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师兄不正经【完结】>第119章 雷鸣·其二

  “论剑尚未结束之际,借故邀诸位道友前来,实为冒昧,还望诸位道友宽宥一二。”

  当最后一块香饵燃尽,丹涯子突然开口道。

  “道兄何必故弄玄虚,唤我等前来究竟所谓何事,快快道来,”说话的人是红莲剑派的女修,也是担任护法真人的那位,“若让外间那群饶舌客久等了,又不知该传我们五门什么话闲话了。”

  她显然是个急性子,等不及丹涯子卖关子。

  “呵呵,”丹涯子低笑了两声,声音莫名听起悲怆难言。

  他扫视了众人一圈,说道:“是为了告知诸道友一声,小女庭华已于前日找到了。”

  因为他的面容着实难看,半点没有找到女儿的喜意,众人不由得脸色一变,猜到了些什么。

  “想必诸位道友已是猜到了,”丹涯子的肩头耷拉下去,脸上的老人斑格外明显,他缓了许久才道:“小女已经去世。”

  殷停心中悚然一惊,转向祝临风,喃喃道:“庭华仙子死了……”

  祝临风双拳紧握。

  庭华仙子既是死了,丹涯子为何早不发作,偏生等到今日众真人齐聚之时再惺惺作态的挑破,有传言这老儿早年间为成仙丹,不惜以骨肉血亲的精血做引,亲手杀死了不知多少子嗣,事到如今怎会对一个庭华仙子如此看重?

  恐怕是来者不善,剑锋直指他闲隐门!

  在场真人都是见过大场面的,闻言心中虽惊诧,面上却适当地表现出了对小辈的惋惜。

  “谢过光运道友与莲韵道友相助之恩,”丹涯子站起身,冲渤海学宫与红莲剑派的两名真人一稽到底,道袍下嶙峋的骨骼尽显老态。

  此时,他仿佛不在是高高在上的真人,只是凡间一名痛失挚爱女儿的老翁。

  两位真人自然不受他的礼,纷纷站起身。

  光运真人搀扶着丹涯子的一条胳膊,眉宇间满是哀戚:“没能将仙子好生寻回来,我心中本就有愧,道友这是何故?快快起身罢!”

  三劝四请之下,丹涯子这才掩面坐了。

  经过三人这一番苦大仇深的推拉,此时场外另外几位真人也都看出来了,这三位分明是提前便串联好的,在这拿庭华仙子之事当筏子,意图映射出些什么来呢。

  在座真人都是人精,就连看似粗犷的洞昆仑亦是心思细腻的主,他眼看着,便将形式分析了个七八分,他身侧坐着掌门,另一边则是丹涯子请来的洪天齐。

  场上形式分明得紧,姓洪的分明是和对面那老精怪暗通款曲。

  洞昆仑眼中闪过到暗芒,貌似不经意间瞥了掌门一眼,见他还是八风不动地静静看着众人各方手段轮上场,便明白了此局需要他先去试一试深浅。

  “老真人,”洞昆仑对丹涯子拱了拱手,粗声道:“你也知道,敝妖是在洞天中呆惯了的,不识大乾风物,因此有一事不明,烦请真人解惑。”

  “哦?道友何事不明,只管言来。”

  丹涯子收了阵仗,看向洞昆仑。

  洞昆仑咧嘴一笑,露出满口獠牙,“在我们无有天中,小崽子们虽是族群延续的血脉,可论贵重却越不过长辈们去,若是有小崽夭折,葬去了便是,是不兴长辈哭丧的。”

  随着他的说话声,以丹涯子为首的三人面色逐渐铁青,性子急些的莲韵更是往前迈了一步,渤海学宫的道人出手拦了她一下,暗暗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洞昆仑恍若不觉自己的话冒犯,接着摆出副端肃的请教模样,询问道:“却不想大乾如此不同,自家后辈死了,不止自家长辈为着哭丧,还要连同诸位真人一道哭丧的。”

