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岁参与比赛的画已经差不多完工了，需要再增加些细节，丰富下色调就好。
这几天，宁岁和陈烨木一直待在家里面，若不是郑秀玲记性好还知道楼上有俩人，按时喊他们下楼吃饭，估摸着不出五天，他俩就会饿死在自己艺术的海洋之中。
二人每人半个画室，寂静无声，脱离世俗的欲望，满眼只有画作。
门被敲响，郑秀玲在门外喊道：“快下来吃饭。”
接着便是下楼的脚步声。
宁岁已经腿脚发麻，他活动了下自己发酸的肩膀，慢慢撑着木架子从椅子上坐起来。
陈烨木一如既往地把脑袋搁在宁岁肩上，鼻梁上架着的金框眼镜向下滑落，细长的链条搭在眼镜架的两侧，垂在宁岁的锁骨上，冰凉。
宁岁问道：“陈老师，我画得如何？”
陈烨木低垂的眼眸晃了晃，看着面前的画。
这句问句，这些天宁岁已经问了无数遍了。
每一次问完，都要大张旗鼓地修改润色。
“画得挺好的，”陈烨木实打实地讲，“就是，感觉缺点什么。”
至于到底缺什么，说不来。
每个领域研究到了深层次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对话便像打哑谜，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宁岁皱皱眉，他也觉得缺什么，但说不上来。
“罢了，我们先吃饭吧，”宁岁说道。
“行，咱们吃完饭去老徐那儿一趟吧，好久没去看看他老人家了。”
家里的厨子做的饭很丰盛，陈引祁今天也难得在家里吃饭。
见人到齐了，陈引祁把手上的财经日报放下，从阿姨的手里接过了盛饭勺。
“来，儿子们，多吃点，整天画画，把人都给饿瘦了，”父爱如山，陈引祁一铲子下去，挖走了电饭煲里面四分之一的饭，硬塞进了小小的饭碗里，还觉得不够，拿饭勺把饭压压紧，觉得还能再来一勺。
陈烨木赶忙从他手里抢过饭碗，“够了够了，再多饭都不够吃了。”
陈引祁对儿子的饭量不太满意，怎么才吃这么一点。
他将充满希望的目光望向另一个儿子，“来，岁岁，爸爸帮你盛……”
说那时，那时快，宁岁不知何时钻到了他的右手边，灵活地抢走了饭勺，“爸，我自己来。”
陈引祁：“……”
陈引祁放在手边的财经日报上，标题的名字有些炸裂，叫别人不得不注意。
“企业家刘晨明之女刘贤发文称亲弟弟并非父母亲生”
陈引祁见二人的目光往报纸上面看，便给他们讲圈内的八卦。
金融圈的八卦可不比娱乐圈的少，只不过大部分是家丑不外扬，炸到上头版头条的，也是少有。
“刘家是近些年起来的新贵，近些年靠着房地产行业发家致富，夫妻俩只有一个女儿，去年才得了一个儿子，老来得子，宠得不得了。”
一旁的阿姨插嘴道：“人年纪大了便容易心软，老了好不容易得一儿子，不得心疼些。”
“若是真又得了个孩子也就罢了，是他们家的大女儿爆料，这孩子压根不是刘夫人生的，是外头来的野孩子，还把亲子检验证明甩了出来。”
“这是怎么回事？”郑秀玲疑惑地问道，“医院里面抱错孩子了，偷梁换柱了？”
一旁的阿姨也喜欢听八卦，悄悄和另一个阿姨说：“难道是外头的小情人生的？”
“也没说清楚，现在只知道刘家的股票大跌，估计那位刘总该急破头了。”
豪门财产纷争，不是什么新鲜的戏码。原本能继承全部财产的独女突然多了个不知道哪来的弟弟，争吵不可避免。
可这弟弟，到底是哪来的呢？
郑秀玲挪了个位置，来看了眼报纸。
“刘贤”就是那位女儿的名字，“刘晨明”是如今刘氏集团的董事长，刘贤的爸。
这名字好耳熟，郑秀玲忽得想起来了，“岁岁，那日我们去拍卖会的时候，那条压轴的黄金项链，好像就是刘家的捐赠。”
宁岁本安静地喝着汤，听着天方夜谭、豪门恩怨，听到这层关联，才意识到原来是自己身边真真切切的人经历的事情。
那日，那两位破窗而入的神秘男子将拍卖会上的项链强行赠给了他，现在还放在自己的衣服口袋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还回去。
不过，能把这么贵重的项链直接送给拍卖行，用作慈善事业，这家人的心应该也不坏吧。
吃完饭，宁岁和陈烨木开车去了广宿高中。
距离上回造访已经快两周了，这几天太忙，都没空陪老徐。
二人决定要在门卫陪老徐胡扯到天黑。
汽车停在了不远处的地方，不会阻碍交通。
宁岁特地没给老徐打电话，想给老人家一个惊喜。
到了门卫的铁门前，宁岁一拧门把手，没有锁，门直接被打开了。
屋内开着灯，应该不在睡觉。
宁岁朝屋内喊道：“老徐，我们来看你来了。”
“猜猜我们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陈烨木手上提着一个塑料袋，袋子里装着两个脆皮炸鸡腿。
