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睿不是第一次见他舅舅和林叔叔,他和他们相处了一段时间,已经足够熟悉,可是这次见到的他们,似乎有点奇怪。

  他觉得林叔叔瘦了好多,也白了好多,他这样问他的时候,他甚至觉得林叔叔快要哭出来。

  而舅舅也盯着他看,他总觉得那目光让他难过。

  晚上睡觉的时候,舅舅把他和小宇哥哥抱了好久,最后在他们两个的额头上,分别亲了一下。

  因着又要照顾一个孩子,再加上自己是个病号,林远在孟宇峥躺下后便提议让吴妈过来。

  “阿峥,你也歇一歇好不好,”他总觉得今天自从见了孟瓷,孟宇峥就像拉满了的一张弓,一直绷得紧紧的。

  孟宇峥知道林远觉察到自己情绪不佳,他打起精神道:“我不累,家事大多都是叫的家政,我不过是照着食谱做个饭而已,有什么累的?”

  他伸手,抚着林远的脖颈,闭上眼睛,“我只是心疼你,”他脑中浮现出小睿的模样,没忍住低低道:“我从前就觉得小睿像小时候的你,哪能想到,哪能想到……”

  他梗在心中的泪要顺着眼眶流出来了,他却无能为力。

  孟瓷走后,他翻看了她留在桌上的那本册子,是林远和孩子们当年的病历本,严谨到无情的笔触,小到伤口长多少公分,让所有关于痛苦的想象都落到了实处,更别说里面还夹了一张当时林远的照片。

  他几乎认不出来,照片里的人头发很长,眼睛闭着,身上插满了管子,几乎瘦成了骷髅。他不知道孟瓷当时是出于什么心情拍下了这张照片,但他感激她,他总算跨过那些往日的时光,见到了受尽折磨的爱人。

  林远还等着他的后半句话,谁料一转头便见到了孟宇峥的眼泪。

  林远这才明白,直到刚才,孟宇峥还在忍耐自己的悲痛,他忽略了他,他一直忽略了他的感受,他离开他,虽然觉得难过,可心中却想着是为了他好,自欺欺人地觉得一切都会过去。

  怎么会呢,他在他心上狠狠划了下去,怎么会不疼?

  鼻子一酸,他凑近孟宇峥,伸手抹去他的眼泪。

  孟宇峥张开双眼,忽然将林远拦腰抱起,压在自己身上,他用手脚将他缠住,感受到身上的重量,才略觉得心中踏实了几分,又轻轻道:“我没事,我只是有一点可惜,如果当时……如果当时孟瓷能通知我,那就好了。”

  他摸索着又去抚林远肚子上的那道疤,只觉得自己心上也长了一道血淋淋的疤。

  林远任由孟宇峥将他缠的得密不透风,他艰难地换了口气,道:“我在这里,阿峥,哪里也不会去了。”事到如今,林远又想通了一点,他从前介意的那些,与现下相比,也许根本不值一提。

  他想着此前种种,闭了闭眼睛,笑得苍白,“或许,我从前是真的错了。”

  这是一个绝好的时机,林远正处于对孟宇峥,对孩子巨大的愧疚当中。可惜孟宇峥此时却被悲伤席卷,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所以他又白白错过了知道真相的一次机会。

  他心情低落,只本能地察觉到林远的难过,胡乱亲了亲林远的脸颊,安慰他,“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照顾好你们。”他感受着林远,许久之后才放他回床上,但看到林远的脸色稍稍泛白时,却又慌了手脚,立刻翻身坐了起来,“怎么了,是不是刚才我力气太大?疼不疼?我给医生打电话!”

  “我没事,你别急”林远拉住急急要下床的孟宇峥,“只是觉得略微有些热,喝口水就好了,哪里就到了要请医生的地步。”

  孟宇峥忙下床给他倒了杯水,看着他喝了些,犹觉得不放心,“好点了没?”

  林远朝他笑:“好多了,我出院都好多天了,不过是捂了一会儿,没事的,快上来。”

  谁料第二天就发了烧。

  虽说林远一直对孟宇峥强调自己没觉得有多难受,但孟宇峥却害怕是哪里有了炎症,坚持将医生叫了来。

  医生细致地为林远做了检查,“不是什么大问题,没发现严重的炎症,只是轻微的受凉感冒,不到38摄氏度,考虑到林先生的身体,宜采取物理降温,隔两三个小时用酒精擦一擦头颈部、腋窝这些部位,温度应当很快就会降下来。如果傍晚温度还没降下来,就打一支退烧针。”

  孟宇峥点头,他早在医院里便学会了肌肉注射,以防不时之需。

  许是看出孟宇峥脸上有些许焦虑之色,医生在临走前对孟宇峥也嘱咐几句:“林先生之前的手术非常成功,预后良好,孟先生不必太过担忧,只要保持心情愉快,想来要不了几个月林先生的身体机能便会恢复。”

  医生走后,林远朝孟宇峥笑道:“我说了没事,你还不信,现在放心了吧?”

