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林远时隔多年后第一次对他服软。
孟宇峥想，他是很容易满足的，这就够了。
分手四年后，林远再一次拽住了他的衣角，像从前的许多次一样。
可是他心里却清楚，这次却不是撒娇，而是求饶。
够了，孟宇峥忽然对自己说，够了。
而且，无论是这样低劣的要挟，还是如此卑微的林远，都让他感到了不适。
这不是刚刚的你想要的结果吗？孟宇峥自问。
他又看向拉住自己衣角的那只手。
身上并没有传来多大的力气，可那只手却攥得指尖发白，他几乎不敢去想这双手的主人脸色会有多苍白。
周身的空气忽然稀薄起来。
“大坏蛋！”小宇的声音忽然响起，竟带了哭腔，他拍打着孟宇峥的胸膛，重又挣扎起来，“你又欺负我爸爸！你放我下去！”
孟宇峥如梦初醒，是了，林思宇。
林远给他的儿子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他心里应当还是有自己的吧？姑且就这样认为好了。
不要着急，孟宇峥对自己说，他总会找出林远离开的真相。
而他现在最应该要做的，是让林远再次回到自己身边。
既然无法放手，设下引诱的陷阱最为紧要。
不要在意细枝末节，不要在意林远那些伤人的举动。
再说了，要摘得娇贵的玫瑰，总是要被荆棘扎几下不是。大约是从前得到的太过容易了，上天须得重新来考验自己罢了。
于是孟宇峥在林远快要坚持不住前终于有了动作，他单臂箍住在他怀里不住挣扎的小宇，另一只手握住了林远的手腕。
这是原谅的信号，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
如果他们感情正好，下一秒林远就该到了他怀里。
孟宇峥感受到身前人的颤抖，他很快放开手，林远也顺势放开了他的衣角。
孟宇峥俯下。身，将小宇稳稳地放到了地面上。
他再没说话，转身离开。
他原谅了，林远苦笑，孟宇峥他对着自己，总是容易心软，他这样好。
而自己，而他林远，实在是再悲哀不过的一个人了。
“爸爸?”耳边传来小宇小心翼翼的声音。
林远收回看向远处的目光，俯身抱起小宇，忽然说道：“小宇，不要不喜欢刚刚那个叔叔好不好？”
小宇迷惑：“可……可是他，他欺负爸爸。”
“那是因为爸爸做错了事，如果……他应该会非常喜欢我们小宇的，所以，答应爸爸，不要讨厌他好不好？”
小宇看着林远很难过的表情，他忽然有些想哭，他双手搂住林远的脖子，闷闷道：“好哦。”
林远今日身心俱疲，他实在是没有心情烤小饼干，好在小宇没有再提。
他哄睡小宇后，回到自己房间。
他拿出在自己兜里待了一下午的药膏，怔忪许久。最后，找出钥匙，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把它小心的装了进去。
他当时走的急，从前的东西没拿几样，都在这个小盒子里了。
他已经许久没有打开过了，没想到如今居然还有放东西进去的机会。
今晚的月光倒是明亮，明明不过小小的一弯，林远看了一会儿，拉上了窗帘。
他躺在床上，徒然地闭上了眼睛。
时清韵在S市待了一周后便回了G市。
临走前她对林远嘱咐道：“阿远，不要害怕，不相干的人不必去理会他。你知道，我也曾遇到过那样下作的人，你看我现在不照样活的潇洒，时间总会慢慢抚平陈年的伤疤。”
林远想解释他的阿峥并不是那样的人，他很好，可话到嘴边，却无法自圆其说，最后只能回一句：“我知道的，清韵姐，多谢你。”
时清韵张开双臂，给林远一个拥抱，“照顾好自己和小宇那个小坏蛋哦！还有，”她拍了拍林远的背，“我们小少爷可再不能哭鼻子了！”
林远难为情地笑了笑，对她说：“放心，清韵姐，有时间的话，我会带小宇来G市看你。”
之后的日子照旧。
除了孟宇峥还是照旧送小睿上下学。
林远有时会碰到，有时碰不到，孟宇峥却再也没来找过他。
林远说不上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直到星期五这天。
“林先生，”陌生的司机站在他面前，绷着一张脸，公事公办道：“孟总这几天要去外地一趟，睿少爷没人照顾，孟总让我把他给您送过来。”
“可是……”
林远话还没说出口，就听那人说道：“还请您不要让我为难。”