屋内寂静无声。
“咦，不在吗？”
他们把东西放在了桌子上，大白天的里外的灯都开着，陈烨木走过去把灯关了。
“这是去哪了，老徐平日里也不出远门，估计很快就回来了，”宁岁说道。
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老徐和宁岁说了，自己的老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春节也不回去。
老徐在这儿的朋友屈指可数，估计到附近哪个老大爷家唠嗑去了。
屋内，屋中央还放着一个洗脸盆，装满了水，毛巾还扔在里面。
“这是哪个好朋友约他出去玩了，洗脸水也忘了倒了，”陈烨木帮着把盆收拾了，把水倒了。
屋内显得有些杂乱，零零散散的东西在桌上堆着。
“老徐是不是把我们当成查卫生的学生干部了，我们半个月不来，他这儿都乱成啥样了，”宁岁吐槽道，撸起袖子帮着把东西收拾了。
一块不知哪里捡来的橡皮被切成了六块，每块的外头都用圆珠笔涂成了蓝色和黑色，各种笔摆摊似的放在桌上，一一陈列，像在清点自己的所有家产。
宁岁把这些东西都收拾进了原本的盒子，桌上顺时整洁许多。
背后，宁岁听到收拾的声音忽的凝固了。
几秒后是陈烨木的声音，似乎高度警戒，不似平时那般散漫。
“岁岁，你看。”
宁岁转过身去，老徐睡的床板上，只剩一层薄薄的床单，就这么光秃秃地扑在木板床上，下面垫的被子消失不见了。
后来，宁岁才发现，垫的被子被老徐裹在了旁边的一个木箱上，像在包裹一个柔软的婴儿。
这是怎么了，太热了吗？所以不要垫被了？宁岁考虑着赶紧给老徐送床凉席来。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透明水杯，是老徐经常用的那个，瓶口的纹路都已经磨损。
而现在，那个装满了水的玻璃杯里面，浸泡着老徐的剃须刀。
宁岁不可置信地皱起了眉，老徐不是一个浪费的人，甚至节约过了头，喜欢在垃圾桶里面挑被人不要的继续用。
那个剃须刀是几个月前送来的，当时老徐可高兴了，宝贝地不得了，不可能舍得就这么泡进水里。
水杯里撒出来的水溅湿了床单和被套。
陈烨木利落地把被套扒了下来，拿出去晒，和宁岁说：“我先收拾着，你给老徐的那些老朋友们打电话，问问去哪了。”
“老徐啊，最近老不见他，好几次去高中找他玩，他都在睡觉。”
“最近忙，没去找他下棋，啥？他不见了，没事儿他那两条腿不利索，跑不远。”
“……”
毫无音讯，但是看屋里的样子，应该走了没多久。
陈烨木依旧在那个广宿高中的教职工大群里面，暂时没有西门门卫的相关消息。
“走，我们出去找找。”
陈烨木往左找，宁岁向右找。
宁岁希望，老徐是找哪个小老头下棋去了，希望他好好地坐在居民楼的阴影里面乘凉。
电话被老徐扔在了桌上，也没带出来。
出了校门向右转，是大片的居民区，宁岁无头苍蝇般地四处寻找。
一定不要出事，一定不要出事……
就这么搜寻了一整片，直接横穿这个小区到了另一条街道。
这儿估计是曾今的闹市区，四处是三层的商铺，如今楼房都破旧了，来这儿的大部分都是中老年人。
路边转角的一个老式蛋糕店生意很好，卖很简单的小蛋糕，没有奶油，新鲜出炉，热气腾腾，门口排着长队。
宁岁和老徐认识那么久，从没听老徐来过这里，这儿已经超过了老徐的社交圈。
宁岁给陈烨木打了个电话：“没有找到。”
“我这儿也没有找到，算了，先回去吧，万一是我们想多了呢。”
宁岁往回走，尽力把一切不合理的事情合理化。
七十多岁的人偶尔顽皮一下怎么了，没准就是想要玩些新鲜的而已。
白天中午不关灯也不是什么稀奇的行为；
剃须刀可能是不小心掉进水杯的……
离高中门卫不到一百米的地方，视野里，宁岁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绕着一处小平房走走停停，不时地摸两下路边的路灯。
宁岁终于吐出来一口气，对陈烨木说：“没事了，找到了，就在附近闲逛呢。”
宁岁走上前去，说道：“老徐，出来也不带个手机，吓死我们了。”
老人似乎被突然靠近的人吓了一跳，他停住了脚步，猛地抬头，宁岁才见到老徐的额头上都是汗。
老徐看了宁岁好几秒才确认了这是他认识的人，然后两行泪流了下来。
宁岁赶忙抱住老徐，问道：“怎么了？被人欺负了？他们社区下棋欺负你一个是不是？”
老徐嘟囔：“我找不到回门卫的路了。”
宁岁的手发凉，呼吸凝滞。
他抬头，门卫的小平房就在这条路正前方，“广宿高中”这几个大字显眼无比。
从这儿到门卫，不超过一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