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巷里只挂着零散几盏灯笼,杂七杂八碎物堆满巷旁,能通人的只有窄窄的一条道。

  周围逐渐传来窸窸窣窣和衣服摩擦的声音。时松随手抄起一截断竹,那是整巷杂物中最称手且能自保的东西。

  柏秋行偏头看他:“你就准备用这个和他们打?”

  时松看着两手空空的柏秋行,困惑道:“……那该用什么?”

  柏秋行停足不答,莞尔点头道:“也行。”

  他夺过时松手里的那截竹竿,玩味般转了转,随即猛一发力往巷侧房檐上掷去。

  利器穿肉声和闷哼声在静巷里显得格外清晰。

  既然都被发现了,那些人也不再隐匿踪迹,纷纷从两侧房顶和巷尾现身逼近。

  来者皆蒙面持刀,一言不发就往柏秋行身上砍。

  “我草我草!!!”时松连滚带爬躲过劈来的长刀,他都快哭出来了。

  原著也没说来了这么多人啊!

  时松现在都悔死了,早知道刚刚柏秋行问他的时候就跑了。

  他只看过黄白书页上的一笔带过,哪儿能知道身临其境后的真刀真枪?

  柏秋行躲过蒙面人的袭击,劈手夺下一把刀,一手提起角落鬼哭狼嚎浑身发颤的时松问道:“到底是你保护我还是我保护你?”

  他快被吵死了,兵器交错声都盖不住时松哭吼的声音。

  “大……大大大人,”时松都被吓得口吃了,他歪身躲开对面的横刀劈扫,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的、小的也不想……”

  柏秋行将他扔到一旁刚解决完的无人清地,绕身将持刀扑来的两人捅了个对穿。

  时松一摸到身下的尸体,又是一阵哇哇大叫。平日死了人他都不敢看,更何况现在还拿人家死人当肉垫,他哪儿经历过这场面?

  柏秋行一脸不耐烦:“闭嘴,你好吵。”

  时松也不敢继续吼了,他颤颤巍巍拿起身下死人的刀,咬牙看着前面独挡的柏秋行,心里祈祷着萧洛钰赶紧来。

  虽然萧洛钰不会什么功夫,但好歹是当今圣上一母所出的亲妹妹,就这一项名头,那些人也不敢动她。

  朝堂背后势力交错,若是柏秋行今日死在了这儿,还能维护盘根于阴暗下的无数利益,最后再推个替死鬼出来这事儿便也就过去了。

  可若是萧洛钰在此出了事,那就不是利益上的事了。当今圣上肯定会彻查此时,调查权也不会下落给官员。

  这里的所有人都清楚,皇亲国戚不同于朝堂官员,前者自是金贵得多。

  眼见着柏秋行身侧一人的刀锋就要落到他身上,时松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提刀往那人身上一捅,被捅之人蓦地倒地。

  柏秋行听着身侧的倒地声,乜了一眼因为害怕到发抖,正闭眼深呼吸的时松,没说话。

  待到最后一个蒙面人解决之后,他才开口道:“可以睁眼了。”

  时松闻言急忙把手里的刀甩掉,一直惊恐地看着刚刚捅死的那个人。

  要是在现代社会,他可能马上就要跑去自首了。

  柏秋行蹲身查看,将蒙面人上下摸个遍,试图找到有用的东西。

  他头也不抬地问道:“第一次杀人?”

  时松轻“嗯”一声,还神游在刚刚的那一幕。

  他刚刚帮柏秋行,不是为“尽忠”。他知道,若是柏秋行死了,自己也没有活路。一条绳上的蚂蚱,容不得他多做思考。

  柏秋行缓缓道:“习惯就好,以后只会杀得更多。”

  确实如此,朝廷中想要他命的人数不胜数,柏府内没有几个人手上是干净的。

  时松缓过神来,怔怔地看着他翻着蒙面人的胸膛,呼了口气道:“是张齐敬的人。”

  柏秋行手上动作顿了顿,随即抬头不明所以地盯着他。柏秋行不是不知道这人是谁派来的,他只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证据。

  可——

  他忽地起身扼住时松喉咙,将他抵到墙角,冷声问道:“谁告诉你的?”

  他不得不心生戒备,就连自己都是见了张齐敬后才猜到的,时松这么一个未曾涉世的人,怎么可能知道这批人是谁派的?

