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耽美小说>川原眺gl【完结番外】>第7章 档案

  白微在她的注视下,神色不变:“你昨天在凡俗,还待得愉快吗?”

  梁知会歪头:“什么意思?”

  白微:“你已经在任务对象面前露了面,而这个任务还长——你不会真打算在凡间交个朋友吧?”

  交朋友。

  梁知会咬了下舌尖。又是交朋友。

  但白微不是林辛恪。

  白微:“你是消除了俗世记忆不错,但不会连自己已经死了都不知道吧?你已经死了,新城里的每一个人都死过。俗世是俗世,新城是新城,不要妄想和俗世产生什么勾连。”

  “‘死了’?”梁知会轻笑一声,“白老师,我一直想问一个问题,你不要生气。”

  白微:“你问。”

  梁知会直直地看着她:“我们到底算什么?在这新城里游荡的每一个人到底算什么?”

  “我们是‘滞留者’。”白微吐字清晰,“没有人知道我们为何会在死后滞留。但我们既然还存在,就理应为世间做一些事,同时尊重俗世的规则——由此我们要求滞留者消除记忆,由此我们规定诸多律令,为的就是保证滞留者不得干扰生者秩序。”

  梁知会夸张地“哦”了一声:“懂了,我们是鬼——鬼不就被禁止行走世间吗?不对,鬼还有七月十五一日呢,咱们连一日也没有。”

  过显茗:“知会。”

  “被滞留非我所愿。”梁知会说出口的内容却字字带刺,“白老师,有时候我觉得‘隐市’组织的理论当真不错,你有了解过吗?”

  白微神色骤变,抓着报纸的手收紧了:“梁——”

  过显茗:“行了!”

  她拎起梁知会,将人拽了出去。

  梁知会道歉飞快:“老师我错了。”

  过显茗:“你白老师最讨厌‘隐市’没有之一!你明知道,还故意惹她?”

  梁知会:“我错啦老师……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痛恨‘隐市’,那组织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过显茗摆了摆手,神色不自然了片刻。

  她拉着梁知会站在窗边,平息了一下气息:“你……罢了,你想接那些单子,接就是了;想做什么,做就是了,不用顾虑太多。”

  梁知会没料到她会说这个,愣得半晌没出声。

  “你知道川原为什么不建议显形吗?”过显茗隔着玻璃——从川原总部长的办公室可以俯瞰整个新城,却看不到俗世的哪怕一个角落,“新城里的‘滞留者’寿命可达数百年,而俗世哪怕只过五十年,就足以变得物是人非。言尽于此,你原意与任务对象接触,是好意,也是好事,只是你自己得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我明白。”梁知会道,“老师放心,既是没有未来……我便不会深交。”

  她与过显茗道过别,往楼梯口走去。

  过显茗:“你带口罩是怎么了?不会是行事太嚣张,被人看不惯给揍了吧?”

  梁知会:“……”

  过显茗惊奇道:“不会还真说中了吧?严不严重,给我看看!”

  “没事没事!真没事!”梁知会躲闪不及,被捉住脖子拉下口罩,生无可恋地任由过显茗打量,“说了没事,就蹭破点皮……怎么一个两个都非要看?”

  “哈?还有谁看了?”过显茗不负众望地抓住重点,往她眼神飘忽的脸上一瞟,“不会是当护花使者的时候挨得吧?”

  梁知会:“……”

  “瞧瞧,多光荣啊。”过显茗笑道,给她拉上口罩,“行了,去吧去吧。你现在干什么去?”

  梁知会:“去健身!”

  “然后方便你去揍人吗!”过显茗哭笑不得,“你多久没睡过了?快滚回去睡觉!”

  **

  梁知会走后,过显茗收了笑容,倚在窗边的栏杆上,从正装裤里敲出一支烟,叼在嘴里。

  正在出神间,嘴里的烟被人夺走了。

  过显茗揉了揉眉头:“我没点。”

  “我知道。”白微道。

  过显茗听她说话含糊,不可置信地看向她——白微将她叼过的烟咬在了自己牙间。

  “是,我不抽烟。”白微道,“不过你不是没点吗?”

