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突然掉落点点红色◎

  霍闲之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好, 不光他院子里伺候的人高兴,霍府上上下下都很高兴。

  谁不知道自从三公子幼时误服了老爷的毒酒后,老爷就对三公子心生愧疚, 对他更加溺爱,简直到了要星星不给月亮的程度。

  前段时间三公子病成那样,老爷嘴上不说, 可整日都没个笑脸,身边跟着伺候的几个人全都提着心,生怕一不小心就惹恼了他。

  这几日三公子终于好些了,老爷才高兴许多,底下的人也不用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可不是高兴得很嘛。

  只不过, 今日霍远明看着手上的文书, 脸色却逐渐变得铁青, 沉默良久后, 突然摔了手边的茶盏。

  屋子里的几人立马屏气凝神, 一句话也不敢说, 只是心里都在嘀咕,即便是前几日三公子病重时,老爷都未如此失态, 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自十几年前,将三关州的各方势力收服妥帖, 霍远明称一句三关州的土皇帝都不为过, 什么事值当他如此生气?

  屋子里静默许久,过了一会儿, 霍远明才问了一句:“三公子今日怎么样?”

  一旁站着的霍管家连忙说道:“公子今日早、午饭都用了不少, 方才林府又送了吃食过来, 想必这会儿正在用吧。”

  见他的神色仍旧晦暗不明,霍管家想了想又说道:“今日应当是身上舒服些了,晌午阳光正好的时候,还去花园走了走。”

  虽说不过走了一盏茶的工夫就没了力气,但到底是走了,霍管家在心中暗暗补充。

  霍远明闻言长出一口气,又等了片刻,估摸着霍闲之应当吃完了林启今日送来的东西,才起身往闲云轩去了。

  闲云轩是霍闲之住的院子,离霍远明住的主院甚远,是当初霍闲之误饮毒酒后生气搬来这里的。

  霍远明心中愧疚,也不愿拂他的意,便将这里修建得比主院还雅致好看,就为了让他住得舒服些。

  霍远明自己平日并不常来,因为霍闲之看见他就不高兴。自己若是上赶着招他生气,万一他犯病可不是玩的。

  想到此,霍远明的脸色更加难看,咬了咬牙后,才进了院子。

  走至廊下,就听见屋里传来主仆几人说话的声音。

  “公子,林掌柜可真厉害,做的饭食这般好吃,咱家小厨房的人都比不上。”

  霍闲之斜倚在榻上,把一个鸡肉丸子扔进嘴里,懒散地说道:“大抵是平日伺候夫郎练出了手艺。”

  他这话说得小丫鬟不爱听了,不满地说道:“公子您别总打趣人家,林掌柜多好啊,总给您送东西吃。您昨日才传话说嘴里没味儿,今日林掌柜就给您送来炸鸡肉丸子,多好的人啊。”

  霍闲之笑了一下,不再说了,如今自己房里伺候的几个人都快将林启视若神明了,不允许任何人说他的不是。

  他又捡了两个丸子吃,看盘子里剩的不多了,才接过小丫鬟递来的湿布巾,说道:“将剩下的送至阮同知府上去。”

  小丫鬟闻言,立马抬头看了他一眼,接着神色似有不满,但又不敢忤逆他,只嘴中嘟囔几句:“都没剩几个了,且拿过去都凉了,不必送了吧?”

  他挑挑眉,将湿布巾扔回她手中,“你是主子我是主子?”

