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师兄不正经【完结】>第143章 南疆事(一)

  一日后,姜国京城,西城门。

  来往的百姓和普通的凡人城将士已被疏散开了,倒塌的半边城墙上一朵硕大的妖云垂下,巡查属的修士从空中划过道道流光,前仆后继地将妖云围在其中。

  灵符、法剑像不要钱一样的冲妖云打去,这朵妖云也凶悍异常,周身妖风赫赫,将袭来的灵符扫飞出去,有的散落在空中像炸开的焰火,有的则趁乱飞进城内,点燃宅屋无数。

  妖云中不时传来气焰嚣张的叫骂声。

  “你们这些杂种,知道爷爷我是谁么?!听好了……哎,你还敢偷袭!”

  其中一名修士听不下去,趁着妖云中“人”大放厥词的间隙,甩手一道灵锥暗袭而去。

  “嗖——”灵锥破空。

  “吼!!”随着一声威风凛凛的兽吼声,灵锥被一只蛇尾给打了下来,原来这妖云的真身,是一只足有房屋大小、吊睛白额、尾巴处长着三条蟒蛇一般的蛇尾、四掌踩风的虎妖。

  虎妖背上坐着一个“人”,此人头生竖耳,眼生竖瞳,腰上挂着把寒光凛凛的蛇骨辫,五官生得嚣张跋扈,气焰更是目中无人,颇有一种天老大、地老二、我老三的二百五气质。

  由于虎妖过于生猛,巡查属修士一时拿将不下,为了拖延时间等救场的人赶来,在场的修士一合计,越性和这嘴巴臭得像喝过茅厕水一样的妖人互骂了起来。

  “呔!”一名赤膊上身、虎背熊腰、头上点着疤的修士越众而出,朝虎妖背上的妖人勾了勾手指,在他看过来时,又大吐一口唾沫,骂道:“无知小儿!你口中的杂种骂谁!”

  “自然是骂你们这些杂种!”虎背上的“人”抽出鞭子,环指了一圈,用鼻孔藐视所有人。

  “哈哈哈哈哈哈,”赤膊修士大笑不止,捂着自己的腹部,讥讽道:“尔一介人妖生出的杂种,却骂某杂种,杂种骂杂种,可笑至极!”

  在场修士都不是吴下阿蒙,加之虎背上的妖人并未掩饰自己的特征,是以一眼就被看穿了“蒙妖”出身。

  “好……好得很啊!”蒙妖气得直哆嗦,脸色顿时涨红,可见这位平时便是位高权重的人物,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被捧着作威作福惯了,是以除了那一身唯我独尊的气焰格外纯熟外,骂功却和三岁稚子一般,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词,没什么新意,和巡查属这群多是行伍出身的“地痞流氓”的骂人功力压根不在一个层面。

  赤膊修士也不想对手如此不堪一击,正想再接再厉时,却见一道迅疾的流光自内城射了出来,眨眼就落了在修士之间。

  众修士当即推开,让出个空地,拱手道:“戚大人!”

  来人正是戚巍。

  见靠山到来,赤膊修士顿时底气更足,隔空冲那“可笑可笑”的小蒙妖做了个鄙视的手势,便要开口请靠山将之拿下。

  这时,只听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抢先道:“戚巍!你就这么管教手下这些杂……”杂种两字险些脱口而出,那声音却又像想到这将自己一并骂了进了,改口道:“这些蠢货的!”

  众修瞠目结舌,以赤膊修士为最,他不动声色地将自己往人堆里藏了藏。

  这厮竟然还真有那么点天大的关系!

  “天主久见,万事可好?”戚巍苦笑着问候了一声,在他的毛熊脸上出现愁眉苦脸的表情,看着颇为滑稽。

  在城门外作乱的蒙妖正是绮秀。

  “你不眼见着的么?先是被你们的手下不分青红皂白围了一场,现在更是被以下犯上的……”想到骂人没骂过这事说出去掉脸子,绮秀不情不愿地住了口。

  绮秀这位祖宗和祝临风如出一辙,都是需要人哄着捧着的主,甚至还多了几分不分场合的无理取闹,这可难为了大老粗戚巍,他哪是个那谄媚人的材料啊!

