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落林,天际苍茫。

  想要在雪山中平安过夜,得找一个合适的避风地,任悯禾还挺幸运,找到了一个小洞窟,又是背对雪峰。

  两人面对着坐着,伸个脚都能碰上对方,跳动的火光中,许良玉捡起根棍子拨动着柴火,“你看起来这不像是个刚成年的孩子。”

  任悯禾靠在洞壁上,侧头看着洞外,外面是被暮色铺黑的山林,天空也是阴郁的蓝黑色,苍凉一片,没有什么可看的。

  任悯禾的眼皮稍垂,看着像是在放空,嘴唇压紧,让她给人一种和外面暮色一样的苍凉感。

  她转过头来的时候,眼底的那些情绪都被收的一干二净了。

  “一般十八岁的小孩,应该像刘嘉悦一样,积极向上,整天把理想正义挂在嘴边。”许良玉揣摩着用词,“你说想变强,但你给我的感觉,就像是......”

  薪火噼里啪啦的响,火星腾空旋转,火光似乎也点不亮那双浓墨般的眸子,任悯禾安静地等待着许良玉往下说下去。

  “像是活过一天是一天。”

  任悯禾不太喜欢和别人说自己的心情,当然,前世的她也不会放下身段,倾诉自己的遭遇。

  “我隐约记得....”

  或许是这片山太像那片山了,任悯禾也不再是明和王了,她试探着开口。

  “很小的时候,被母亲扔在雪山中,和这片雪山很像,踩下去,就漫过小腿,想拔出来得费不少劲。”

  “为什么?”

  许良玉意外任悯禾会和自己交谈自己的事,在她看来,任悯禾是个内心很封闭的人。故事的开头听起来像是童年阴影。

  “大概是因为我差点杀了她吧。”任悯禾平静地开口。

  许良玉沉默了,半晌,她问,“你不能是把老鼠药放进她碗里吧?”

  任悯禾:........

  多余和这种人谈心,任悯禾嘴角压着,反手撑着下巴,遮掩住自己嘴。

  “烦。”

  任悯禾蹦出一个字后,又转回去看天了,只不过被手遮掩下的嘴角似乎向上翘了点,看起来像是愉悦。

  许良玉趁机挤到任悯禾旁边,“不说了?那再说点其他事。”

  任悯禾被许良玉烦得受不了,转头反问,“你怎么不说你的?”

  “我没什么特别经历啊。”许良玉简单说道:“我就一孤儿,被送到实验室,然后就变成了异变体,逃出来后被李贵捡了回去,就当了指挥长。”

  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的人生说完了,末了,还不忘吐槽李贵,“李贵哪里都好,就是啰嗦了。”

  “那你为什么不扩队了?”

  这事不是什么秘密,任悯禾多多少少也听到过一些关于许良玉的消息。

  传言许良玉的小队一直没有招过新人,有时候出任务都不会带上宋代君。究其源头,都指向了一场救援行动,那次行动代价极大,三个SSS级,三个SS级队员,最后只有许良玉背着宋代君晕倒在了基地门口。

  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给许良玉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所以四年来,许良玉的队伍里只有一个老队员。

  “不想扩就不扩。”许良玉没什么避讳,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不爱对别人的性命负责,我没什么责任感,本来就不适合当指挥长,要不是李贵缠着我,我根本不会坐上这个位置。”

  “将军有将军的职责,兵卒的牺牲是在所难免的。”任悯禾说道。

  这话说得有一定的道理,但不应该是从任悯禾嘴里说出来的。

  许良玉不悦地皱眉,“都是命,没什么就应该牺牲的人。”

  “你既然在这个位置,就代表你有能力。”

  任悯禾始终以上位者,管理者的角度看待事情,一个国,本身就需要领导者,也需要有能力的拥护者,以及甘愿为国家赴汤蹈火的牺牲者。

  “你一个人再强大,也抵御不了数以千计的敌人。”任悯禾试图扭转许良玉的想法,“你需要队员。”

  “我不需要。”

  许良玉觉得自己和任悯禾根本就说不通,她没法理解任悯禾的想法,“我说了,没人生来就该牺牲,你要是在那个牺牲的位置,你会怎么样?”

  “所以我要变强,强到不会被轻易牺牲。”

  “人只有价值,才会被人利用,只要有用,就不会被轻易丢弃。你应该庆幸,你是个SSS级的灭绝种异变体,你很有天赋,也很有能力,完全可以继续往上走。”

  许良玉一下子没话说了。

  任悯禾也没再说下去,原本和谐的谈心戛然而止。

  任悯禾不太适应这么睡觉,迷迷糊糊睡到半夜,腰腿被硌的有些酸痛,睁眼就看见许良玉仰靠在岩壁上,似乎睡得很熟。

  “这样都睡的下去....”