  过显茗收回目光:“知会那事儿,别再拦她了。再拦,她该起疑了。”

  “她已经起疑了。”白微断言道,“说不定,此刻正计划着去调查资料。”

  **

  白微猜错了。

  梁知会没有计划着去调查资料,她乖乖听了过显茗的话,回了川原分配的居所睡大觉。

  半梦半醒之间,她梦到周身烧了起来。

  火舌舔舐过周身木柴,飞快地爆出火光,冲天的火焰带着令人窒息的热冷,像是溺死一般叫人陷在其中。

  梁知会立马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她带着好奇的心思,冷眼感知着周围的景象——她很少做梦。新城人也很少做梦。

  这是什么景象?她不记得自己看见过这样的情境。

  是她前世在俗世的事情吗?

  她是被烧死的?

  梁知会心情平静地思考着。

  如果不是她的往事,那又是谁的?

  火舌红彤彤地映在周围,似乎烧到了内里。

  梁知会醒了——一时呼吸有些急促,背后的衣物被薄汗浸湿。

  她在床头坐了片刻,缓过劲儿后冷静地取出半截香薰蜡烛,打火点了,伸手去抓那朵跳跃的火苗。

  尖尖的火苗在她的抓弄中欢快地摇摆,躲躲藏藏间,仿佛贴心地注意不要烫到她。

  梁知会在玩火——字面意义上的。她不仅能玩,还丝毫不怕玩。

  ——她绝不是被烧死的。

  新城不少人消除记忆后,仍然本能地对造成自己死亡的事务有恐惧,譬如被淹死的人怕水,被刀砍死的人畏惧利器。

  梁知会暂时还没发现自己怕什么。

  她想了想,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崭新的耳麦,输入一个名字。

  系统电子音:“嘀——用户*梁知会*正在呼叫用户*顾影*,等待接……已接通。”

  “你好呀,”梁知会挂上耳麦,“在档案室吗?”

  “在。”顾影声音匆忙,“现在是上班时间,你说我在不在?”

  “真辛苦——我刚睡醒呢!”梁知会伸个懒腰,贩完她的剑,趁着顾影来不及反应,赶紧提正事,“对了,你有没有听说过执事被任务对象影响的先例?”

  顾影果然一愣:“这怎么可能?任务对象为凉性,执事为炎性,且都是炎性精纯之人。要是执事反被影响,这任务还做不做了?川原也该倒闭了吧。”

  “假如任务对象凉性十分精纯呢?”梁知会道,“先例虽少,不至于没有吧?”

  “稍等。”那头传来噼啪地输入声,“有先例,两例。不过具体是什么情况,还需要去申请调档,走一堆程序。我帮你申了,只是按川原的效率,没个十天半月下不来。”

  梁知会放下心来,没有过多留意,披了见纯白外衫,拎了个购物袋出门:“多谢!”

  **

  空荡荒凉的村口,破天荒地响起一声驴叫。

  梁知会为了把一大堆东西运回村,特地搞了架板车。她吊着腿坐在车前,拿一根狗尾巴草有一下没一下地扫驴子的屁股。

  村口的枯树旁又围了几个小孩。

  梁知会吹了声口哨。

  “小屁孩儿,我问你,严大夫呢?”

  小孩儿纷纷转头看着她,其中一个嘴里还咬着沾满口水的爪子。

  梁知会跳下车,蹲下身,掏出一把凡世村外卖的糖子儿。

  孩子迟疑地看着她,一个大孩子率先抓了一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嘴里,片刻后,果断地塞第二颗、第三颗,两手都向梁知会手心抓来。

  梁知会打开一个包,又拿出两大纸包,分给这群孩子:“别急别急!囤着,这能吃一个月吧!别一口都吃了。”

  小孩子在一旁将那袋子扯来扯去,那大孩子却抱着两袋糖,两颊塞得鼓鼓囊囊,嘴巴一动一动地嚼着,凌乱成股的碎发下,一双眼睛明亮地看着她。

  梁知会心念一动,又拿出一个裹得厚重的布袋,给了这群崽子一人一个鸡蛋。

  轮到那大孩子时,她手臂一收:“你还没告诉我,严大夫呢?”

