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然,偶有寒风吹过,卷起尘埃来,又落定。

  晚膳时间都过了,时松才悠悠转醒。

  他整个人还处于懵然状态,一时间没想起这是哪儿自己在干嘛,甚至摸了摸枕边想拿手机看看时间,是不是该去上班了。

  摸了半天不小心扯到伤口,疼得不行,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醒神。

  哦,我都穿书大半年了……

  他坐起身揉了一把仍无血色的脸,环顾四周,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坐在地铺上的自己。

  房门轻响,崔言端着案盘进来了。

  “阿松醒了?正好,快来吃饭。”

  时松木讷起身,问道:“大人呢?”

  “大人和袁县令在前厅议事,闵清跟着的,不必忧心。”

  “我忧心他干嘛……”时松拿起筷子,“大人也吃过了?”

  崔言:“……”

  嗯,你不忧心。

  “一行人就差你了。”

  夜渐深,时松点起一盏火烛,放在桌子。

  纱布一圈圈褪去,刀口漏出来。时松借着微光看了看,一片血口肉绽。

  他心里已经把孟凡尧骂死了。

  时松疼得眉间直拧,沁出些许冷汗来,只得躬身趴在桌子上才能缓解些。

  他打开药瓶子正往伤口撒药,门口突然一阵动静。

  他寻声看去,就见吴晟扶着柏秋行回来了。

  柏秋行似是顿了顿,依旧目光无神。

  时松没管他二人,只招呼了一声“大人”便又低回头撒药了。

  里衣歪歪斜斜地搭着,袒露一片。

  柏秋行突然道:“出去。”

  “?”时松抬头,结果发现他说的是吴晟。

  时松心里悔恨吐槽,就不能挑个好时候吗?早知道就不出声招呼他,让他以为自己不在就好了。这会儿把吴晟遣走了,自己还得去扶他坐着。

  他只得草草将纱布缠着,随便打了个结,覆手拢了拢衣服,连衣结也没来得及系,就起身去搀柏秋行了。

  “大人,今天有什么发现吗?”

  没想到柏秋行反问他:“你觉得那把火是谁放的?”

  时松将衣服穿好,叹了口气:“不清楚,查查赵将军身旁的副将吧。”

  他是真的不知道到底是谁,他只记得,这起案子和赵清手底下的人脱不了干系。

  原本该是张齐敬借手放火,将祸水引到南疆身上。赵清失职是必然的,可若放火之人与她有着联系,那性质就又不一样了。

  “新的驻守将已经在往谷城的路上了,离开京都两日有余。”柏秋行语气也无情绪变化,“圣上的意思是,让驻守将经过明乐的时候,直接来取赵清的兵权。圣旨也在来的路上了。”

  时松一屁股坐在地铺上,抬头看着他,心有不安,问道:“新的驻守将是谁?”

  “张骓遥。”

  时松皱眉啧了一声。

  柏秋行:“没别的人了,太后也想要这个香饽饽。”

  本来此次的驻守将领有三个人选,大半的人觉得张骓遥最为合适。

  小部分以范怀戚和赵书毅为首的,则更看好前年的同武进士,王元南。

  而范淑章则一力举荐自己的亲侄子,范知善之子范彻景,也就是范怀戚的亲亲孙子。

  范怀戚不是不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曾经规劝过戒告过无数次,总是无用。

  因为朝野政事,父女二人关系垂危。

  他一生育得两儿两女。

  长子范知仁现任刑部尚书一职,次子范知善乃禁军统领。

  两女也皆为众人叹辈,大女儿范淑章为当朝太后,二女儿范淑桐为褚家主母。

  他一生为国,膝下子女却有的只想着争权夺势。

  他觉得是自己没能教好,才让子女有了贪念妄想。他唯一能做的,便是不让某些不轨之心离得更远。少作些孽,赎些罪。

  “至高无上”四个字,就是极大的、可以让人忘却一切的诱惑。

  范淑章身为后齐之主的亲娘,却被自己儿子所忌惮,与萧予寄有着莫大隔阂。

  因为桐州乃范家根生地,而范淑章手里就掌着桐州的六万兵权,而且朝中有不少她的势力。

  萧予寄也知道这个位置难坐,自己的母亲有野心。他不想当个提线木偶,所以二人关系也并非外人所见的那样亲厚。

  所以范淑章举荐范彻景,萧予寄是万不可能同意的。

  也好在朝内风声一片倒,王元南不曾有过带兵经验,相较起张骓遥,实属不及。

  最后萧予寄依大局,定了张骓遥。

  不过——

  萧予寄多年来立于高堂,即使到处安插探子,也有未曾察觉的涌动暗流。

  若是再谨慎些,他便能知道,自己这个选择,也是错的。

  时松灭了火烛,老实躺回去,盯着屋脊叹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有些愁虑,未来能知晓的事,是越来越少了。

  月光穿过窗格照进来,屋内可见度便多了几分,盯久了也算得上分明。

  不知过了多久,一人披着微光,蹑手蹑脚地进了屋。

  他似有不安,在屋内摸索着好久,才找到了目标。

  一步一步,他绕过地上躺着的人,凑身到床边,拿出身后的匕首朝柏秋行喉颈猛然刺去!