小睿也背着大大的书包，微鼓着脸颊，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林远心中叹了口气，这两个人……
明知是陷阱，却不得不往里面跳。
关于小睿弟弟要来他家这件事，小宇表现的十分兴奋。说起来，这还是他家第一次迎来跟他一般大的小客人呢。
小宇看似对谁都热情，跟谁都能叭叭两句，可这样真心喜爱一个人，还是头一回。
小宇和小睿如今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形影不离。
即使他们两个都没有吃到约定好的饼干。
小宇虽然性格好动，可自从林远对他说了小睿的情况之后，他在小睿面前，便十分的克制，从来没有提过那些小睿做不了的事。
小睿安安静静的，平常是话都不会多说几句的小孩，可在小宇叽叽喳喳同他说话的时候，他总是能够及时地给出小宇回应。
林远起先还担心小宇太小，就算听懂了他说的话，对待小睿也难免会表现出几分不能陪他一起玩的不快。
却没想到竟让小宇对他的小睿弟弟越发多了几分怜爱，他们能相处的这么和谐，也不知道是怎样的缘分。
林远在厨房里用打蛋器打发奶油，准备做一些泡芙出来。
泡芙是种神奇的食物，它让人短暂的感到幸福。
泡芙的酥皮没有太甜，可里面包裹着的奶油却极为香甜，一口咬下去，仿佛快乐就会从里面蹦出来。
林远从前就喜欢吃泡芙。
可惜做起来有些麻烦，他学了好久才学会。
外面两个小孩说着悄悄话。
“小睿弟弟，”小宇忧心忡忡地问，“那个坏蛋，嗯，我是说你舅舅，他在家里有没有打你啊？他看起来就很凶的样子。要不然，你来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没有哦，舅舅很好，你不要总是叫他大坏蛋。”小睿细细的声音响起。
小睿想起孟宇峥。
舅舅虽然不怎么对他说话，可小睿就是能感觉出来，他对自己很好，他会在夜里给自己掖小被子，早上做早饭给自己吃。最重要的是，舅舅经常会把自己抱起来，在小睿的印象中，就连爸爸妈妈都没有抱过自己几次呢，他们总是很忙。
虽然有些害羞，可在舅舅怀里，小睿觉得十分安心。
而且，舅舅还很聪明，小睿在心里偷偷地想，他知道自己喜欢小林老师，不仅让妈妈同意自己外出，而且还教自己怎么跟小林老师撒娇呢。
果然小林老师一见他就把自己带回家了。
小睿朝小宇再次肯定：“舅舅很温柔的！”
“啊？”小宇傻了眼，温柔？
是该说他威胁自己这个小孩算温柔呢，还是说他欺负自己的爸爸算温柔？
可是爸爸之前却说让自己不要讨厌那个坏蛋，怎么今天就连小睿弟弟也说他很好？
可是，可是他明明就是个大坏蛋呀！
小宇决定暂时放过这个令他头痛的问题，同小睿重新玩起了积木。
林远端着烤好的泡芙出来。
小宇兴奋地拿起一个，塞给了在一旁跃跃欲试却没有付诸行动的小睿。
“吃吧，我爸爸好久才会做一次泡芙呢，很好吃的！”林远捂了捂额头，忽然觉得小宇莫名像心急的产品推销员，自卖自夸，十分起劲。
小睿张开小嘴，咬了下去。
“怎么样？”小宇忙问。
就连林远也期待起来。
小睿很快弯起眼睛，重重地点了点头，他咽下之后才开口，“果然很好吃！”
林远心中一暖，果然听话懂事的小孩就是小天使。
“是吧，是吧，我就说很好吃！”
跟孩子们待在一起，就连心头的沉重，都仿佛轻了许多。
“……当我还是一只丑小鸭的时候，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的幸福。”林远合上童话书，看向躺在被窝里的两个小孩。
小宇早就睡了过去，就差打起小呼噜。
而小睿却努力地睁大眼睛，问林远道：“丑小鸭变成白天鹅以后就会很开心很快乐吗？”
当然不是，在做丑小鸭时有丑小鸭的烦恼，而变成了白天鹅以后，只不过是烦恼的内容不一样罢了，该痛苦一样痛苦。
这样美好的愿景，只有小孩才会有吧？
林远摸了摸他的小脸，肯定道：“当然。”
小睿松了口气，糯糯道：“那就好，它实在是太可怜了。”
林远轻声道：“快睡吧。”
小睿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命运会因为一个人可怜，就会放过他吗？
显然不会。
它只会让可怜的人更可怜罢了。
不过，这些事情，小孩子还是少知道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