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至,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京都大街更是比往日热闹不少。

  今夜,柏秋行给人休了假,柏府放出去不少人,时松自然也在其中。

  以前年三十,他总是会带些礼物去看望自己小时候所待福利院的院长,寒暄几句,然后一个人回出租屋里吃饭。

  别人都是一大家子围在一起,其乐融融,年味十足。到他那里,所谓的年夜饭,其实也只是比平日吃得好些,气氛倒也无甚差别。

  只是他会在零点倒计时的时候,一个人站在窗前,看着屋外漫天烟火,挂上笑,再对自己默默地说一句:“新年快乐!”

  以独身享受繁华,而后便是漫长的落寞。

  这是时松第一次过不一样的年,他好奇地东张西望着。

  京都大道人挤人,热闹人声入耳。小孩手里拿着炮仗四处撒欢儿,烟火四舞。

  时松找了个酒楼,人不算多,毕竟今天这日子,都是在家和家里人吃完了出来逛的。

  许是看他穿得周正,店老板凑上来搭着话:“哟,这位公子今儿个不在家吃?”

  时松回之一笑,淡然道:“家里没人。”

  “哎呦瞧我这张嘴!”店老板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以示歉意,“公子今晚来此也算是瞧得起咱们店,今晚就给公子免费送份招牌菜来!”

  时松笑着道了谢,点了些菜,还要了好些酒。

  “不醉不归!”他端盏看着,小声对自己说。

  外面一连爆竹声,热闹无比。

  时松推开一点窗扇,透过窗缝看着下面涌动的人群。

  除了饭菜酒香,还掺杂着炮竹的烟火气,但他格外喜欢这种味道。

  今年虽然也是一个人过,不过和着这些喧闹声,他总觉得心绪比往日要激动些。

  烈酒下肚,他突然想起,之前罕琅问他,离除夕还有多久?

  现在想想,她应该是很想见见这盛大热闹的场面吧。

  如今真到了,却不见人。

  他有些难过,仰头又喝了一杯。

  不知酒过几巡,他脑海里忽然又闪过一个念头,柏秋行吃年夜饭了吗?

  其实那句“如果必要时”,他心里还没过得去。每次想起来总会隐隐地难过。

  毕竟自己是真的把他当朋友,他却说出那般伤人的话。

  时松木讷地看着满桌狼藉,过了好久,他又叫来了店老板。

  “公子可还要些什么?还是说对小店的招待有什么不满的?”

  时松掏出些碎银搁在桌上,朝中桌上的几盘剩菜指了指,都是剩得比较少的:“这几道菜再做一份,拿东西装着,我要带走。”

  不知过了多久,他手上便多了个食盒。

  时松慢慢地出了酒楼,他有些头晕,也不敢真喝得太醉。要是等会儿回府找不到路,这么冷的天,他可就要裹着红渣白雪睡大街了。

  今天没有下雪,但积雪未化,地上还是能留下浅浅的脚印。

  化雪天最冷,时松抄近道钻进巷子里,目光所及由霓虹转为青黑,只是烟火炮竹声响不绝入耳。

  人都在繁华的街道上,巷子里倒是人少。

  提着食盒走了一阵,他猛然驻足,抄起竹竿毫不犹豫地反手一捅。

  身后传来窸窣声响,一道黑影闪至他跟前。

  他喝了酒有些迟钝,若是平时,在他拐进巷道的那一刻就该发觉了。

  “我怎么感觉先生又厉害了些?”

  时松一听这个声音就犯恶心,刚刚那顿年夜饭差点没吐出来。

  他拿着竹竿抵住韩直,抑制住翻腾的胃:“让开,今天过年,咱们各退一步。”

  韩直没有丝毫要让的意思,戏谑道:“今天过年,我瞧着先生也是一个人,不若咱们二人结伴,一同过?”

  “韩直,”这是时松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叫名字,“你知不知道,我很恶心你。”

  时松原以为他会当场发怒,再怎么着也会口不择言。结果意外地,韩直仿佛更兴奋:“当然知道,这样才有意思啊!难道先生不觉得?”

  疯子。

  时松知道此人讲道理是行不通的,便不再与他浪费口舌。

  他看着对方胸口,以竿为刀而去。

  对方也不给他得逞的机会,使着尖勾将竹竿划破。一路裂展,整竿破碎,裂口割破时松握竿的手,倒惹得一手血。

  他真的很讨厌韩直的这个物理外挂。

  时松又从旁捞起一截短木杵,正要往韩直身上打去,就见对方看着自己身后,说了一句:“哟,柏大人。”

  时松闻言一个分神,就这么一瞬,冰冷弯钩直抵他脖颈。

  手上的东西都被打掉,他被迫后退着,直到背抵墙面,退无可退。

  “先生可别怪我使诈。春宵一刻值千金,更何况是在这除夕夜。”韩直漏出了胜利者的笑容,“我耐心不够。”

  许是想到了之前在马渡山密道的经历,他又用膝盖顶住时松的腿,满是威胁意味:“先生这双腿可别乱动,我不确定在我吃痛的时候,这钩子会不会划伤先生。”

  时松一双手刚有动作,脖颈上的弯钩就已经刺破皮肤,双腕又被人扼住,韩直附在他耳边,笑呵呵道:“我都说了,让先生别动。”

  时松气得咬牙道:“你他妈!滚啊!”