  “真是好大的脸面哪,”他冷冷吐出最后几个字,“这正是敝人百思不得其解之处,还望真人解惑。”

  “小女庭华绝不敢冒犯诸位道友。”

  一听这话,殷停顿时笑喷出了声,指着丹涯子道说道:“师兄,你看这老头儿倒有意思,他闺女都喘不上气了,自然没有冒犯的意思。”

  他声音渐低,见祝临风还是紧缩着眉头不见一点笑脸,心中重重叹了口气。

  他自然清楚情况危急,可他更清楚真人当面,再危急亦没有他们置喙的余地,待真人们较量清楚了,是从此相安无事,还是提了他们去杀头,都只得悉听尊便,太过于焦心,也于事无补。

  话虽如此,但见祝临风的模样,他也再说不出没心没肺逗他笑的话。

  丹涯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赔罪道:“昆仑道友勿恼,是老朽考虑不周了。”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道:“不过,提及小女之事,却不是故意冒犯道友,而是另有缘由。”

  他转而看向一直沉默的洪天齐,说道:“洪道友,请罢。”

  “带进来,”洪天齐站起身,向着自己身后站着的一名缺了只耳朵的共济盟修士说道,修士恭身退出大殿,不一会儿工夫,便领着六名修士,两两抬着三张石棺进来。

  “这是什么意思?”

  光运真人故作惊讶道。

  将棺材放下后,除却首位的那名修士,其余几人都退了出去,三张棺材呈品字形放置,最前头那张棺材通体冰蓝,一丝一缕的寒气逸散出,后两张则用材普通。

  洪天齐走向棺材,扣了扣棺材盖,随着三声响动,三个棺材盖接连摊开,露出以霜冻之法保存的三具尸首。

  为首的是名云鬓宫装,面容姣好的女修,其后的两张棺材中躺的尸首,一具名身材干瘪,留着山羊胡,纸皮样的皮肤包裹着骨头,好似精血被人抽空了似的,瞧着分外恐怖,勉强能看住是个男子。最后一具尸首亦是皮包骨头,可他的骨架却格外巨大,如小山一般。

  “青竹,开始吧。”

  洪天齐对候立的修士淡淡吩咐道,转而走向蒲团,撩开衣摆盘膝而坐。

  被唤作青竹的修士先是紧张地吞咽了几口唾沫,而后施礼道:“真人在上,小人共济……”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洞昆仑喝断了他的话,不耐道:“我等不想浪费时间知道无名小卒是谁,且先解释,将庭华的尸首带来此处是为何意,为何不叫逝者安息!”

  他说着话时,目光直直看向洪天齐。

  “昆仑道友稍安勿躁,”说话的却是丹涯子,他以缓慢而沉重的声音道:“此事是老朽准许的,不是不想让小女安息,实是小女含冤而死,老朽不得不……”

  声音哽咽。

  “庭华之死竟有内情?”一道温润的声音响起,说话的是渤海学宫的光运真人,“庭华也是我看着长大的,道友请放心,若庭华死得有冤,我等一定为她讨回公道。”

  声音不疾不徐,却尽显渤海学宫的浩然正派。

  见他们一唱一和,洞昆仑重哼一声。

  “继续吧。”洪天齐开口道。

  青竹又吞了口唾沫,衣摆上揩来了把手心上的冷汗,这才接着道:“真人们请看,这位是,”他站在庭华的棺木前。

  这下不止是洞昆仑,除了掌门和丹涯子之外的所有人脸色都冷了冷——他们能不知这是庭华吗?

  青竹缩了缩脖子,忙走到后左侧的石棺旁,指着里面躺着的面色青白的山羊胡修士说,“真人容禀,此人姓石,原是在毗邻无有天的人族地带上活动的散修,另外此人还有数位兄弟姐妹。”

  “但在十余日前,此人却凶性大发,在虐杀了自己的手足后不知去向,三日前,我共济盟在排水渠中寻到了此人尸骨。”

  他转了转,又来到右侧的石棺前,看向丹涯子道:“丹涯子前辈,此人你可认得?”