  不过刚起手就被旁人截住了,手上力道之大。

  孟凡尧猛地一惊,即使蒙着脸也挡不住恐惧之色。

  “我说你真是,这手未免伸得太长了吧?”时松发力一扯,将他扔到地上,反手钳制住他双腕,一腿跪压着脊背,孟凡尧脸都杵到地上了。

  时松歪头通过那微弱月光打量着他。

  应该是今天下午睡得太久了,时松晚上瞌睡才少了,躺了那么久也没等来睡意,倒是等来了别有用心的孟凡尧。

  他不悦道:“孟尘枫,今天上午的事我没有同你计较,可那不代表我就是好惹的。”

  “你!”孟凡尧没想到自己蒙着面也能被认出来,十分恼怒,却又道不出什么话来。

  床上的柏秋行有了动静,倒真是一副一无所知的样子,发问道:“发生何事?”

  其实他是知道的,从孟凡尧进屋的那一刻他就察觉到了。正当要出手解决的时候,时松就先他一步制止了。

  时松朝孟凡尧脊背踢了一脚,当是报今天上午的仇,随即应道:“大人,捉了个贼。”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孟凡尧就被绑起来了,还是堵着嘴的那种。

  崔言刚给绳子打完结,便问道:“大人,要怎么处置?”

  “找人好生看着,事情处理完之前,别让他出来捣乱。”

  “要将此事呈回京都吗?”

  孟凡尧一个劲地挣扎,被时松按了回去。

  时松按着他的肩,接过话头道:“他爹堂堂正三品尚书,就算此事呈报给圣上,他后边还有太后那座大山,总不能让他死了。到时候怕也是白折腾了。”

  柏秋行盯着某处一动不动,眉峰微扬道:“回京都后就放了他,亏心的人总不该是我。”

  崔言见了他那副模样,出言道:“大人,你的眼睛——”

  柏秋行将他打断:“没什么起色。”

  “……”崔言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装瞎,但也没揭穿他。

  因为他觉得柏秋行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缘由。御史大人的心思,自己怎么可能猜得到。

  崔言道:“那大理寺那边怎么交代?”

  不待柏秋行回他,时松就说道:“随便扯个理由糊弄过去就行了嘛。”

  三人就这样当着被处理人的面商量完了处理办法。

  就在崔言快把孟凡尧带下去的时候,柏秋行出声道:“等等。”

  他摸起桌上的匕首,那是孟凡尧方才带来的。

  柏秋行扔给崔言道:“给他腰腹来一刀,再拖下去找大夫医治,注意着点别让人死了。”

  孟凡尧瞳孔猛缩:“……”要不然你还是给我个痛快?

  崔言看了看匕首:“……”我算是知道你说的要他还是怎么个还法了。

  时松捂了捂腰腹:“……”这姓柏的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第二日天色刚亮,阴暗的地牢便多了些人。

  赵江池先一步找到了赵清,他抱着铁门,急切呼道:“阿姐!”

  旁边正有人开锁。

  赵清听见这一声叫喊,抬眼闻声看了去,有些不可思议:“曲安?”

  “阿姐这几日过得如何?”赵江池扶着她肩看了好一会儿。

  赵清道:“尚可。大理寺主审?”

  “不是。”柏秋行被时松搀着进了牢房,“赵将军的案子,由柏某来查。”

  赵清了然,心想也是,若是让赵江池来审自己,那查案结果且不说朝中各路大臣信不信,怕是连自己都不信的。

  时松见赵清仍一副神清骨秀的样子,不禁心叹道,不愧是自己的偶像,就算被押在不见天日的阴牢里也能坐怀不乱。

  赵清看了一眼暗牢外靠着铁柱不语的萧洛钰,而后收回视线朝柏秋行拘了礼:“有劳。”

  原本柏秋行没打算让萧洛钰来,不过萧洛钰再三起誓不扰审案过程,只在一旁看着,他这才勉强应允了让她跟着。

  柏秋行微微颔首道:“多有得罪了,赵将军。”

  “无妨,柏大人也是秉公办案。”她发觉柏秋行眼里无神,并没有刻意盯着某处,而且旁边还有人扶着,略有不解,“柏大人的眼睛?”

  “小伤,过几日便好。”

  粮草被烧,赵清虽有疑,疏忽大意也是确凿,但柏秋行并没有把她当囚犯对待。

  他没有上刑具。原本该是在公堂之上审讯,他也并未将赵清提出这座暗牢给人难堪,只是私下里问着。

  时松给柏秋行置来木椅,顺道给赵清也搬来一个,不过她只道了谢并未坐下。

  赵江池拿着纸笔在一旁候着。

  柏秋行道:“赵将军可否将详情告知?”

  赵清抬头,似在回忆:“那日,我所带行伍刚到明乐,驻扎于县外。”

  不过再有两日便可抵谷城,赵清下令先整顿一番。一众人浩浩汤汤,她也并未打算进到城里,就驻在城外不远处。

  当天夜里,突然起了一片火。红光四溅,众人将最后的火苗扑灭时,那些粮草已经被烧个精光,山林也被波及不少。

  赵江池提笔皱眉,问道:“那夜里的巡兵呢?都没发现异样吗?”

  赵清缓缓道:“都死了。”

  时松思索道:“尸体呢?仵作检验过?”

  一旁的袁宕犹豫开口:“送进来的时候都烧焦了,就没有请仵作来。昨日已经下葬了。”

  在场众人一片沉默。

  此时,柏秋行慢声道:“那就再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