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某座边城。

  陆风惑坐在茶楼之内,津津有味地听着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古代话本虽多,但是那些话本全都是繁体字,看着不太顺畅。再者有些话本写得文绉绉的,故事还太过保守,千篇一律。要想看到优秀的故事,不如直接来茶楼听书。

  一连在这里待了两个月,陆风惑十分愉悦。

  今日的茶楼格外热闹,一楼的座位几乎全都坐满了。说书先生是个微胖的中年人,他一连讲了两个时辰,讲得口干舌燥,这会儿正坐在下方休息。

  中场休息时间,下方客人们互相交谈起来。有客人提出建议,高声吆喝:“说书的,这一连几个月都是这么些故事,我等早就听腻了!不知茶楼之中是否有什么新的话本?”

  客栈之中哪有什么新的话本?他们这里地处边城,消息本就不灵通,有话本就已经不错了。说书先生苦笑摆手,“没有没有,能讲的都已经讲出来了。”

  此话一出,不少客人觉得扫兴。三五个直接转身离场,去外面寻欢去了。也有脾气暴躁的,竟然直接砸了场上的桌椅,放话道:“少爷我今日不高兴,来这里找乐子。听来听去都是那么些,真是令人烦躁。少爷我放话出去了,今日你们就算是编,也要给我编一个故事出来!编得好了,少爷高兴了,少不了你们的赏钱!”

  此人正是边城几家纨绔之一。

  此人放话完毕,立刻有其他纨绔出声附和。这些纨绔整日饮酒作乐,无所事事,偏偏他们家里不缺银子。可以这样说,边城谁要是招惹了他们,可要头疼好一阵子。

  今日茶楼东家不在场,说书先生急得额头直冒冷汗。他只是个说书的,又不是写书的,哪里懂得编出什么故事?再者他都已经年近四十,又想得出来什么故事?

  眼看休息时间快要到了,说书先生看那些纨绔砸桌椅的那个势头,差点没忍住直接转身跑了。正在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只见讲桌之上走上了一个人。

  那是个芝兰玉树的青年。青年穿着一身白衣,外罩一层雪色轻纱。他的肤色白皙,五官生的极好,笑起来时眉眼弯弯,清皎潇散。好一个谪仙也似的人物!

  茶楼有片刻的寂静。

  陆风惑一拍醒木,出言朗声道:“故事从一个小镇说起。”

  “小八是一个茶楼伙计,某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来到了一块新大陆。这是个新奇的世界,这里的人竟然可以修炼成仙!但是小八很快没有心思去感概这里的一切了,因为他觉得他很痛,全身都如遭火烧!

  床前站着一个大叔,那个大叔端着一碗汤药,哭着给小八喂药,嘴里还伤心地喊着:“我可怜的少爷!可恨他们吴家欺人太甚!老爷夫人去世以后,他们欺负少爷孤身一人,竟然抢走少爷的传家戒指不说,还毁去了少爷的经脉!他们是要断了我家的后路啊!”

  小八没有说话,只是在心里笑了一声。吴家虽然已经抢走他的传家戒指,但是那戒指已然认主。他也不知道戒指是怎么认主的,或许是原主被吴家毁去经脉的时候,爆发了极强的求生欲,这才将戒指认了主。他如今全身火烧并不是因为经脉被毁,而是因为经脉正在被戒指重塑。戒指与他神识相连,此时戒指正在源源不断往他身体之中传输灵力,重塑他的经脉。

  经脉重塑极其痛苦。小八花了两天的时间,这才将经脉重塑完成。两天之后,小八睁开眼睛,他全身都是厚厚的污浊之物,修仙之人就是要将身体之内的污浊之物尽数排除,借此走上升天大道。他此次重塑经脉,排除了如此之多的污浊之物,可想而知,他的实力提升了多少!

  照顾他的大叔走进房间,看到小八的第一眼,便喜极而泣!他还以为少爷回不来了,没想到如今醒过来了。再一查探,大叔惊喜得不知道怎样才好。少爷竟然进阶了!如今的少爷是练气期三阶!!这已经是多少人一辈子都到达不了的成就了!要知道吴家老祖才几阶?吴家老祖也才堪堪三阶巅峰!也就是说,如今的少爷已经拥有与吴家一战之力!!