  小丫鬟平日与他嬉闹惯了,并不怕他,但念着他病才好些,不想惹他不快,只好说道:“您是您是,我让小五子去送。”小五子就是他用惯的那个小厮。

  见人端着盘子走了,他的脸上才扬起笑来,眼神里也多了几分霸道嚣张之色。

  之前他只以为自己熬不过这一遭了,想到那人狼心狗肺的模样,只觉自己丢了性命也换不来他一句爱慕,着实贱得慌。

  但现在自己一日日好起来了,又觉得只要自己这辈子纠缠着他,总有一日能捂热他的那副冷心肠。如此一来,这前面的劫难不过是检验自己对他的情意罢了。

  他又想起那人冷淡的眉眼看谁都面不改色,可被自己稍一撩拨后,就眼含怒意,似嗔似怨,面容更加生动好看,引得自己总想招惹他。

  想着,他嘴角的笑意更深,指尖仿佛还有些痒意,真想再去逗逗他。

  他心里正高兴着,却突然听见方才出去的小丫鬟惊讶地叫了一声老爷,然后就听见有人进来的脚步声。

  他嘴角的笑意立马收了回去,抬眸看一眼进来的人,待看到他手上拿着的盘子时,皱了眉毛。

  “你怎么又来了,那是我送人的,你别吃。”他往起坐了坐。

  霍远明在廊下听他巴巴地让人送吃食过去,早已憋了一肚子火。再一听他不让自己吃,心里更生气了。

  但又不能冲他发火,忍了一下,拿起一个丸子扔进嘴里,说道:“我就吃,怎么了?我是你爹,有什么吃不得的。”

  霍闲之对他如此幼稚的行径翻了个白眼,说道:“好歹是个知州,为了点儿吃食,你至于吗?”

  霍远明也自觉方才气头上的举动丢了面子,清了清嗓子,将盘子放在桌上。

  看他的脸色不似前几日那么难看,问道:“好些了?还难受吗?”

  霍闲之不耐烦地摆摆手:“我院里什么消息你不知道?别问这些废话。”

  霍远明长叹了口气,在桌前坐下,也不说话,只定定地盯着他看。

  这个小儿子,是他三十岁时与发妻生下的。

  人都说爹娘疼小儿子,这话是真没错。老大老二出生那会儿,他自己年纪尚轻,对孩子并没多大的疼惜。只是理智上知道那是他的孩子,他得护着。

  到了霍闲之时就不一样了,他一出生就是一个白面团子,小胳膊小腿肉乎乎的,他看着突然就有了几分慈父心肠。

  从奶娘手中接过那小娃娃时,小娃娃突然不哭了,身边的人都说这小娃娃认人。

  他心里知道不过是身边的人讨好罢了,可对小娃娃的疼宠却没少半分。

  看他一日一日长大,从最初还没自己胳膊长,到个头到了自己腰侧,好似也不过几年的时光。

  后来,自己将那舞姬带入府中。也称不上多喜爱,不过是一时的兴趣罢了。

  只是这一时的兴趣,却险些要了自己小儿子的命。当他那一口血喷出来的时候,自己就已挥剑刺入那女子腹中。

  都不必留着审问,一个送来的女子,他怎么可能不提防,真心宠爱?

  只是他的发妻聪慧一世,也不知是不是年纪渐长,容貌渐衰后心里失了成算,竟在小儿子面前说些不着调的话,让他冒冒失失地错饮了毒酒。

  他遍寻名医,终于将他的病情稳定下来后,发妻又一杯毒酒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他知道她的悔恨,知道她的自责,可她这一杯毒酒下肚,他们父子之间更多了仇怨与误解,近十年没有搭过话。

  还是这几年,他们的关系才渐渐融洽,偶尔也能平心静气地坐在一起说两句话。

  可偏偏又出来个阮溪知,害得他险些再次丧命,现在竟还要一走了之。再看着他上赶着讨好人家,自己如何能不气?

  霍闲之被他定定的目光看得身上别扭,将身上盖着的毯子拽了拽,说道:“你有事就说,瞪着眼睛吓唬谁呢?”

  霍远明这才回神,眸光闪了闪,犹豫一瞬后说道:“阮溪知要调走了。”

  榻上的人动作一顿,然后愕然睁开眼睛,突然看向他,“你胡说!”

