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岁握着手机,在床边坐了好久,想了又想,还是没有给宁秋远打电话,毕竟他太不靠谱了。

  思虑很久,宁岁决定自己回去看一眼。到底是自己的家,没有必要恐惧成这样,没准所有的猜测都是错误的,只是巧合而已。

  这事儿不能拖延,陈烨木马上买了两张飞机票和宁岁去了机场,他们在飞机上略微睡了一觉。

  等飞机落地的时候,碰巧遇上上班的高峰期,路上人来人往。

  他们不是第一次来聊城了,马不停蹄便打了车往襄临去。

  出租车师傅絮絮叨叨:“哎呀,你们两个外地游客没事跑哪儿去干嘛,我们聊城好玩的地方有很多的,那儿是最荒凉的地方,我们本地人平时都不愿意去的。”

  宁岁问道:“为什么不愿意去啊?”

  出租车师傅打开了话匣子:“那还不是因为那里偏嘛,我们开车的都会特意避开那里,山路太多了车不好开,而且穷乡僻壤出刁民,万一来几个老头老太的,站马路中间收过路费咋办。”

  窗外的景色逐渐从摩天大厦变成了郊区的自建房,慢慢地变成了荒山野岭,土地也变得崎岖不平,从平原变成了山地,车子在路上不停地颠簸。

  出租车停在了刻着“襄临村”三个大字的石碑前面,宁岁和陈烨木下了车。

  离开一年了,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襄临是一个很大的村子,因为到处都是山,能安家落户的地方很少,大家的自建房便分散落在不容易被雨水冲垮的地方。

  刚走过村门口的小乔,离村门口最近的人家就有两个人说着方言朝村子里面跑去。

  “有外地人来啦——”

  也许是兴奋,也许是警惕。

  他们好像没有认出宁岁,只好奇地看着外面来的人。

  “刘婶,我是宁岁。”

  那两个往村子里面跑的人停住了脚步。

  “嗷,原来是岁岁啊。”

  村里的夫人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窘迫,在泥路边绞着手,墨迹了半天没有说出别的话。

  宁岁和陈烨木沿着小路,往村子里面走去。

  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这几十年这里永远都是这个样子。

  作为一个生长于这里的人,可以勉强接受他的腐朽与封闭,但是如有逾越法律界限的行为,就必须接受正义的审判。

  他们沿着狭小的山路走,村子的一个角落里,住着宁秋远。

  杂草丛生的路上,鲜少有人经过。

  宁岁深吸了几口气,来都来了,还是去看一眼吧。

  院子的门不知道到哪去了,难道宁秋远一个人在家闲的没事干把门给拆了?

  屋内的大黄狗正趴在地上睡懒觉,眼皮耷拉着无精打采,脖子上的链子把它拴在了旁边的枯树上。

  一看到宁岁,大黄狗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这可是无数次把幼小的它从棍棒中救出来的恩人啊!

  大黄狗猛地站了起来,发疯似的对着门口狂吠。

  “他妈狂犬病发了?叫什么叫就你有嗓子?”屋内传来宁秋远的谩骂声,不过屋子的门没有打开,里面的声音很嘈杂,似乎有很多的狐朋狗友正聚在一起。

  里面传来其他中年男性的声音,“别管那狗了,咱们继续,快快!我现在手感特别好。”

  依旧是老样子。

  里头传来窗户框撞上墙的声音,是有人猛地推开了窗户,朝着外面大骂:“你他妈再敢叫一声,我他妈立马掐断你的狗脖子!”

  是宁秋远。

  似乎他还准备继续骂下去的,但声音愣了一下,接着是在迟疑和辨认。

  宁岁和宁秋远眼神对上的那一瞬间,宁秋远仿佛一只彻底突破下线的泼猴,疯得肆无忌惮。

  “你他妈还有脸回来,老子当初怎么就没把你掐死,能让你活到那么大,还不知道感恩戴德,吃里扒外的家伙……”

  他就这么趴在窗户上,指着门口骂着。

  他的目的并不是要把宁岁骂走或者是骂回来,似乎他只是单纯缺一个出气筒,缺一个任打任骂、能让他在狐朋狗友中树立威信的工具罢了。

  宁岁原本有想问问宁秋远知不知道什么,现在看来是太久没见了,忘了对方是一副什么样的嘴脸了。

  “走吧,”宁岁说。

  乡间的风比城市的大,似乎温度也更低。

  那位宁岁怀疑干不法勾当的婆婆住在村子的另外一个角落,宁岁和陈烨木沿着山路,想去那里看一眼。

  山路上,杂草丛生,站定了往四周看去,只见中间白茫茫一片天,四周都是绵绵山峦。

  明明是景色修理的村庄,却给人一种窒息的压迫感。

  越往前,走的人就越少,山路便越狭窄。

  “我上回是在回聊城的火车上看到她的,她带的那串项链让我有些怀疑,我不敢肯定就是刘家珍藏的另一串项链,但是还是来看一眼比较放心。”

  “她一个人住在村子里面,有一个儿子在城里做生意,听说赚得还挺多。”

  “这村子里外出打工的不多,大部分都是一辈子在这座山里面,去过市区的就算是见过大世面了。”

  “嗯?为什么不出去,有些是害怕吧,害怕没办法在外头混个名堂,然后成为别人嘴里面的笑柄,毕竟我们这种小村子里面的舆论生火得比网络上还快,谁家出了什么事儿,你只要去大家上转一转想不知道都难,这里可没有社交距离;还有的,大概是走不出去吧,各种关系、利益把人一辈子都绑死在了这里。”

