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师兄不正经【完结】>第53章 魂灯与静水

  殷停一贯的处事方针——无论再糟糕的事,睡一觉起来就坏无可坏了。

  待祝临风走远后,他揩干净鼻血,在姜太平的搀扶下,晃晃悠悠摔进榻中,蒙头便睡。

  梦正酣时,一阵急促,催人性命的连续叩门声将他吵醒。没睡饱,他头疼欲裂,烦躁地在榻上蠕动,用锦被将自己裹成蚕蛹。

  照理说,室内既未点灯,又久未有人应声,再固执的人也该觉得室内没人,折身离去了才对。

  但外间的那人却仿佛顽石成精一般,颇有股没人给开门他就能把门板拍出个洞的倔劲。

  敲门声随着时辰的推移越来越大,简直震耳欲聋。

  殷停没法子,只得怨气满满地坐起身来,蹬开被子,光着脚怒气冲冲地去开门。

  门板“哗”地被拉开,门外的人显然没有预料到,敲门的手僵在空中。

  殷停和他来了个脸对脸的亲密接触,眯着眼打量着面前这个数日未见,略显清减的小胖子,惊诧道:“刘展翼?”

  “正是小弟,”

  刘鹏贼笑一声,矮身从殷停胳膊下,钻进了室内,精亮的小眼睛打量了一周,口吻嫌弃地说:“你们这住的也太磕碜了!”

  说着肥屁股一压,往椅子上坐去。

  玩累了铜钱趴在椅面上睡着了的姜太平险些被他压断气,发出细小的哼唧声。

  殷停赶忙把刘鹏拽了起来,摇着姜太平肩膀说:“榻上睡去。”

  “唔……”她困得很了,发出了几声意味不明的哼哼,睡昏死过去。

  殷停拿她没办法,从后边架住她两腋,给人拖到了榻上。

  刘鹏面色尴尬,“谁知道他睡在那里,又没掌个灯啥的。”

  反正压的也不是自己,殷停大方的摆摆手,代姜太平表示了不介意的宽博胸怀,随后大刺刺往椅上一歪,问:“你这些天都去哪儿了,怎么现在才来找我们,绮秀那小子呢?”

  面对这诸多问题,刘鹏捧着心口,作不慎娇弱状,看得殷停直倒胃口。

  他吸了口气,说:“说来话长……”

  “那就简单点说,”殷停打断。

  他顿了顿,幽怨地看着殷停:“师兄好没良心,一点都不担心奴家。”

  见殷停黑了脸,他才正经道:“长话短说,那日情况混乱,我和绮秀逃命误入了一处秘境,踩中了上古残留的传送法阵,也是命好,正好将我们送到了无有天疆域附近。”

  “你们命是真够好的,”殷停由衷道。

  据他所知,这些上古流传下来的传送法阵,要么是年久失修成了堆破铜烂铁,要么则是传送之地凶险万分。

  他曾当趣闻在书中看过一个倒霉兄弟的记载,他亦是误入上古传送阵法,却没有刘鹏他们这般好命,直接被传送到了无妄海深处,生生给淹死了。

  “好有更好的呢……”刘鹏神秘兮兮地凑上来,压低声音说:“我在秘境中发现了个宝贝,现下被我藏在一处隐秘之地。”

  “师兄,想不想看?”

  “起开,”殷停站起身,绕到他身后,硬推着他往前走,“送客嘞!”

  “停停停!”刘鹏用脚后跟蹭着地,不肯出去,说:“你不好奇?”

  那也得有命去好奇啊!殷停翻了个白眼,在这妖孽横生的地界,若不夹尾巴做人,他怕被生吞了去。

  刘鹏两手撑住门框,憋了口气,不再遮遮掩掩,大声道:“魂灯!是魂灯!”

  ……

  一盏茶后,两人鬼鬼祟祟的离开。

  刘鹏轻车熟路地在前方领路,七拐八绕下来,殷停彻底蒙圈,打量着周边陌生的事物,处于相顾两茫然的状态了。

  妖界的日头古怪,前一刻还是青天白日,下一息,太阳像被天狗吞了一般,黑影沉沉的压下。

  黑夜深邃,伸手不见五指,就连随处可见的苔衣上闪烁的绿色荧光也消失了。

  殷停打了个哆嗦,前后望了望,没找见刘鹏的身影。恐惧袭上心头,他对自己的莽撞决定愈发后悔。

  委实怪不得他一听魂灯二字便方寸大乱,跟着出来了,实在是……

  “殷停?”

  前方有隐隐绰绰的火光亮起,摇晃在空中,火光渐近,刘鹏的轮廓若隐若现。

  “你发什么愣?”

