,你现在处于为期十五日的‘审问期’,反复接受提审,每日至少三次。你要是不想24小时都耗在这个强光里或者束缚椅上,最好给我配合。”

  梁知会眼也不抬:“单次提审有时间上限吧。”

  “七小时。”审问员冷笑道,“我最好提醒你,即便犯人正常配合程序,每次审问也得三至五小时。连续至少半月的时间,在这样的设计下,素质再好的人也难保不出点精神问题。”

  “那谁知道呢?以后的事。”梁知会道,“不过可以确定,人嘴说出了鸟话,那想必一定是精神有问题。代政说了那样的疯话,建议你家处长抽空去治治。”

  “盯着她!”

  审问员招来换班职员,毫不犹豫地转身砸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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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显茗再见到梁知会的时候,距离她被收押安全处已经有十五天。

  “把大灯关了。”她坐在梁知会旁,朝狱卒道。

  狱卒面面相觑,其中一个有些刻意地笑道:“过部长,维持牢房光线也是上头的命令,这——我们也不好……”

  “安全部牢房要求多处违规。”过显茗冷声道,“需要我现在就开始查吗?”

  狱卒:“这……我们也……”

  白微径直走过去,当着他们的面按掉灯光。

  “安全处接受查处是之后的事,”她道,“现在——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狱卒暗自互相推攘了一下,不敢直视二人,互相交换了圈眼神,窸窸窣窣地关门出去。

  过显茗把手搭在梁知会额头上,给她渡着炎气。

  “我来吧。”白微半跪在过显茗身侧,接过梁知会,“这家伙得感谢自己,当初提交身份信息,亲属一号填的你,亲属二号填的我,不然我们今天还真不好进来看她。”

  “安全处和总部对着干,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过显茗一边查看梁知会的情况,看到她手掌和指关节的血痂和淤青时,停顿了一下。

  “倒也不意外。”白微瞥了一眼,“安全处行事一向如此。凡是判给安全处的案子,都会经历十五天的‘审问期’,说白了就是下马威,以折磨人为目的。高强度的审问,同时干扰睡眠,极容易造成受审者精神衰弱,情绪崩溃。她这是在椅子上磨得?”

  “不像。”过显茗无奈地摇头,看向墙壁上新鲜的痕迹——凌乱的“正”字,“这家伙想必还会分出点精神,在人前装得人模狗样,这些伤多半是回屋后为了保持清醒弄得。”

  白微端详着那些“正”字:“她一天算几个正字?这里总计一百二十八点五个‘正’,历时十五天,这也除不清啊?”

  过显茗却道:“你当时也经历过这些么?”

  白微一顿:“没有。我可没你的好学生这么能造,没被判给过安全处。对了——她的那个审批,你打算怎么处理?”

  “不能给她看。”过显茗托着她的手,皱眉看她凹凸不平的指甲,“她一看那例子就能知道,自己和那位任务对象必然有旧。以她现在和那位大夫的发展,又是新欢又是旧爱,指不定弄出什么事。”

  白微沉默了片刻。

  “你把她惯得太任性了。”

  “不。”过显茗道,“你错了,那是她自己的美好品质,本人不敢居功分毫。我就是看中了她这项品质,否则当年也不会亲自去石台子旁接她上来。”

  “我还是不明白。”白微顿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我当年就不赞成你去接她,更不赞成你看重她。你去接她的时候,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眼睛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的尸体,和自己的脸面对面,全程看着自己被火海吞没,变成一滩灰白的渣土——阿茗,你不觉得毛骨悚然么?这世上有几人能平静地面对死亡,何况还是自己的死亡?她当时才十八岁。这道伤疤被她自己加深加大,极大可能会影响她一生的认知和判断!”

  “是,而且不是可能,是一定。”过显茗垂眸看着梁知会,“可她当时做了一件事——这一件事,就足以让我重新认识她。”

  白微:“什么事?”

  过显茗:“她在征得了我的同意后,坐到那位大夫的身边,一坐就坐到太阳落山,直至目送着那位大夫走远,在城门落锁前平安回城。”

  白微有些不解,她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她仍然会为了与生前亲友分别而伤感?抱歉,但我觉得这不能代表什么。”

  “不,不是伤感。”过显茗摇头,“她很平静,全程没有掉过哪怕一滴眼泪。”

  白微欲言又止:“恕我直言,这样听上去更不妙。这不是麻木么?”

  “你没有亲眼见到。”

  过显茗回忆道。

  “她一言不发地坐在那位大夫的身边,却没有不停地看她,而是像任何一个平常的日子一样,像曾经无数次发生过的那样,与她比肩而坐,周身沐浴在血红的余晖中,等候落日没入远山,与即将过去的一日挥别。”

  “她很愉快。麻木的人不会愉快。”

  “她是想陪她看完最后一场晚霞,以及在这之后,最后一次目送她平安回家。”

  “她是在祝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