  宁岁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右上角显示没有信号,“这儿的信号总是一阵好一阵不好的,很麻烦,得待得久了才能摸清楚哪里信号好,不过好在我家那块儿的信号还不错,可能因为在地势高,所以啊,还能上上网,消磨消磨。”

  他们的走的路被一棵砍倒了的树截断了,一棵大树横跨在路上,再走不过去了。往前望去,那位婆婆的小屋子就在尽头。

  “奇怪,这一路上也没有别的分叉路口,应该没有别的能走的路了。”宁岁也没有来过这里,从前的日子他大部分时间都闷在屋子里画画,况且这个村子很大,离这块地方太远了,他从没来过这里。

  “会不会是不在家,你不是说他有一个儿子在外头嘛,没准找他儿子去了。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的嫌疑就会小很多。”

  “不清楚,但是我无法忍受我出生的地方有藏污纳垢的嫌疑,我们还是去看一眼吧。”

  旁边的灌木丛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陈烨木下意识就把宁岁挡在了身后,喝到:“谁?”

  从灌木丛里钻出来的是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眼尾的皮皱成了一团,头发花白,双眼下垂,是个典型的慈眉善目老奶奶。

  除了她的手上拿着一个锯子,电动的那种。

  宁岁皱眉,问候道:“亚婆婆。”

  老奶奶这才抬起了眼,惊讶地说道:“咦,怎么是岁岁啊,怎么到这儿来了。”

  “婆婆记性真好,还记得我。”

  “害,早就不及当年了。我就记得当时在火车上见过你,没想过没过半年,你又回来了,”老太太的牙坏了一半,说话的时候漏风。

  “外头难混,不过好在结识了几个朋友。他们喜欢乡野的风景,我就带他们来这里看看。”

  老太太打开了电锯,修剪着旁边的灌木丛,不经意地问道:“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怎么也不去自己家看看,你家和我家得隔了有三四座小山嘞吧,挑我这处的风景,该走断腿了。”

  灌木的树枝被无情地修剪,四处飞溅,宁岁的衣服上都溅到了不少灌木叶子的绿色汁水。

  “还不是怕和我爸吵架嘛,你知道我们的父子关系的,能不见就不见,正巧这座山离我家最远,我们就过来了。”

  亚婆婆很温和地笑了,说道:“那是我这树锯得不巧了,挡了你们赏景的路了。”

  “没事,那我们换座山再看风景吧,都一样的,”宁岁说道,“对了,上回走得匆忙,也没问问婆婆你上回是出门做什么去的。”

  亚婆婆关了电锯,笑道:“还能干嘛,看儿子去呗。”

  “嗷嗷,常听人说,您儿子有出息,一定早日接您一块儿到城里面去住。那我们也就不打扰了,您忙。”

  亚婆婆开了电锯,把横着的树截成一小段一小段的,不紧不慢。

  下了山,陈烨木问宁岁:“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吗?”

  “看她的样子很难和犯罪分子联系在一起,但是……”宁岁皱了皱眉,“你注意到她的鞋子了吗?”

  陈烨木说:“看到了,是一双很薄的布鞋,脚底很薄,在山路上走,穿这种鞋子,很难受吧,更何况是做这种锯树的工作,木屑会直接钻进这种宽松的鞋子,一般干活的都会选些更方便的鞋子吧。”

  宁岁补充道:“而且,她的脖子上,虽然没有带项链,我没法立马和刘家珍藏的那串项链做对比,但是那一圈明显和其他皮肤有色差,证明从前经常带那串项链,可偏偏今天摘掉了,很难不叫人多想。”

  会不会是刘家的风声已经传到了这里,不知道警方有没有开始采取行动。

  “我们快走,先不要进一步打草惊蛇了。”

  快到村子门口的时候,门口的石头上坐着一个青年人,有点面熟,但宁岁没有认出来那是谁。

  在两个人经过的时候,那个青年先一步出了声:“是外头混不下去了,所以回来吗?”

  是刘谈。

  和刘谈对视的那一瞬间,宁岁感觉到了满满的恶意。

  不想多生是非,宁岁没有和他说话。

  快到拐弯处了,宁岁听到刘谈抑扬顿挫地说着,“你再怎么努力,都掩盖不了我们都是一样的乡巴地里面的老鼠,没法改变的!”

  宁岁没有离他,直接和陈烨木走了。

  有的人,喜欢逞口舌之快,在自己的逻辑链里面陶醉,没必要把他救出来了。

  几分钟后,一位老爷爷出现在了村子门口,他问门口的刘谈:“刚刚有没有看到有人出去?”

  “看到了啊,我们的村民宁岁,出去得有几分钟了。”

  那个爷爷沉思了几秒,便往回走了。

  走到刚才的那株被砍掉的桃树前面,亚婆婆正坐在树边抖掉鞋子里面的木屑,满脸的烦躁。

  那个老爷爷也坐在了树上,说道:“还真是来刺探的,这吃里扒外的东西,在外头不学好,敢查他祖宗了。”

  “咱们襄临少有外人出入,还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亚婆婆恶狠狠道。

  “你这生意做的都是断头饭钱,你自己愿意冒这个风险,我们也不拦你。村子里面知道这个勾当的没几个,而且都是嘴严实的,其他人压根都没资格接触到咱们的消息。”

  “你这逢年过节的,也给大伙送了不少的鸡啊,鸭啊,我们也不希望你出事,但是吧,说了千万遍我还是得再说一遍,这勾当可都是你一个人干的,我们其他几个可什么都没有做,最多就是帮你看看村子里有没有举止诡异的外地人罢了,出了事可跟我们一点事情没有。”

  亚婆婆横横地盯了他几秒,然后笑道:“放心。”

  村子里面最不缺的就是之情不报的人,所谓的邻里之情,不知何时画地成牢,成了让人突破底线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