  “正是掳了小女去的力士。”丹涯子说完这句话,便闭上了双眼。

  洪天齐扫了眼青竹,示意他可以退下了,接着道:“月前,我共济盟频繁发生散修厮杀,内斗,失踪一事,虽在散修中失踪个把人不算什么怪事,可此番殃及的修士实在太多,底下的执事便将此事层层报了上来。”

  他从袖中甩出一叠执事的证词,示意众人查看。

  丹涯子自然是早就看过,却还是接了张去,渤海与红莲二人看过后,异口同声道:“魔道?”

  语气凝重。

  洞昆仑则面不改色地将宣纸烧成了一团灰烬。

  “正是魔道手段,”洪天齐颔首道:“经查证,率先失控暴走的修士都是被一种不知名的法术改写了心神,若非魔道,没有这等诡谲手段。”

  “正是如此,”丹涯子说道:“请齐掌门进来。”

  话音刚落,大殿沉重的门扉被推开,一名大袖翩翩,美髯冠面的中年修士走了进来,先是行足了一圈礼数,而后道:“诸位真人,掳走庭华仙子的力士正是后生门下护卫,”说完他抬首心惊胆战地看了眼丹涯子,见丹涯子点头后,这才躬下身子,接着道:“后生门下豢养的力士,皆是种了死咒于真灵中,若是生了一丝半点的违逆心思,死咒便会炸开,可这名掳走庭华仙子的力士,却不是死于死咒,却是因精血耗尽而亡。”

  齐掌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毫无一排掌门尊严地抱住丹涯子的双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道:“真人,您明察秋毫,一定为后生做主,后生……后生实在冤枉!”

  丹涯子和蔼地将他搀起,说道:“有何冤屈但说无妨,有在座的诸位真人做见证,断断不会冤枉了一个无辜之人,”他声音一顿,看向一直不发一言的余醒,面上依旧带着笑,语调却掺了三分冷意,“也断断不会放过一个在背后弄鬼之人!”

  “余醒道友觉得可对?”

  余醒笑着点头道:“道兄说得是。”

  “若那力士真是动了歹意,谋害庭华,那他就该死在死咒之下,可他不是!”

  齐掌门理了理思绪,道:“他是被篡改了灵智,他亦是一个死了都找不到害他的凶手是谁的苦命人,还请真人为庭华,为万千枉死的冤魂做主!”语气激动。

  “来人啊,先扶齐掌门下去休整。”

  丹涯子吩咐道。

  “真人……真人,全仰仗你做主了!”

  齐掌门被搀扶下去,沉重的门扉一合,他顿时收了歇斯底里之色,挥退搀扶得到童儿后,一面整理着衣物上的褶皱,一面叹气道:“人生如戏啊。”

  待齐真人一走,洞昆仑觑着眼将丹涯子和洪天齐打量了一圈,懒洋洋道:“这冤不冤尚不一定,不过我倒是又有一事疑惑。”

  这回他没装模作样的“请解惑”,而是慢吞吞道:“据我所知,洪真人洞府在白鹿崖,而丹涯子道兄潜居溪止山,二者之间的距离少说也有万儿八千里,怎么偏巧赶在今日一处“申冤”了呢?”