  得亏副官即使解围道:“是属下的人无意冒犯了天主,他们多是行伍出身,粗人一个,说话不入流,和天主您比较起来,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望天主大人有大量,宽宥一二。”

  当副官的大概天生就是操劳命,这一套话说得做低附小,把绮秀捧得飘飘然,火气一下下去了大半。

  也是,何必和泥巴腿计较,左右他们一辈子也够不上自己的脚面。绮秀想到。

  他自以为大发慈悲的开口道:“让这些蠢货速速退开,别杵在这儿,脏了本天主的眼。”

  这话一出,不止众多巡查属修士,连戚巍都不禁变了脸色。

  “戚大人,这小子欺人太甚,管他是什么狗屁天主不天主……”一人愤愤道。

  “退下!”戚巍训斥道。

  底下的人如何想无所谓,但自己身为巡查属属长,姜国对外的颜面一定不能因一时冲动做出有损国体的事——姜国和妖族已于八十年前结盟,两族中都有大把不服之辈,正因此,对亲近人族,又是蒙妖出身的绮秀一定不能怠慢。

  即使是个小畜生!戚巍紧咬着牙根想。

  署长已发话,众修再心存不满也只得退下,只是看绮秀的眼神都泛着些冷。

  “这就干净多了。”绮秀还在火上浇油。

  副官适时插嘴道:“好叫天主知道,今日的误会实则也不能全怪他们,天主虽和我姜国是不世盟友,但凡事也要讲个章程,天主此次上门,一则没有提前上书陛下,好让司礼部的人迎接,二则,”副官扫了眼绮秀骑着的虎妖,犹豫片刻道:“京城中是禁御空的。”

  本以为听了这话,眼前这位霸道蛮横的天主不说反省下自身的过错,也会心生一二的愧疚,将此事接过去,谁料他却是个天生的吃硬不吃软的货色,你若软,他便蹬鼻子上脸!

  “可笑,”绮秀鞭子一甩,疏忽又扫断了一面墙,他趾高气扬道:“何时本天主去往何处还要向尔等通报了!”说得理直气壮。

  “这……”副官也没料到这人如此不识好歹,一时也下不了台。

  正当无法收场时,忽听道短促的破空声,从声音响起,至人影落下,不过短短一息工夫。

  正是殷停。

  “秀师兄?缘何来了此处。”殷停拱了拱手,问道。

  绮秀嘴硬道:“哦,是你啊,怎么,你们都来得,我来不得?”气焰低迷了不止一筹。

  他就是再二百五也知道万象真人和自己的百辟修为不是一回事,两者间的差距能装下一整个无妄海,在那些人造修士面前他敢抖威风,对殷停却不敢太造次。

  殷停对与性子骄纵的人相处很有经验,三言两语就将绮秀的毛捋顺了,冲戚巍颔首道:“都辛苦,秀师兄就交给我了。”

  “喂喂喂!不要说得别人好像是个麻烦!”绮秀不满地嚷嚷,他的坐骑虎妖也跟着吼了一嗓子。

  众人:“……”

  难道不是么?

  “恭送前辈。”戚巍半弓着身子,待殷停两人一虎走远后,便招呼着人去收拾绮秀留下的烂摊子。

  待走出戚巍等人的视线,方才还威风凛凛的虎妖立时软了身子,在半空中直往下掉。

  “阿珍!”绮秀惊呼了一声,赶忙追了上去。

  殷停同样落下,发现绮秀正站在一处几乎没有行人的巷口前,肩膀上瘫着只斑斓皮的三花“猫”,粉舌头吐了出来,狗一样地喘气,若非屁股上还连着三根缩小了百倍不止的袖珍蛇尾,殷停几乎无法把这只小猫和方才的虎妖联系在一起。

  “这是?”殷停问道。

  绮秀回了他一个“你是白痴吗”的白眼,爱惜地抚摸着肩上小猫的皮毛,嘟囔道:“你当无有天离姜国有多远?阿珍带着我一昼夜便到了。”

  “秀师兄想必是有急事,走罢,我们去见师兄。”殷停道。

  “你莫非还不知情?”绮秀瞪圆了眼,一脸不敢置信。

  殷停叹了口气:“待见了师兄再说。”

  疏影宫。

  “那个混账!”祝临风怒道:“明知那位法王对妖族虎视眈眈,还不守着无有天,出来四下晃荡!居然敢在我的京城闹事!”

  他回首看向秋盈,道:“传我的令下去,叫人把他捆了,让他何时将自己损毁的城墙房屋休整好,何时再回无有天!”

  这话不巧,正被赶来的殷停两人听了个正着,不,该是太巧!