  这整座镇子,练气三阶的有多少人?恐怕不超过五人!像少爷这样二十岁的练气三阶又有多少?没有人!没有一人能在二十岁时到达如此成就!少爷拥有如此成就,或许很快就能将传家玉佩拿回来了,那可是老爷与夫人的遗物!大叔欣慰地快要哭出来了。

  小八连忙安慰大叔,“大叔莫哭。吴家欺人太甚,但是你不要担心,我一定会前去讨回公道。从今往后,没有人可以欺负我们!!”听闻此话,大叔又哭又笑,抱着他直点头。

  小八很快动身前去吴家。吴家门口站着两个守门之人,他们全是练气一阶巅峰的修士。守门之人看到小八,哈哈调笑道:“是那个废物!听说他爹娘生前给他喂了不少灵丹妙药,那废物依然没有到达练气一层。吃了那么多药,连修仙的大门都迈不进来,真是令人笑掉大牙!”

  “前两天老爷带人前去废了他的经脉,他如今竟然还没有死?不过死与没死差别不大,经脉都已经毁去,今后也就只能是一个凡人了,这与废了何异?不过他如今来吴家干什么,来讨回公道吗?就凭他?哈哈哈!”

  小八并未说些什么,只是释放出周身灵气。高阶修士对于低阶修士具有压制作用,小八此举一出,看门的两个人立刻被威压压得跪倒下来。他们满头冷汗,一时惊惧不已!这种威压,他们只在老祖身上体会过!就连家主身上都没有如此强大的威压!这小子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才两日不见,他莫非不仅修复好了经脉,而且一举迈入练气三阶?!!恐怖如斯!!

  “把你们家主叫出来。”小八如此道。

  两个门卫立刻屁滚尿流地前去叫人。

  吴家家主很快就出来了。他是个练气二阶的修士,今年已经两百岁了。他看见小八,感受到小八身上的威压,不禁内心一沉。虽然不知道小八是怎么回事,但是吴家家主知道,他前两天才带人毁去了小八身上的经脉,小八今日恐怕来者不善。修仙之人讲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小八会不会也毁去他的经脉?或者做得更过分一点,小八会不会杀了他?若是如此的话,他不如先下手为强!抢占先机将小八给杀了!就算他杀不了小八,想来也不会死掉。因为他们吴家可是有老祖坐阵!!他如今是练气二阶巅峰,对上小八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如此想着,吴家家主五指成爪,向着小八心脏抓去!

  然而小八是练气期三层,哪里会让他如愿?只见小八径直伸手与他对上。二人隔空对掌,吴家家主甚至没有摸到小八的一根毫毛,便立刻被拍飞出去!他呛出一口鲜血,满脸皆是惊愕。他可是修炼了两百年的修士,竟然如此轻易就落败于一个毛头小子?更别提这个小子两日之前被他废去经脉,没有任何修为?!!这小子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密银戒指掉落在地。小八捡起戒指,没有去管吴家家主,径直转身离开了这里。”

  ……

  陆风惑讲的是升级打脸流爽文。他本来就是大神级别的白金写手,虽然用词不够优美,甚至有点简单粗暴,然而他对于文章节奏的把控精准到了极致。对于这类修仙爽文,陆风惑信手拈来。

  这一类的文章就是快餐文学,对于还停留在书生狐妖之间情情爱爱的话本来说,这类文章简直惊世骇俗。茶楼之内很快安静下来,众人都沉浸在话本之中。

  一连讲了两个时辰,陆风惑已经讲到小八飞升去了神界,然后在神界遇到太乙真仙的事情。神界也有等级划分,最高级别的是仙帝。对于这类升级流爽文,其实非常简单。没有对手就创造对手!对手打压主角,主角打脸反转,这就完成了先抑后扬的过程,也能吸引听众继续将故事听下去。

  只是时间已经不早。外面天色早就暗了下来,陆风惑估摸了一下时间,如今差不多已经晚上七点了。正好他讲得有些累了,于是便敲下醒木,示意已经结束。

  然而已经听得入了迷的众人哪里愿意这样放弃,纷纷请求他继续讲下去。那个带头闹事的纨绔竟然直接扔了三块金砖过来。

  陆风惑捡起讲台之上的金砖,觉得这重量足够沉重!没想到啊,说书竟然如此挣钱??

  然而他实在有些饿了,于是朝着台下听众莞尔一笑,扬长离去。

  听众只看到那神仙也似的人向着他们一笑,个个都看花了眼。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人早已走入人群之中,再也不见了。

  陆风惑虽然走了,然而他留下的影响是巨大的。接下来几天,城池之内一直流传着小八的传奇故事。故事越传越广,多半的人甚至对于修仙等级烂熟于心。

  “修仙这事情很简单!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分神、合体、渡劫。小八就是这样练下去的!只不过可惜了,我等并不知道神界的等级划分。小八明明已经去了神界,当日那个人却并没有继续讲下去。那日的听众竟然都是傻的吗,竟然让那说书先生逃了去??!”