  刚刚才回神没多久的时松又是心里一紧。他本来是好心给柏秋行提供线索,结果被这人反咬一口,心里直叫苦。

  我怎么知道的?我连你未来媳妇儿是谁我都知道!你让我怎么解释……

  时松陡然心生一计,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道:“大人,小的,小的会点,能算出些东西来……”

  柏秋行显然是不信的,正准备再开口时,时松又道:“大人家中有冤情未解,是为至亲之案。”

  此话一出,柏秋行眼中竟有了动摇之色。

  八年陈案,早已了结,但其中细节根本经不起推敲。只有他知道,那件案子被人动了手脚,真正该处决的人仍逍遥在外。

  他如今稳坐御史台,不仅为天子办事,还为那桩旧案,他父母身亡的陈年血案。

  柏秋行放了时松,许是默认了,也没再追问下去。

  时松顺了顺胸口,突然摸到什么黏糊糊的东西,他抬手闻了闻,是血。

  自己并没有受伤,那这血是哪儿来的?他看了看地上的蒙面人,又将视线落到柏秋行的身上,那白袍多了一道红,这血是柏秋行的。

  时松跟着小说电视剧有样学样,扯下地上之人的蒙脸布条,殷勤地给他缠上,还故作一副关心的口气:“大人啊,您怎么受伤了……”

  柏秋行也没躲开,只淡声道:“如果你没添乱的话,你大人也不会受伤。”

  时松:“?”

  想起刚刚时松提刀捅人的时候,柏秋行总感觉这小子是故意的,那刀锋擦着自己手臂而去。本来自己能应付得了的,结果被时松擦身一捅,送来了一道血口子。

  巷尾传来阵阵脚步声,越来越近。时松还道是未解决的余孽,心里一紧立马捡起地上沾血的长刀,躲到柏秋行身后持戒备之状。

  待来人走近了才发现,是马总管带的一队人。

  时松总感觉有哪里有问题,但死活想不起来哪里不对劲。

  “大人。”

  “没吐出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是死的。”柏秋行接过马总管递的帕子,擦了擦净白的手指,“和以前一样,处理掉吧。”

  ……和以前一样,时松不禁心想,他是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事了?

  以前看小说的时候,作者从哪儿开始写便只能从哪儿开始认识这个人。

  那么这个人在作者未提及之前的人生呢?柏秋行在作者未落笔的以前是什么样子的?他小时候也是这副脾气?

  大概时松这才意识到,这个人不再是书章上别人挥洒出的笔墨,而是真正有血有肉的人。

  柏秋行不再为虚无缥缈的勾勒所禁制,他以后的人生是得自己走出来的,不是靠别人写出来的。

  等时松神思完后,他已经跟着柏秋行出了巷子,在繁华街道走了一大段。

  时松跟在后面问道:“大人,我们去哪儿啊?”

  柏秋行没答他,只忽然停下了步子,眼底毫无波澜地看着不远处同样停步的女子。至少在时松这么一个对脸有极高要求的人来说,这名女子格外好看,艳绝气质与精致容貌相得益彰。

  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这个人绝非普通人。放在小说里,那也得是个女主级别的……等等!女主?!时松猛然看向她,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哪儿不对劲了。

  明明早该出场的萧洛钰,愣是一个影儿都没见着。

  萧洛钰眉梢一扬,先开口道:“柏秋行。”

  柏秋行只朝她微微一点头:“萧姑娘。”

  萧洛钰略带笑意:“没想到这么巧能碰上你,不若与本公主——”

  “不了萧姑娘,”柏秋行毫不留情将她还未说出口的邀请打断,“柏某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在此多做逗留了。”

  随即一拘礼,便借步而过。

  时松回头看了一眼还愣在原地的萧洛钰,心里吐槽,这么冷漠?以后够得你追妻火葬场了。

  柏秋行对后面的尾巴道:“你不用跟着我,回府去吧。”

  “……哦。”

  虽然时松嘴上“哦”了一下,但脚上还是跟着柏秋行。最后两人停在了流春斋,也就是刚不久才来过的酒楼。

  流春斋外尽是身着黑甲腰佩长刀之人,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门前一位负手而立的青衣公子,见了柏秋行,笑眉温言道:“子濯。”

  柏秋行脸上仍是没有太多情绪,颔首道:“遇归,里面情况如何?”

  魏忱转而看着那扇紧闭的门,语气平缓道:“听了你的,一个都没让跑,你打算如何处置?”