  那头崽子们已经将鸡蛋磕开仰头生喝,大孩子急得一把抢过鸡蛋:“在张二爷家里!”

  梁知会嘴角一抽:“我也不知道张二爷家在哪儿啊?”

  大孩子拿到蛋,却没急着吃,而是把鸡蛋揣进兜里。

  “你真笨!”她大喊道,拉起梁知会的袖子,“我带你去!”

  梁知会:“……”

  大孩子将她平整的袖子攥出一片皱,一路将她带到一个屋前。

  “严姐姐!”大孩子扔下梁知会冲进去,“有个笨蛋找你!”

  严今期竖起手指,示意大孩子小声。

  梁知会眼睁睁地看着,方才还大骂“笨蛋”的孩子仿佛被严今期捏了三寸,顿时又乖顺又听话。

  梁知会低声道:“怎么——”

  她正想玩笑,却在对上严今期眼神的那一刻骤然噤声。

  严今期的目光一触即收,垂眸用油灯烧着施针用的银针。

  梁知会瞥了眼屋里的另一侧,见一个老人平躺在塌上,周围围着泪眼婆娑的后辈。

  “这……”她蹲下身,“不会是没了吧?”

  严今期摇头。

  “中风。施针后,命保下了。”

  梁知会迟疑地再看一眼:“那不是挺好的吗?”

  严今期:“此后只能卧养在床。”

  梁知会点头:“这个结果的确常见。”

  严今期抬眼。

  梁知会后知后觉道:“哦,但他们可能觉得是因为你没治好。”

  严今期低头收针:“这家能干粗活的男丁,原本只有张二爷一个。”

  梁知会看着她苍白的侧颜,随后凑近,压低声音:“我问你,你尽力救了吗?”

  严今期:“自然,能做的都做了。”

  梁知会追问:“那你自责吗?”

  严今期肩背一僵,抿紧嘴唇。

  梁知会:“你尽力了——你自己说的。那日那个死婴,你也会感到自责吗?可你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你已经尽了人事。明眼人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严今期似乎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梁知会,眼底有些泛红,不知是因疲倦或是被哪一句话触动:“我都明白。你说的,我自己比谁都明白。”

  但依然会感到和当事人家眷如出一辙的苦痛。

  梁知会沉吟片刻,想起什么,岔开话题:“我带了好多东西回来,等你回去看——还有好多吃的,终于可以给你弄点能看的东西吃了。”

  严今期搭上她的手,站起后撑着墙壁缓了一阵。

  “嗯。”她垂眸温声道,“……走吧。”

  傍晚的阳光出奇得好,暖融融地罩在人身上,一时驱散了屋内带出来的阴凉。

  梁知会接过她肩上的药箱,放在板车上,在暖洋洋的日光里朝她弯了弯眼睛:

  “我买了鸡蛋——二十个,在村口遇见一群孩子就给了些,还剩十来个,你怎么做?可以搅匀了,洒上盐炒在菌菇或白饭里,也可以加蜜糖——我买了蜂糖,蒸成甜味的鸡蛋羹。最直接的办法,直接打在油锅里,或者打在红糖热水里,抑或囫囵扔进沸水……”

  严今期落后她半步,和她缓缓地走在小路上,被山里柔柔的阳光晒得软和下去。

  她有些累,却在梁知会的叭叭中感到渐渐放松。

  “支——”严今期抿嘴,有些无奈地落了落眉梢,“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梁知会顿了一下,没有报平时的化名——准确来说,从她第一次说她姓“支”时,她就没打算报平时的化名。

  “支会。”她抱着一些连自己也隐秘的期许,“我叫支会——‘有缘万里来相会’的‘会’。”

  严今期点头:“支会。”

  梁知会觉得耳朵微痒了一瞬,这种感觉顺着耳道传入了她的大脑,大脑将这种感受传给了她的面部肌肉——

  梁知会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什么?”

  严今期被她的笑容晃了眼睛。

  “你……”她轻声道,“你这次回来,还会再留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