  “先生生气了?”韩直没再管时松的怒吼,他舔掉时松脖颈的血,又换了一处。

  那种湿热感让他感觉很恶心,他有些呼吸不过,偏头干呕着。

  韩直松掉他的双腕,捏着他的下巴掰过来,让他直看着自己。

  他以享受之姿看着眼前人无比厌恶的神情,笑说道:“就是要这样。”

  疯子!当真是疯子!

  时松执拗地偏过头,盯着巷尾,脑子飞速旋转想着对策。

  韩直也偏头,那张脸离他越来越近。

  时松不得法,想用双手将脖颈抵着的东西掰开,只是手一动,那钩子就越深,脖子的痛感就更清晰。

  就在刺痛加深的那一刹,就在时松打算殊死一拼的那一刻,他乜着巷尾不全的人影,愣道:“……大人?”

  韩直低笑出声,吐息就在他面前:“先生未免太单纯了些,这个借口我才用过,你觉得我会——”

  话未说完,他就感觉到了。就在猛然侧头的那一瞬,他对上了巷尾渐至的柏秋行。

  柏秋行也看见他了,疾步而来。

  韩直不及思考,撤步飞檐而走。

  时松猝然被松开,踉跄了一会儿才站稳。看着来人,他尽力稳住声音,招呼道:“大人。”

  柏秋行本想追着去的,但看着时松似有些站不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借着微光打量着时松,语气比平时急切了些:“怎么样了?可有伤着?”

  时松只是摇摇头。

  这种经历说出来太丢人了吧……

  “大人怎么来了?”

  柏秋行不知道。

  他今夜只是去给魏忱送些东西,送完东西回来时,直觉让他走到这里来的。

  “大人可吃过年夜饭了?”时松蹲身捡食盒,无奈叹声,“都洒了……”

  柏秋行有一瞬的诧异:“给我带的?”

  时松没回他,看着稀碎的食盒和盘子菜肴,唉道:“算了,喂狗吧。”

  “……”柏秋行还没来得及感动。

  今年也是奇怪,腊月都过完了,三更冬的腊梅却开得正盛。

  满园的腊梅香气,幽雅清甜。

  时松酒未醒,浑身还带着酒气。他总感觉刚刚在巷子里发生的事像是做梦,一个恶心怪异的梦。

  他正准备回房时,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对柏秋行道:“对了大人。”

  “嗯?”

  “新年快乐!”

  柏秋行眉峰上扬:“你也是。”

  时松笑着摆了摆手,又转过身准备回房。

  借着院子里的光,柏秋行陡然看见他脖子的一抹红,刚扬上的眉宇此时又收了回来,连带眉头也微蹙。

  他几乎是手比嘴快地将他拉住:“等等。”

  还没等时松反应过来,氅衣绒领就已经被他拨开。

  净白侧颈有一处细小的伤口,血迹已经干了。朝后一点,还有一个殷红的牙印。

  时松后退一步挣开,不爽地皱了皱眉,拉起领子遮住。

  “你——”柏秋行半天也不知道如何说下面的话。

  他有些愤怒。

  不是对时松,是对姓韩的那个人渣。

  时松显然不想提这个,他的手隔着绒毛覆着那处,只是在回房的时候落下了“没事”两个字。

  柏秋行看着他进了屋,自己立在原地不曾动摇。直到时松房间里的灯熄了,他才撤步,不过并未立即回房,而是叫来了马总管。

  他无意地捻起一支笔把玩着,不知想到什么猛地发力给折断了,语气比平时冷了不少:“告诉崔言,带人去找韩直。一旦发现踪迹,直接杀,别给他活命的机会。哪怕是躲在彭宅里的,也要想办法给我杀了。”

  翌日清晨,时松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他昨晚喝了酒,起来时还有些头疼。

  “来了。”他含糊答应着。

  怕外面的人等久了,他也没穿外袍,马尾散乱地从木施上拉了个氅衣披上就去开门了。

  门外的柏秋行见他那副混乱模样顿了一下,目光不自觉落到颈侧的伤痕上。

  过了一夜,那个伤口已结痂,只是稍靠后的印子更明显了。

  时松见他不说话,也看出来他目光落到何处,便眉头微皱拉着氅领往上拢了拢,问道:“怎么了大人?这几日不是休沐?大清早的我还想睡会儿呢。”

  “……”柏秋行收回视线,“别睡了,收拾一下,跟我去大理寺。”

  时松直觉不好,皱了皱眉:“去大理寺干嘛?”

  “田言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