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之声响起。

  屋内两人同时停止交谈,转头向门外看去。

  只见门口的位置,一人身着藏蓝长袍,手中一柄檀香木扇,含笑而立。他墨黑的长发用玉簪半束,另外一半长发披散在身后。墨色的长发一直倾泻至腰际,几缕垂落胸前。

  藏蓝长袍衬得他的肤色异常雪白,也使得他的气质空灵干净了许多。

  那瞳仁是浅淡的茶色,眸底笑意点点。

  只一眼,便夺去他人所有心神。

  陆风惑仿佛又回到了初见此人的时候。原本以为对于这人过于出众的相貌已然免疫,但是等这人换了一身衣服,又会再次被惊艳。

  宋孤阳往屋内扫视一番,似乎才发现沈元思的身影。他露出些许诧异的神色,开口语气温和,“我不知屋内有两个人,打扰你们师徒相处了。”

  语毕转身便要离去。

  唇角在转身的一瞬间微微上扬,似乎已经知道了接下来的发展。

  陆风惑连忙走上前去,挽住宋孤阳的衣袖,“没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我们本来也没在干什么。你……进来坐会儿?我们很快就结束。”

  宋孤阳于是顺着陆风惑的力道,走进了房间之内。

  藏蓝衣摆随着步伐微动,隐隐露出其上的白花飞凤暗纹。

  宋孤阳在桌案旁边坐下。他一手支撑着下颌,一手把玩着手中的檀香木扇。那唇角隐隐上扬,却是没有再出声说话。

  很明显,他不准备打扰陆风惑与沈元思相处,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等着陆风惑结束。

  有这么一个人坐在房间之内,陆风惑心神全部被转移了过去。他简单关心了一下沈元思的近况,顺便让小徒弟将那血玉之事交给镜月宫去处理,随后便打算结束这场会面。

  谁知宋孤阳突然起身。

  藏蓝衣袍的人影徐徐行至沈元思面前,俯身凑近。修长雪白的手指自沈元思的脖颈之上勾起一条殷红的长绳。

  长绳之下,血色玉佩微微晃荡。

  陆风惑见状微愣。

  对啊!血色玉佩之上刻画的图纹是凤凰,公主府的图纹也是凤凰。让沈元思将此事交给镜月宫处理,不如直接前来询问宋孤阳!

  这么简单的事情,他怎么会没想到?

  宋孤阳凝视着那块血玉,雪白的指尖轻轻拂过上方的长尾凤凰,“天机阁建立之初,母亲从钦天监调动了一批人过去,专门通过星象推算武林中事。这些人后来组成了天机阁时星殿。而这块血玉,象征着时星殿掌控者之位。”

  “时星殿最后一任掌控者名为罗依,其上一任名为商青岩。而这块血玉,最后是在商青岩手中消失的。”

  “你想通过血玉找寻你娘亲的过往。依我猜测,你娘亲便是时星殿上任殿主商青岩。”

  “商青岩地位特殊,她不仅仅是时星殿殿主,更是天机阁圣女。四年前,商青岩自废武功,退出了天机阁。至此我便再无她的消息。”

  “商青岩体质特殊,比常人多了一条经脉。相传商青岩是被元真山人所救,这才会来到天机阁。但是有关于她的来历,其实一直是一个谜。”

  “天机阁之内能者众多,手段诡谲。除了那繁杂多样的阵法,还有各式各样稀奇古怪之物。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考虑到天机阁消亡这种事情。若是天机阁被他人入侵,为了销毁证据以及重要之物,他们会事先布置下什么东西,这些都是未知的。”

  “如今天机阁已然被官府掌控,位高权重者全部关押在白莲寺天狱之内。你若是想要探寻商青岩的往事,不如先去天狱问询,再去天机阁查探。此事越快越好,以免后续再生波澜。”