  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指洪天齐,丹涯子二人早有交情,今日是一唱一和的做局。

  闻言,丹涯子却不恼,笑呵呵道:“好叫道友知道,月前我溪止山近处便接连出现散修失踪一事,老朽将此事知会了洪道友,洪道友却言,他虽为天下散修共推的盟主,可这溪止山却是我广陵丹派地界,他不好越俎代庖。因而在老友盛邀之下,洪道友这才披星戴月而来,帮我这老昏聩地料理散修失踪一事。”

  “便是如此巧合,洪道友在老朽门下做客时,又偏生遇见我儿被掳一事。”

  丹涯子看向洪天齐,眼含湿润地拱手道:“也是我儿命遇贵人,不该含冤而去,权仰仗道友了。”

  说完他便一副不胜支撑的模样,合眼了。

  “昏聩,可不见得。”洞昆仑嗤笑一声。

  “粗俗,也不见得。”洪天齐淡淡道。

  气氛一时紧张,正当这时,渤海学宫的真人悠悠开口道:“虽说散修失控与力士失控一事,看似皆是中了魔道手段,可现如今,魔道的名头是臭不可闻,什么脏的烂的都能往之头上扣,但我等肩负着为庭华和众多散修昭雪的重任,万不可如此武断,”说着他看向洪天齐,道:“洪真人可有证据,证明是魔道所为?”

  “若没有,亦不敢于此大放厥词,”洪天齐袖袍一挥,两只尺长的长颈玉瓶漂浮在空中,两只细长,头尾各生着一张遍布獠牙的嘴的漆黑线虫,被压制在其中。

  玉瓶在众人身前转了转,而后落在洪天齐手中,他朗声道:“此邪物我将他唤作似虫,似虫而非虫,乃是一种格外恶毒的咒术,悄无声息地潜入人体后,能改写修士神智,按照其饲主的意愿行动,此虫会吸取修士体内的精血,待精血消耗一空后,便是大罗神仙亦难救。”

  “这两只似虫是从石散修和力士的灵台中取出。”

  “世上竟有如此恶毒的咒术,”渤海学宫接过其中一只玉瓶,拧着眉头打量被制服而动弹不得的似虫。

  “不过,仍是无法论断此是魔道……”

  “就是魔道所为,”洞昆仑突然接话,他盯着渤海学宫修士,“除了魔道,还能是谁呢?”

  一直和丹涯子等人唱反调的洞昆仑,此时却着急于将罪名扣死在魔道头上,如此作为在其余人等看来,不可谓不异常。

  丹涯子嘴角浮现出真心实意的笑意,他先开眼皮,眼底精光一闪而逝,悠悠道:“既然诸位道友各执一词,不若诸位亲自解析似虫一番,看看究竟是——谁的手段?”

  “不必……”

  惯爱截话的洞昆仑却被洪天齐抢了话去,只见他将手中剩下的玉瓶交给洞昆仑,自带苦相的脸上强扯出丝笑意,“昆仑道友,先请罢。”

  见其余人等都盯着自己,洞昆仑只好接过玉瓶,拔出瓶塞,法力向瓶中探去,片刻后,面色是压不住的铁青。

  “道友可查验好了?”洪天齐抢出洞昆仑抓着不放的玉瓶将之递给丹涯子,同时查验好的渤海学宫真人眼中闪过丝惊色,将玉瓶递给了红莲剑派的女修。

  须臾后,脾性直爽的女修放下玉瓶,目光含刀地看向游历在事态外的余醒,质问道:“余醒掌门,还望你给个解释,这似虫中怎会有你闲隐门的法力残痕!”

  在场诸人纷纷将目光看向神态平和的余醒和面色铁青,几欲暴起的洞昆仑。

  “哦?”丹涯子故作讶然,道:“怎会和余醒真人扯上关系,想是验错了罢?”

  “一人验错,两人验错,难道人人都验错了吗!”女修当即驳斥,咄咄逼人地盯着余醒真人道:“真人这是无话可说了吗!”

  “呵,”余醒倏地轻笑出声,他不咸不淡地扫了在场,或愤然,或精明,或隔岸观火,或另有打算的众人一眼,仿佛事不关己般,轻描淡写道:“唱了这好大一出戏,其实不必费这工夫,直说罢,你们想要的是什么?”

  凛然的目光直直射向丹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