  时松见了魏忱这副模样,心里忍不住感叹,当真是个温润公子。

  柏秋行沉吟道:“多半与河堤坍塌案脱不了干系,交给大理寺吧,看看能不能问出些有用的东西。”

  能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最后的结果不过是找几只羊羔罢了。不过时松没将这话说出来,他怕再开口一不小心又惹到柏秋行的敏感神经,届时自己这条小命能否保住还未可知。

  魏忱点头:“行,那我就吩咐下去将人押过去了。”

  “有劳遇归了。”

  魏忱依旧一副淡淡的笑颜:“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将这些破事处理完回到府里时,已经午夜过半了。

  今晚非是晴夜,月亮正挂西枝,露出半个头来。墨云渐叠,片刻后将西枝月全然遮住,这分明是快要下雨了。

  时松给柏秋行拘了礼便退下往后院方向去,没走两步就被柏秋行叫住了。

  “你住的地方,不应该在哪边吗?”柏秋行指了一个与他所行之路截然相反的方向。

  时松撒起谎来也不脸红:“啊!那个大人,小的想起今日后院的池塘还未清扫,想着扫完了再回去睡。”

  柏秋行看了眼密云,随即悠悠道:“等会儿怕就要成落汤鸡了。”

  时松摆手连忙道:“没事儿的大人,小的很快就打扫完了,淋不着的。”他生怕慢一拍柏秋行就把他揪住往那个臭烘烘的屋子里塞去,话一落便没影儿了。

  时松回到自己睡了大半个月的窝,怀里还抱着一只小黑猫。

  这只猫是他才来不久后发现的,饶是也没人管,是只流浪猫。时松偶尔会给它一些吃食,结果这只猫认了主似的每晚都黏着他。

  他揉了揉黑猫的头,从怀里掏出半个馒头,掰成小碎食喂它,嘴里还嘀咕着:“小黑猫啊小黑猫,今天回来得晚了些,有没有饿着?”

  小黑猫舔了舔他手指以示回应。

  没过多久,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细雨打在池中荷叶上,泛起一股独特的新意香味,那是属于春雨后特有的味道。

  石桥下的一隅,将下落春雨隔绝在外。时松侧躺着,往上扯了扯被子,黑猫就在他头边蜷缩着睡了去。

  正当他即将进入梦乡时,耳边陡然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

  “这就是你说的很快就打扫完了?”

  方才柏秋行在石桥后将时松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本以为他来喂了猫就走,不成想过了好久也不见他从石桥底下出来,甚至等到下雨后能辨清的声音越来越小,他这才起了疑心。

  结果转步一看,这桥底下竟还别有洞天。

  时松:“……”他坐起身,对上桥外雨中执伞之人的视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黑猫被这道陌生的声音吓得钻进了时松的被子。

  柏秋行偏头看着池中雨打荷叶的景象,缓声道:“我不同意给你换个地方安置,你倒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好地方。”

  “……小的,小的知错了……”

  虽然此夜并不明朗,再加上朦胧细雨,周围尤为混沌,但柏秋行能看出时松那双眼睛里,满是委屈。

  “你觉得你错在哪儿了?”

  时松满脸真诚道:“小的不该违逆大人的话,私自找好地方住。”

  柏秋行:“……”

  他极为无语,良久后无奈道:“走吧。”

  时松不自觉抓紧了被子,迟疑道:“大人这是准备让我去哪儿?”

  “三更冬。”

  时松惊异得都怀疑是不是自己听岔了。

  柏府人口多,宅中小院也不少。而这三更冬,是柏秋行所住小院别名。

  “正好缺个打下手的。”

  时松喜滋滋地起身,他看了一眼外面越下越大的雨,犹豫开口道:“大人能否借我一半的伞……”

  最后,时松顶着被子抱着小猫,跟在柏秋行后面,去到了三更冬。

  天色还未亮,行人足迹带起石板路上水洼滴答,红墙之下的人行色匆匆,在身前之人的带领下拐进了一方高殿,随即进了侧殿等待传唤。

  贵妃榻上的女人正支着头闭目养神,满身的华贵缀得人优雅无比,那模样看上去不足四十,也不知真实年岁。

  半百嬷嬷附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她缓缓睁眼,慵懒道:“这又不是第一次了,这么点事都办不好。别让他进来了,哀家看见他就头疼。”

  她按了按太阳穴,语气颇为不耐烦。

  “打发了去吧,什么时候成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