  殷停松了口气,说:“没事。”

  “走吧,就快到了。”

  殷停刚想说要不算了,却见刘鹏提着风灯,已经走出去一截了,只得赶忙跟上。

  火光尚算明朗,但在这浓墨般的夜色中,也仅能照亮脚下的一小块路,殷停很怀疑他们会走着走着一头撞树上,或是白日见过的鸟妖飞扑下来一口将他们叼了去。

  所幸,他预想的情况没有发生。

  走出百步后,眼前突然出现了一条死去的河,河水玻璃一般静止,既然没有鱼虾,也没有水藻。

  照亮河面的是一盏盏停留在水面上的河灯,几乎将一整个河面尽数囊括。

  他们沿着河岸往上走,刘鹏对这河显得颇为了解,边走边说,“静水,传闻曾经是无妄海的支流之一。”

  “管他静水活水,你只说还有多久到吧!”殷停不耐烦道。

  对殷停打断自己卖弄的行为,刘鹏很是不满,哼了声说:“快了。”

  他眼珠子一转,转过身来,面对着殷停说:“师兄可知道,你们所在的地方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无有天。”

  这殷停还真不知道。

  “何处才算真正的无有天呢?”他配合地问了句。

  “抬头,”刘鹏指着头顶天空。

  “怎么看得见?”

  殷停想也没想地反驳,自他们到了这鬼地方以来,那树真长得比天还高,完完全全将天空遮蔽了。

  “你抬头就是了!”刘鹏坚持。

  殷停这才仰起脖子,一看,却愣住了。

  天空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墨蓝沉静的玉璧中镶嵌着一刻圆润华美的宝石——月亮。

  月亮无缺无憾,线条够勾勒出饱满的弧度,似丰盈的圆盘,又似饱满的玉珠。

  原是十五,满月之夜。

  殷停既陶醉于高华丽影,又奇怪于望不到头的树海为何突兀地消失了。

  以他的脚程来算,加上时辰,至多不过走出三里地。

  “低头,”刘鹏斜指向河中心,河灯花团锦簇地铺开,唯独中间留了个缺儿。

  殷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一轮月亮的倩影倒映在平静的河面上。

  “不还是月亮吗?”

  他正要收回视线,余光却瞥见一轮细瘦的影子。

  在丰盈的月亮旁边,准确说就在右下角的位置,还有一轮小小的散发着惨绿光芒的月亮。

  一大一小,像跟在家长身后的小孩。

  多出来的月亮发出黯淡的,不详的,挣扎的,即将熄灭的绿色光芒。月身也并不圆润,错乱的线条围成不规则的圆。极尽目力凝望,那看见纵横在月体表面的狰狞沟壑,绿色月亮中央的位置有块圆形的缺口,那是永远的伤口,无论过去多少亿年,尘埃永远填不满缺口,那里丢了很重要的东西——心脏。

  殷停猛地抬头望向天空,数次确认只一轮明月高悬后,他又垂下头,再度看向水面。

  两轮,确凿无误的两轮。

  他嘀咕了句,

  “见鬼。”

  刘鹏嘿嘿一笑,走到岸边,往前一蹦,稳稳踩在河灯上,回头招手道:“这边,你留意脚底,一定得踩在灯上,只有这才是路。”

  殷停已然觉得不对了,他感觉这事透着说不出的古怪,照理来说,刘鹏便是比他先到,也至多几日工夫,何来的能耐将进入无有天的法门摸得一清二楚呢?

  他抿着唇,不动声色地往后退。

  刘鹏挥着手中风灯,催促道:“磨蹭什么?”

  他说话时,风灯的光照亮了他上半张脸,每每透着精明的眼睛不知何时木讷了下去,像迟钝的鱼目。

  殷停觉得后脖一凉,一股阴风钻进裤脚,贴着他的皮肤穿梭,最终抵住他的咽喉。

  冰冷的触感隔着单薄的皮肤抵住脆弱的喉结。

  他听见了,第三人阴冷的声音。

  “听话。”

  殷停吞了口唾沫,同手同脚地跳上河灯,他像踩着火炭,一步步都走得提心吊胆。

  汗水打湿内衫,高度紧张之下,每一个呼吸都格外漫长。

  待终于走到河中心,殷停发现,这里的河灯在河面上围成了一个圆,圆中正好印着一大一小两轮明月。

  离得近了,月亮在水中显得各位大,正常的月亮足有一扇墙大小,小的绿月也像一只小磨盘。

  见到到来,刘鹏扔了手中风灯,朝他笑了下,随后像条笨拙的肥鱼,一个猛子朝着绿月倒影扎了进去。

  水面溅不起一丝涟漪,活活像把人吞了。

  殷停望而却步。

  “跳。”

  声音再度响起,如静水一般死寂,不掀波澜,却让人升不起丝毫违背之意。

  殷停认命般地闭了眼,朝下栽去。

  两人消失后,河灯齐齐闪烁,骤然熄灭,静水像从未出现过一般消失,原地现出巨大的树影。

  ……

  和姜太平掰扯的祝临风豁然抬头,快步走到窗边,目光望进黑沉沉的树海,神色惊疑不定。

  金铃的感应,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