  绮秀拔腿就往回跑,殷停轻飘飘的制住了他,弹出道灵气,绳索一样将他捆成了大肉粽。

  虎妖阿珍见势不妙,机灵地从绮秀肩上跃下来,准备“卖主求荣”,却被殷停反手制住,将这帮凶捆在了绮秀身旁。

  “殷停!祝临风!你们两个不要臭脸的狗男男!”绮秀气得眼珠子都红了。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再喊两句我听听响。”这时,祝临风听见动静从院内走了出来,手中盘旋着道玲珑的剑气,嘴角弯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一蒙妖一猫立时噤了声。

  “明水法王和褚寂那两个废物都被魔教给抓了,你们两个还有心思玩闹?”绮秀抓住机会倒打一耙。

  “你特意赶来就是为了知会我们这个?”殷停挑眉道。

  此事在日前或还算个秘闻,但经过一日的发酵,已然是天下皆知了。

  明水法王被魔教抓住是迟早的事,殷停对此并不意外,前者虽也算诡计多端,但空有诡计而无实力,走得又是神道的路子,离不开香火信仰,只消找到他的信民,明水法王自然逃不出五指山。

  令殷停感到意外的是,与谢白同行,自身亦实力超群的褚寂,竟然也栽了。更想不通的是,谢白竟会因此败亡!

  须知,谢白的功行已是将近半步造化,又是以攻击力为绝唱的剑修,即使魔教倾巢出动,也不见得能留下他,更别提要了他的命了。

  除非,魔主伤势已复,亲自出手捉拿褚寂!

  唯有如此,才有可能留下谢白!

  可若是魔主伤势已经恢复,他又怎会不对祝临风和太平出手?他们一个天命在身,一个更是试图颠覆魔教千载基业!

  若魔主尚未恢复,那谢白却依旧葬身安息谷,殷停只能想到一个可能——他自己不想活了。

  怎会有人自己不想活了,真是荒谬。殷停摇摇头,将这个猜测抛在了脑后。

  出神的这会儿工夫,祝临风已帮绮秀解了禁制,绮秀揉着手腕站起身,得意洋洋道:“我来找你们,自是因为我有妙计了。”

  “是何妙计?”祝临风问得不走心,左不过是些废话。

  绮秀竖起两根手指,道:“我们兵分两路,一路去南疆找到最后的人柱——蛊神,这个决计不能再叫魔教得手。一路则潜入尸骨海,打探褚寂生死,以及魔主的虚实!”

  祝临风和殷停惊讶地对视一眼,绮秀这番话正和他们的想法对上了。

  昨日得到消息后,他们便定好了计策,也是兵分两路,由擅于隐匿之法的殷停潜入尸骨海,祝临风前往南疆。

  魔教已吹响最终战的前奏,他们不得不有所应对。

  但很快,殷停就注意到了绮秀的用词,反问道:“我们?”

  这个我们“显然”是把绮秀自己也给算进去了的。

  绮秀昂首挺胸的点了点自己,而后依次点了点祝临风和殷停,道:“对,我们三!”

  “不可!”

  祝临风当即否决道,他丝毫不留情面,尖刻道:“你是想去南疆?还是潜入尸骨海?以你的实力,只是拖累。”语调冰冷。

  绮秀却像是早就预料到了祝临风会如此说一般,一反常态的没有恼羞成怒,而是少有的,冷静道:“祝师兄,你也别总把我当傻子,莫非觉得我什么都没想就来找你们了?”

  祝临风虽没说话,传达出的意思却很明显——难道不是?

  “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祝师兄,你也别看轻了我!”绮秀严肃道。

  祝临风和殷停顿时一愣。

  绮秀看向殷停,严肃道:“潜入尸骨海查明褚寂生死,探清魔主虚实,再全须全尾地回来,你有几成把握?”

  换了百年前的殷停,此时要么是贪生畏死,回答:“一成没有”,要么则是自吹自擂,回答:“十成十,魔主算个什么东西”!

  但是现在的殷停已经将贪生畏死和打肿脸充胖子用沉痛的教训从生命中剔除了出去,他谨慎地思考后,回答道:“或有五成。”

  他虽有因果变化之法,自诩无人能堪破。但也仅仅是自诩,魔主虽有伤在身,底子却还是造化之境的人仙,这等境界的大能,对因果之道都有一定掌握,难保尸骨海中没有魔主布下的针对因果之道的暗手。

  一旦中招,深陷敌营之下,即使以殷停的修为,想生生杀出来,五成把握也是高估了。

  绮秀又转头看向祝临风,道:“那么祝师兄,独往南疆,在众魔修虎视眈眈之下,成功夺得人柱并回返的把握又有几成?”

  祝临风沉吟片刻,同样道:“五成。”

  如今神基已现世,人皇玺有了重现世的可能,魔教乃至于整个魔道对人皇玺残片的态度不可能还和先前一样——能得则得,不能得也不值得伤经动骨。从他们发动雷霆一击拿下明水的举动便可窥见一二,南疆最后的人柱,他们一定是势在必得!不死不休!