  沈元思闻言神色凝重了不少。

  他自然知道宋孤阳所说之事全部都是真的。

  之前尚且不急,是因为根本没有娘亲的丝毫线索。如今线索已有,宋孤阳甚至为他规划好了接下来的行动。

  沈元思于是对宋孤阳拱手道谢,随后向着师父告别,离开了这里。

  青衣身影越行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宋孤阳见状眉梢微扬,转身时却是换上一副温和的面孔。

  藏蓝衣袍的宗主眉眼带笑,轻轻在陆风惑唇畔落下一吻。

  陆风惑抓起他的手掌,与他十指相扣。

  片刻突然想起了什么,陆风惑问道:“对了。孤阳、扶光,之前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镇上今夜花酒节,这是当地为了祝福花神而诞生的节日。晚上各处会有许多活动,我猜想你应该会喜欢。”宋孤阳轻笑。

  “喜欢喜欢!”

  当然喜欢!陆风惑最爱的便是到处凑热闹了,更别提是和宋孤阳一起。这简直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于是晚些时候,陆风惑与宋孤阳行走在大街之上。

  路过某处摊贩的时候,陆风惑停住脚步。

  只见木案之上,一只白狐玩偶孤零零地歪头坐着。白狐由陶瓷做成,长尾横在身前,模样看上去温顺又无辜,然而眼底却透露出几分狡黠。

  可爱。

  “客官来得正好,我这摊贩之上就这最后一只陶瓷白狐了。您若是喜欢,我可以便宜一些卖给您。”摊主笑容满面地说道。

  陆风惑当即取钱买下。

  正要离开的时候,却听见身后传来稚嫩的声音。

  陆风惑转身看去。

  只见身后不远处,两个丫鬟抱着一个三岁女童轻声哄着。那女童穿着一身喜庆的橙红袄裙,因为年龄太过幼小的缘故,整个人几乎都被包裹在袄裙之中。她眼睛圆润,脸上尚且带着婴儿肥,看起来奶乎乎的。

  然而女童却一脸委屈,眼巴巴看着陆风惑手中的瓷狐。

  丫鬟还在不断轻哄着,“小小姐,那瓷狐已经被他人买走啦,我们明日再来买吧,好不好?或者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肯定有更好玩的事物的!”

  陆风惑明白了。

  他上前几步,将手中陶瓷白狐在那女童眼前晃了晃,“想要?”

  女童眼巴巴地点头。

  “你给我抱抱,我就送给你。”陆风惑扬起一个魔鬼般的笑容。

  女童闻言有些迟疑,但是为了陶瓷玩偶,她还是伸开了双手。

  求抱。

  两个丫鬟视线看向一旁的夫人。见夫人没有反对,也就松开了手。

  陆风惑接过小孩。

  手中小孩轻飘飘软乎乎,还散发着奶香。只不过小孩脸上神色凝重,看起来不怎么开心。

  陆风惑轻轻捏了捏小孩的脸蛋,“笑一个。”

  小孩闻言立刻挤出一个假笑。

  陆风惑:“太假了,要笑出声音来。”

  小孩张嘴,愁眉苦脸地发出生硬而又稚气的笑声:“哈、哈。”

  噗哈哈哈哈!

  小孩就是好玩。

  陆风惑玩够了,将小孩还回去,顺便将白狐玩偶送至小孩的怀中。

  拉着宋孤阳离开了。

  原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那种玩偶,却在某个街头转角处被宋孤阳拉住。

  此处地处偏僻,光线略显昏暗。

  宋孤阳垂眸看过来。旁侧茶楼灯笼之内的光线照射在他身上,为他的长睫与藏蓝衣袍边缘洒上点点金芒。

  而他修长的掌心摊开,其上出现三个陶瓷玩偶。

  白猫、白狐与黑狗。三个玩偶个个仅有鸽蛋大小,被朱红长绳细心串起。

  陆风惑稍微有些惊喜,又带着些许诧异,“那个摊贩不是将所有玩偶都卖完了吗,这些是从哪里来的?”