  任悯禾嘟囔了一声,轻手轻脚地往许良玉那边挪,蹲在她前面打量了半天,也没找到可以直接拿下来的东西。

  她只能缓缓拔出长刀。

  火堆还有些细碎的火星,银刃反射月光,任悯禾瞳孔中白光浮动,异常透亮。

  “搞偷袭?”

  许良玉睁开眼就看到任悯禾横刀对着自己的衣角,下一瞬她的手就按在了任悯禾的手腕上。

  “不是知道我的五感很灵敏吗?”

  任悯禾点头,平静道:“试试。”

  “试完了,还睡觉吗?”

  许良玉眼睛里睡意全无,看起来不像是刚醒的人,任悯禾抽回手,“睡了。”

  看任悯禾又乖乖坐回原位,许良玉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你不好意思,身后的口腕就会变粉啊?”

  任悯禾收刀刚收一半,突然呆住,继而缓缓抬头,“我没有,不可能。”

  背后的口腕却突然出现在眼前,是和平常截然不同的淡粉色,任悯禾紧紧抿唇,紧急思考对策,就见眼前的粉色越来越深....

  这一幕太有意思了,任悯禾的表情似乎在一瞬间完全皲裂了。

  许良玉一开始忍着,肩膀颤动,继而控制不住地笑出了声。

  任悯禾选择破罐破摔,“我现在知道了。”

  “诶,说真的。”许良玉缓缓停下笑,自以为相当认真地说道:“我真的挺喜欢你的,你不考虑做我女朋友吗?”

  “不考虑。”任悯禾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好歹犹豫一下啊...”许良玉有些伤心地叹了口气,“你这样拒绝我,我真的挺伤心的。”

  任悯禾:“没什么好考虑的,你是个好人,但不是个好伴侣。”

  被发好人卡的许良玉疑惑了,“我为什么不是个好伴侣?我哪里不好了?”

  任悯禾直视许良玉,许良玉在那双淡漠的眼睛里,似乎读出了‘这还用得着我说的’意思。

  “不能是因为我以前因为误会而交往的前任吧?”许良玉试探开口,特意咬重‘因为误会’。

  “你对自己不负责,对别人也不负责。”任悯禾一针见血地反问,“我要怎么信任你?”

  许良玉被自己睡前刚说完的‘自己不是负责任的人’打脸,她呆住了,她没想到任悯禾用这一点来拒绝她。

  “好狠的心。”许良玉震惊,“你是不是报复?”

  “没有。”险些被戳破小心思的任悯禾迅速辩解,“我不是小气的人,绝对没有报复你的意思。”

  “我很有理由怀疑,这么多借口,你偏偏选了这么一个。”许良玉不依不饶。

  任悯禾沉默片刻,补救道:“你是陆生动物,我是水生。”

  许良玉:........

  许良玉无语道:“还不如刚刚那个....我们还是人,构造和人没什么区别。”

  口腕猛地变红,任悯禾恼羞成怒地看着许良玉,许良玉意识到你自己的话,听起来似乎意有所指,赶紧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是你想歪了,不是我啊,你别迁怒我....”

  任悯禾扭过头,红色口腕紧紧贴在背上,微不可查地战栗着。

  “不知羞耻。”

  见任悯禾这幅样子,许良玉没什么心思,就生出了点心思,但又不敢把人惹恼了,只能安慰道:“就算我是那个意思.....那有什么关系,现在社会多开放啊,说两句玩笑话怎么了....你也太容易害羞了吧...”

  “我没有。”任悯禾辩解道:“我没有害羞,我只是对这方面的事知之甚少,所以有些不自在。”

  许良玉别有意味地哦了声。

  任悯禾闭上眼睛,“我睡了,别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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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洞外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雪了,洞里已经没有许良玉的身影了,任悯禾把围帽带上,走出了洞窟。

  绿色被白色遮掩,口腕慢慢浮动接住落下的雪片,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任悯禾扭头看去。

  就见许良玉手里拿着一个铁质水杯,杯子上蒸腾着水汽,是热乎的。

  “喝热水吗?”许良玉把杯子递过来。

  任悯禾:“没有别的杯子吗?”

  “我就只带了一个。”许良玉说道:“荒郊野岭的,都是冰碴子,不喝就算了....”

  许良玉说是这么说,手却没有收回去,果不其然,任悯禾很快伸手接了过去。

  “等他们在雪山那边找不到我,很快就会到山林里来的,你还要和我一起走吗?”

  现在的体质并不怕冷,热水入胃依旧舒服,任悯禾很小声地喟叹一声,然后说道:“不是我跟着你。”

  “是是。”许良玉敷衍道:“那我走了...”

  “等等。”任悯禾跟上去,“早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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