  好在在孟宇峥的悉心照料下,林远下午就退了烧,孟先生的打针手艺并没有派上用场。

  林远事后倒觉得这场感冒来得正是时候,及时让孟宇峥安了安心。

  时清韵在上班之前来探望林远,她来的时候拿着个护身符,郑重其事地交给林远,“这可是大年初一那天我去求的,听说可灵验了,排了好久的队,差点冻坏我,所以,我们阿远可一定要长命百岁。”

  她本来是要带小宇回她那里,正好寒假班年后又开了学,谁料她在这里又见到了一位眼睛亮亮的小朋友。

  她疑惑地看向林远。

  林远垂眸,对时清韵说了实话:“他是小宇的双胞胎弟弟。”

  时清韵惊讶地捂住了嘴巴,震惊得说不出话,明明她当时也守在医院,怎么连生了几个孩子都不清楚。

  “当时这孩子情况不好,小孟姐怕吓到我,就瞒了下来。”

  说着,眼见眼圈又要红。

  时清韵来不及消化新消息,又连忙安慰林远,“好了,都过去了,他都这么大了,现在又回到了你身边,难道还怕没时间陪他?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该把自己的身体养好,等你好了,你想抱哪个抱哪个,想宠那个宠哪个!”

  林远只朝她点头:“我明白,可最近总是想着。”

  时清韵叹道:“那就多想想以后,想着孩子们长大的模样,想想他们将来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又会有什么样的未来。”

  她望着客厅里玩闹的小孩,与忽然蹦出的肥猫,道:“我们多期望着明天,也就没什么时间哀叹过去了。”

  孟宇峥后来约了孟瓷,找了个时间将小宇和小睿带去了老宅,同他父母说出真相,讲林远为他吃的苦,几乎让他妈妈泪水涟涟。

  寒冬过去,时间过得飞快,当林远能出门散步而感觉不到累时,当他有心情又能在琴房弹几首曲子时,嫩黄的迎春已悄悄伸出了枝条。

  小宇和小睿也重新在G市上了学,他们对小孩们说了有关父母是怎么一回事,好在孩子们都是极乖巧聪明的,接受良好,只是小睿越发黏着林远,而小宇因为再见不到小美老师而干嚎过几次。

  他们偶尔会去老宅住些日子,去陪陪爷爷奶奶。陈淑仪女士更是因此年轻了好几岁。

  一切都在向好发展。

  林远身体渐好,孟宇峥也逐渐没有那么紧绷,近来也开始处理一些公司事宜。

  林远现今已不再会时常想起过去,只不过还有一些事情需要。

  “我也好的差不多了,我们什么时候回一趟S市?”洗漱完后,对着已经躺在床上的孟宇峥,林远笑吟吟地提议。

  “回S市?”

  林远见孟宇峥用惊疑的目光朝自己看来,哭笑不得,忙安抚他:“放心,你现在还怕我跑?再说了……”,他拉长声音,“阿峥,我说的可是‘我们’!”

  “留在G市不好吗?S市的分公司已经能正常运转,你的工作也辞掉了。倒是许意铭为了他那个便宜弟弟留在了S市,莫非你是要去看望那小子?是那小子又作了什么幺蛾子出来?”

  林远抱怨,“你不要总是对意澄带着偏见,他人并不坏,”林远见孟宇峥对许意澄总是怀抱敌意,颇有微词,从前他不好说些什么,现在他可不怕了。

  “我去S市是有些东西……有些事情要处理,了结了,我们便回来。”林远一时不慎,将真话讲了出来,好在及时改口,见孟宇峥似乎根本没察觉到他的口误,便也没放在心上。

  他当时处于恐慌中,只知道逃跑,自觉已经深思熟虑,准备齐全。可最近才想起来,他把这些年的经历和秘密,一齐忘在了S市。

  孟宇峥本想着有什么天大的事情需要特意去S市跑一趟,刚刚却明悟,果然是天大的事情。

  林家的那栋别墅,不知道被翻了多少次,还是什么都没找到,原来是他一直找错了方向,是啊,这世上有哪一个人不会将自己重要的东西放到自己身边?

  他的心怦怦直跳,只觉真相就在眼前,“等下个月,等四月份你身体更好一点,我就陪你去。”

  林远小跑着扑过来拥抱他。

  孟宇峥第二天就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这样轻易,又这样艰难。

  他盯着手中不大不小的盒子,迟迟没有打开。

  晚霞透过窗户照在了他微微绷紧的嘴角,等到太阳完全落下,他才打开盖子,里面却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洪水猛兽,反而让他胸臆酸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