  “谁知道那说书先生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啊?”

  “不清楚。听说此人是中途突然出现的。根据当日听众的传话,那人穿着一身白衣,容貌不似此界中人,令人一见便难以忘却。那人对于修仙之事如此清楚,容貌又如此出众,你们说,他会不会是修仙之人?说不定他已经飞升进入了神界,所以才对神界之事也如此清楚!”

  事情此后越传越离谱,甚至传出了十多个版本。有人说,城内出现了一个神界之人,下凡在茶楼听书,顺便讲了讲自己的事迹。有人说,茶楼之内有人穿越去了异世界,然后修炼成了神仙……每个人都说自己说得才是正确的。甚至有不少人前去茶楼询问小八和仙人在哪里。

  茶楼一时人满为患,生意也是日日爆火。不少人都在猜测小八和仙人是什么关系。是不是仙人曾经是茶楼小八,随后某天去了异世界,修炼成神之后又回到了此方世界,一时兴起将自己的事情当作故事讲了出来。

  无论外界如何喧嚣,这都影响不了陆风惑。陆风惑现在在哪里呢?陆风惑现在在茶楼最顶端的雅间之内,疯狂奋笔疾书。那日陆风惑从讲桌离开之后,就被茶楼老板请去商谈了。茶楼老板请求他将故事写完,交由茶楼留底保存,茶楼会给出稿费。

  陆风惑原本并不想接的,奈何老板给的太多了!这位老板也当真有气魄,几乎是倾尽所有,只为了拿到陆风惑故事的手稿!这份决心不可多得。不过陆风惑知道,他写出来故事的商业价值只会挣得更多。

  如今满城的人都在寻找他,陆风惑不好出门,于是干脆将这件事情接了下来。这个故事并不长,预计有二三十万字左右。他每日写个两万字,半个月就能写完。

  写完整个故事之后,全城热度依旧不减。事情甚至传到了附近的几个城池中去,他们都说这边有人修炼成仙,飞升进入了神界。

  陆风惑有些好笑,忙让茶楼老板出去辟谣。茶楼话本已经写完了,老板吊了外面的人大半个月的胃口,如今立刻让说书先生继续将故事讲下去。

  故事有了后续,茶楼又有了辟谣。全城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故事本身,而不是陆风惑身上。陆风惑这才得以自由出门,不过外面还是有不少人暗中观察他。

  陆风惑写书期间,没多少人与他接触。除了茶楼老板,说书先生,就只有一个那日闹事的纨绔了。那纨绔姓宗,名字倒算好听,唤作宗书意,和他本人一点都不搭。

  宗书意那日听了故事之后,一时惊异不已。他深刻喜欢这个故事,家里有有钱,于是每日来茶楼寻找陆风惑。茶楼老板被他塞了银钱,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样算来的话,最近半个月以来,陆风惑接触最多的人竟然是宗书意。

  此时此刻,陆风惑走在大街之上。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干脆前去寻找宗书意,拖着他一起出去玩。宗书意见状干脆喊上所有纨绔,一群人在城中走街串巷,四处玩乐。

  天色不早,一行人各自分别。陆风惑觉得这群人会玩,讲义气,这群纨绔也认为陆风惑为人不错,会来事。他们很快称兄道弟起来。

  在街口分别的时候,宗书意单独将陆风惑拉到角落,告诉他,“你可要小心茶楼里的那个说书先生。就是那个什么,姓余的。此人表面看上去十分和气,实则心眼很小,一肚子坏水。他就是个口服蜜饯的笑面虎!那天我就是看他不顺眼,所以才会在茶楼闹事。你虽然给茶楼带来不少生意,然而风头太过,当心他对你下手。”

  陆风惑近日来也觉得那说书先生有些奇怪。他于是点头表示知道了,还说改日请宗书意喝酒。

  宗书意开心地答应下来。

  陆风惑正在想那说书先生的事情,没想到回去的路上,这便撞上了说书先生。说书先生姓余,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他将陆风惑堵在暗巷,身边还跟着两个壮硕的打手。

  陆风惑惊讶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行事?”