  宋孤阳闻言眼眸微弯,语带笑意,“摊贩家中尚有存货,这是让人去那摊贩家中取的。”

  陆风惑接过那串玩偶。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

  方才那件事情,他自己都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只是一个玩偶而已,送人便送人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宋孤阳却会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重新为他取来了三个。

  陆风惑上前,撞入宋孤阳的怀抱之中。

  “我很高兴。”

  宋孤阳忽然被抱住,怔愣片刻。

  那原先放着玩偶的手掌还僵硬在半空中,须臾之后,将陆风惑更深地拥入怀中。

  天色全然黑下来的时候,陆风惑和宋孤阳坐在一家酒馆二楼,看着镇上的夜景。

  陆风惑手中几坛花酿。

  说起来,宋孤阳会出现在酒楼之内,完全是因为陆风惑。

  在听闻花酒节是为了祝福花神,祝福的方式便是喝花酿,而花酿种类繁多,不仅仅有桃花酿,还有梨花酿、莲花酿等等之后。

  陆风惑狠狠地心动了。

  陆风惑最爱尝试新鲜事物了。这里这么多酒,听起来就很不错。而且花酒节嘛!祝福花神,自然要喝花酒!

  于是陆风惑将宋孤阳拉到了酒馆,还在二楼巨大的窗台旁边找了个绝佳观景位。

  此时带着凉意的微风迎面而来,手中酒坛散发着淡淡的花香与醉人味道,而喜欢之人就在身旁。

  陆风惑十分兴奋。

  太过高兴了,喝下了不少酒酿。

  半个时辰之后,陆风惑脸上带着些微的绯红,似是有些醉了。

  宋孤阳取来一个巴掌大的白瓷碗,在碗中倒入些许花酿。

  沉默片刻。

  看着碗中那清冽的酒液,再看一眼陆风惑的模样,宋孤阳有些疑惑。

  这酒酿……当真那么好喝?

  宋孤阳极少喝酒。此前除了徐远鸿劝他尝过两回,那便是在边城喝过一回了。

  酒液带着些微的辛辣,入喉的感觉并不好受。况且饮酒过后,那种思维迟钝的感觉十分糟糕。

  宋孤阳并不是很喜欢喝酒。

  但是此时此刻,宋孤阳将那白瓷碗送入唇边,轻抿一口。

  属于蔷薇花特有的芳香弥漫,与些微的辣意一起席卷开来。

  意外的尚且可以接受。

  陆风惑坐在木塌上。

  眼前之人一身长袍藏蓝,肤色雪白。那修长的手指端起白瓷碗,迟疑地看过来一眼,随后将白瓷碗送至唇边。

  樱色的唇上沾染了些许水色。

  那人眉间轻蹙,随后舒展开来。

  这是看他喝酒,所以尝试一下味道?

  宋孤阳,你又ooc了。违背自己原则的事情,你为我做了不止一次。

  陆风惑伸手,抓住身前之人的藏蓝衣袖。

  对上那浅茶的瞳眸,看着那颇具古韵的熟悉眉眼,陆风惑轻笑一声,“好喜欢你。”

  宋孤阳与陆风惑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即使知道陆风惑喜欢他,但是也从来没有听陆风惑说出口过。

  陆风惑这个人太过神秘。

  无人知道他的来历,也无人知道他曾经经历过什么。他就像是凭空而来,突然代替了镜月宫宫主。

  这意味着,有关陆风惑的事情,他是无法知晓的。

  无法知晓,也无法掌控。

  陆风惑从未说过表达爱意的话,也从未亲口肯定他们的情感。一直以来,都是宋孤阳处于主动的地位。

  若是将来某日,陆风惑想要离去,宋孤阳甚至没有任何立场去挽留他。毕竟,陆风惑从未承认过什么。

  此时,听见陆风惑的话语。

  手中白色瓷碗倏然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清冽酒液洒了一地,而那瓷碗顺着木制地板滚了数圈,倒扣在地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