  即使是祝临风,也没有独自与魔道为敌而一定得胜的信心。

  那是自负!

  他甚至怀疑明水和褚寂陷落的消息发酵得如此之快,有魔道的推波助澜。为的就是引他们前往南疆,南疆此时说不准已被布下天罗地网!

  听完,绮秀露出一个“你们也不过如此”的眼神,抬了抬下巴,抱胸道:“若我说,让我加入,双方至少都能有七成把握呢?”

  祝临风眼神一闪,道:“说来听听。”

  绮秀清了清嗓子,道:“首先你们两人一同前往南疆,世上能拦住你二人了联手的人,除非魔主复原,若真是那样咱们也不用玩了。”

  “如此一来,南疆的把握可到八九成!”

  他最后指了指自己,道:“而我,则负责潜入尸骨……”

  话还没说完,已被殷停打断:“断然不可!”

  绮秀转过头,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为何不可?因为我实力低微便不配有挽救天下的念头,我不配?”

  殷停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不想再看见有人冒险。这样的话他却也说不出来。

  “说笑,”绮秀收回视线,冷嘲道:“像我这样的半妖不会有你们那样的了不起的想法。我就是不甘心,事事坐享其成,只能等着你们上阵搏斗,若是赢了,那好,皆大欢喜。”

  “可,若是输了!”他的眼神陡然变得严厉,“我不就成了一个连搏斗都未曾有过的,死也死得窝囊的废物么!”

  “叫我如何甘心!”

  他的视线挨个扫过祝临风和殷停,道:“我们是同门师兄弟,吃过同一亩灵田里种出来的灵稻,修行过同一本经书,凭什么你们就能去争去斗,赢了就是英雄,输了也不遗憾。我就只能一辈子这么看着?明明四肢健全,却只能像虫子一样匍匐在地上,等着你们宣判结果?”

  “这太不公平!”

  “至少让我在能尽力的地方也用尽全力,不要把我存在的意义剥夺!”绮秀嘶吼道:“若胜了,我们,还有胖子和太平,我们就一起庆祝。若败了,我们就一道被魔道砍了头下酒,这才叫同门不是么!”

  殷停心下震撼,绮秀这番话简直整聋发聩。

  归来之后,他满心满眼里都在想,“我”要如何如何,要救下所有人,要挽回遗憾,却忽略了不是所有人都甘心等着被拯救。

  自以为能拯救所有人,这种想法也太过自负。

  单独的一个“我”是做不成任何事的,唯有“我们”一道才有机会争出一个朗朗天青!

  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怎么就忘了呢?

  祝临风虽同样大受震撼,心下却异常冷静,道:“可你说的“斗”若只是简单去尸骨海送死,我不会答应。”

  他眸光泛冷,道:“即使是现在杀了你,也好过落入魔教手中受折磨。”

  他手中盘旋的剑气“咻”地射了出去,沿着绮秀的脸擦过,割断了一缕鬓发。

  绮秀只觉得后背发寒,他意识到,祝临风绝不是在说笑!

  他咽了口唾沫,道:“我送不送死,这取决于你们。”

  祝临风给了他个接着说的眼神。

  “你们在南疆闹得越大,越不可收拾,自然能将魔教的那些个法王都吸引过去,最后一块人皇玺,对双方来说都是非夺不可。”见祝临风没反驳,他接着道:“最好的情况自然是将四大法王全数引走,尸骨海战力空虚,而我无有天在尸骨海中亦小有经营。”

  他强调道:“放心,我不会去接近魔主,只是稍微打探消息。”

  殷停适时提醒道:“小心莫摇光,他一魂三分,即使是南疆事态紧急,恐怕也会留一、二具分身在在尸骨海。”

  “哪有一点风险不担呢?”绮秀已吓白了脸,却仍旧强撑道:“不过我听说那位法王只诛妖物,不杀凡人,我此行会将体内的半数妖血炼化而出,到时候就是实打实的凡人,便是不慎被他察觉,想也不至于要了我的性命?”

  这可说不准。祝临风叹息般地想到。

  “不过前次那位法王被太平杀了一具分身,应当还在闭关调息中。”祝临风仍是说道。

  一听此言,绮秀顿时松了口气,能不撞上还是不撞上的为好,谁又想将小命压在运气上呢?

  祝临风看出了绮秀心意已决,提出的办法也确实可行,深看了绮秀一眼,上前按住他一侧肩膀,道:“此行艰难,全仰仗师弟了。”

  殷停上前,按住了他另一侧肩膀,道:“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