  余先生并未说话。半个月之前,陆风惑帮他解了围,他的确有些感激。然而此人风头太盛,写出来的故事也太过精彩。茶楼老板有意与他继续合作,不过这一次,老板想让他亲自上台说书。

  若是陆风惑当真亲自上台说书,哪里还有他什么事情?他还有一家老小,若是说书的位置被陆风惑抢了去,他又该如何是好?

  余先生思来想去,打算先行解决这个隐患。左右陆风惑孤身一人,话本又已经编写完毕,当前与茶楼两不相欠。他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将陆风惑赶出城去。

  打手一身腱子肉,看着特别唬人。他们手上还拿着锁链和麻袋,打算将陆风惑打晕之后锁好,用麻袋扔到城外去。临走之前再将这人打一顿,这样此人便再也不敢回到这里。如此想着,两个壮汉作势要上前打人。

  陆风惑却出乎意料地十分配合。他伸出双手手腕,主动让他们上锁,口中还叹气道:“知道你们不容易,也是收钱办事,那我便配合一点。来吧,将我给锁走。”

  两个打手面面相觑。犹豫之间,还是上前将陆风惑给锁住了,口中还道:“算你识相。”

  余先生依旧面色温和,“我也是迫于无奈才出此下策,还望你不要怨我。你已经挣够银两,此后就不要再回来了。否则下次回来,我要取的定然就是你的性命。今日你态度不错,那我也便不再为难你……”他的话还未说完,蓦地停了下来。

  两位打手正奇怪间,看见余先生正往陆风惑那边看去,于是也转头看去。只见陆风惑手腕之间挂着一串沉重的深黑铁链,然而此时此刻,陆风惑手指搭在那铁链之上,将那铁链当作泥巴随意揉搓成各种形状。

  不由得惊诧!

  此人……莫非真是仙人?

  气氛诡异异常。

  “你说什么?”陆风惑刚才没听清楚。

  余先生哑口无言,少顷拔腿就跑!两个打手见状连忙跟上,三人很快消失不见。

  跑什么?好歹帮他把铁链拿下来啊喂!

  陆风惑无奈,只能自己将那铁链掰断,随后找了个回收铁器的地方扔掉。

  自那以后,陆风惑再也没有见过余先生。听茶楼老板说,余先生似乎请辞去了别处,再也不回来了。茶楼很快请了新的说书先生,一切事情一如既往。

  闲适的日子很快又过去了半个月。某天夜里,陆风惑反复睡不着,干脆起身出门去了。此时正是亥时,街上行人不多。陆风惑径直去找了宗书意。

  “宗兄?宗兄!睡了没有?”陆风惑敲了半天房门,见没有人开门,干脆直接破门而入。

  宗书意正在睡觉。他被子也不盖,在床上睡了个四仰八叉。

  陆风惑直接把他摇醒,“睡什么睡?和我一起出去嗨!”

  宗书意从床上坐起,头上成了一个鸡窝头。他本来有些起床气的,睁眼看见陆风惑那张好看的脸蛋,瞬间原谅了他。

  “去哪里?”宗书意询问。

  陆风惑直接带他去了酒楼。

  宗书意还有些想睡觉,于是他抱着一个酒壶,边喝边打瞌睡。

  陆风惑则直接举起酒壶干了起来。

  片刻之后,宗书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陆风惑提起桌上的白瓷酒壶,坐在二楼窗台吹风。

  夜风清凉,吹在身上格外舒适。一轮圆月高悬夜空,月光洒落而下,给周围的一切都盖上了一层轻纱。月色极美,然而一个人赏月,难免少了些趣味。陆风惑不由得想起宋孤阳来。

  宋孤阳……如今在何处?

  陆风惑还未想出答案,便看到街角出现一个人影。那人穿着一身素白衣裳,墨色长发被白色发带束着。他的肤色雪白,眼瞳是浅淡的茶色,看起来澄澈到了极致。

  不由得怔愣。

  酒意上头,陆风惑从二楼跳下,走到那人的身边。凑得近了,能闻见他身上的雪松檀香。

  “孤阳、扶光。遥不可及的太阳啊。”陆风惑牵起他的手掌。

  这人的手足够好看。雪白、骨节分明,看起来有如上好的羊脂白玉精心雕琢。

  “又喝酒了?”宋孤阳声音清朗。

  “嗯。”陆风惑声音极轻,听起来倒像是在撒娇。他牵着宋孤阳手掌的手逐渐向上,拂过宋孤阳的素白衣料,随后将他轻拥入怀。

  满怀的雪松檀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