  “调令已经下来了,到京里做鸿胪寺卿,正四品。品阶虽未升未降,但京官与地方官的差别你是知道的,更何况他才这个年纪。”

  见榻上的人不言语,他又叹了口气,说道:“到底是阮家嫡长,调动下来之前,我竟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霍远明说着话,眼睛却盯着他,唯恐他情绪激动再出什么事。

  其实,他本来是不想告知霍闲之此事的。一来,他的身子才好些,还需静养;二来,他觉得他与阮溪知并非良配,早日划清界限为好。

  想到调令才下来,阮溪知已办好交接,不日就要离开丹棱,他的眸光不由发冷。

  只是,他也知霍闲之的脾气。

  若是瞒着他这个消息,等他病好后去阮府时扑了空,只怕他们岌岌可危的父子关系就真的无法修复了。

  正想着,却见原本在榻上静躺的人突然趴在榻边,呛咳两声后,地上突然掉落点点红色。

  霍闲之沉闷的咳嗽声接连传来,霍远明心神一震,十几年前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他厉声叫道:“闲之!”

  扶着他躺在榻上,才看见他捂着嘴的手上也染满鲜血,只觉目赤欲裂,冲屋外大喊两声:“叫大夫!叫大夫!”

  低头再看,霍闲之方才还有些血色的脸上又发了青,只唇瓣上沾惹的鲜血红得令人心惊。

  霍远明的双手颤抖不已,自己分明注意着他的神色,看着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吐了血?

  正惊惶间,突然从外面快步进来一人,见他拥着霍闲之,连忙过去将人从他手中捞出,转而让霍闲之平躺在榻上。

  “大人,我是大夫,您先出去,让我为他诊治一下,兴许还有救。”

  那人说着话,头都未抬,快速解开霍闲之的衣衫。

  他的头脑懵了一下,回神后正要问他是谁,就被身旁的管家拽了拽衣袖,说道:“这是林启,每日送饭的那个。”

  他的头脑转得缓慢,良久才回过神来,可是自己从未听说过这人还会医术。

  他直觉不对,正要上前推开这人在自己儿子身上动作的手,就被另一人阻拦。

  “大人,我相公正在给他诊治,危急时刻,耽误一刹可能就再也救不回来了。”

  他的神色一怔,脚步停下,再向外看一眼,自己家中养着的那几个大夫还没来,犹豫一瞬后,还是只能任眼前这人施为。

  “大人,您先出去吧,您在这儿我们束手束脚不好动手。”

  他愣愣地被人推出了门外。

  林启未管屋内的事,他刚进院子就听到有人厉声叫着大夫,猜到恐怕是霍闲之出了事,扔下手中的东西就跑进来了。

  进来后见着那副场面,连忙思索末世前急救的相关知识,见霍闲之似乎已没了心跳,立马做起了心肺复苏。

  也不知做了多久,见他的胸.部有了些微弱的起伏后,从空间里找出救心丸和硝酸甘油给他服下。

  等了片刻,见他仍旧没反应,干脆咬牙从离特殊河道稍近些的地方取水,喂入他的口中。

  渐渐地,他的呼吸才顺畅起来。

  林启松了口气,抬手擦擦额头的汗,看一眼何安然,向他点点头。

  这时候,霍府的大夫才来了。进来给霍闲之把脉,见他虽脉象弦滑,但总归没有性命之忧,开了几服药,让人去抓了。

  霍远明进来看了一眼,见人又有了呼吸,心里堵着的某处突然通畅了,只觉眼前有些发黑。

  用力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眸中微红。大喜大悲的冲击,让年逾五十的他一瞬间老了许多。

  推开丫鬟,自己上前用湿帕子给他擦擦唇上的血迹,又低头听听他轻浅的呼吸声,这才觉得心里安稳一些。

  默默坐了良久,然后才起身看向众人,待看到林启时,立马上前作揖。

  “大人……”林启上前扶住他。

  霍远明抬手制止,只说道:“多谢林掌柜今日出手救治,大恩大德霍某没齿难忘,他日必会报答。”

  他久居上位,身上自带着威严气势,只是此时眼神中却是满眼的感激。

  林启未再推辞,“霍公子的情况还未稳定,这几日我先留在府中照应,麻烦大人先送我夫郎回去吧。”

  霍远明自然求之不得,连忙吩咐人送何安然回去。何安然见林启对他点点头后,才随着下人走了。

  作者有话说: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