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致当然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韩锐站着抽完一支烟, 穿过灯光煌煌的大厅,去了另一头的茶水间。
盛致的目光若即若离地跟了过去,人却没有。
她耐着性子, 把手头关注医药行业的媒体、关注股市动态的媒体联系人电话打了一遍, 保险起见,与生活消费有关的媒体也一并知会过了。
目前济开制药的案子应对方式只能是这种被动的。
影响力最大的电视媒体上已经播出的负面消息,退而求其次, 得尽量降低消息在网络传播的速度和范围。
没有公众号整理好文字综述,
没有视频号、X音视频归纳总结,
即使是看过晚会的普通网民也懒得费心自己组织语言去传播。
但这种“没有”很难做到。
人们心中的疑云笼罩不散,隐形的流量漩涡势头会越来越强, 只要有一家自媒体没有被“关照”到, 做出一篇概括性不错的文字稿或短视频,很快就会咬破流量的决口,短时间内获得上百万阅读量。
流量就是金钱, 并非所有人都能抵抗这种诱惑。
即使辐射力最广的公关公司, 调配全部资源, 再加上所有渠道商, 也只能顶住这几个小时,争取撑过午夜,人们进入睡眠,自媒体暂停工作。
在天亮前, 瑞廉必须拿出完整方案,对“假药质疑”做出令人信服的回应。
盛致的通话告一段落, 周围人都还忙着, 没谁特意关注她。
她起身往茶水间方向去, 韩锐没关门, 一到门口就见他背靠台面脸朝门,用一次性纸杯喝着什么。
视野边缘出现她标志性的香槟色衬衫加半身裙,
他抬起眼。
她正好觉得话说多了喉咙冒烟,走过去接水,边看着他问:“还顺利吗?”
韩锐的声音平静而低沉:“不顺,一个人都联系不上。”
盛致不由放慢手里的动作,挑起眉,目光却茫然,没懂他的意思。
他补充说明:“客户那边,不是没人接就是关机。”
盛致抬手看了眼表,就算他们公司问心无愧,完全没关注晚会,这个点非说高管集体睡觉了也太牵强:“……越来越刺激了。”
但是看韩锐的神色,他倒很淡定,和平时懒得发表评论时是同一种表情。
盛致摸不透他的心思,索性直接问:“你猜会是什么原因?他们另请高明了?”
韩锐从她面前绕过去,开了一瓶新的依云,把热水兑成温水,换走她手里那杯刚接出来的冰水,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才说:“我猜他们都在一起,可能在开会问责,可能在统一口径,反正有切断对外联系的必要。”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还公关吗?”
韩锐理所当然点头:“公关啊,别人付了钱,又没喊停,又没人管,再没有比这更轻松的工作了吧。”
说到“轻松”时他还不经意地笑了笑。
盛致借着喝水的几秒琢磨:“有两个视频号在晚会结束后立刻发布了济开制药这部分剪辑,Henry组里有人已经跟进了,还没联系上。”
韩锐:“只发布了济开这部分?而不是整台晚会分段上传?”
盛致点头:“所以我没指望联系后能和平解决,用别的途径先封锁了内容。这么积极地赶时间发布,目的不会单纯。我翻了一下,他们不久前都有替康百奥旗下药品站台的记录。”
韩锐若有所思:“这就说得通了,康百奥的公关是申宇,不出意外的话,明天你们要正面交战。”
“你估计康百奥会在打击济开这方面投入多少?”
“济开在内斗,现在对康百奥来说是好时机,下场正合适。”
“内忧外患啊。”
茶水间里气氛一时又变得严峻,双方都陷入沉默。
盛致长叹一口气。
韩锐笑着问:“我记得《财经零距离》停播前最后一期,你是准备采访曜石投资孟衔章?”
而康百奥现在由曜石投资控股,孟衔章是实际控制人。
她微怔,继而露出惊诧的微笑:“你怎么猜到的?”
“能入得了你的眼,姓孟,范围很小了。”
他慢条斯理喝着茶,“当时你做了功课吧,说来听听,康百奥有什么漏洞?”
“我做的功课和康百奥关系不大,孟衔章的经典杀手锏是用代理权斗争搞恶意收购,这招没有被用在康百奥上。”
韩锐微微笑道:“我以为你嫉恶如仇,对资本控制医药格外反感。”
盛致挑眉问:“医药还有不是资本控制的?”
他笑得更深:“看你怎么定义资本了。”
正说笑着,客户总监金诚突然闯进来,却又在进门两步的位置刹车:“……打扰你们了吗?”
韩锐随即收起笑意,面露不悦,没有拿纸杯那只手抄进口袋里。
“没有,只是在聊天。”
金诚往盛致脸上扫一眼,没看出端倪,于是走到韩锐身边:“杨总让我们先自行处理,他父亲急性缺血性中风在医院。”
韩锐微怔:“公司现在谁主持工作?”
金诚:“得看董事会怎么安排,我估计会让曹主持。杨珩……毕竟年轻了点,这次的事情又是冲他去的。”
韩锐沉吟片刻:“杨珩自己还没有表示,我们不要站队。”
金诚:“我知道,但我准备去一趟医院,不仅杨珩在那里,曹经纶也在。”
韩锐严肃道:“不要去。”
金诚愣了愣:“董事长病倒,我们去探望一下不过分吧?”
韩锐:“我们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没必要第一时间卷入漩涡中心。济开这个新药,你知道什么内幕?”
金诚还没来得及开口,肖君尧先在门口替他回答了:“能有什么内幕?济开最大的内幕就是刘向明娶坏了那个小老婆!”
看起来外面下起了雨,肖君尧性子急,大概没等司机给他撑的伞跟上,直接穿过雨幕上的车。
眼下他休闲西装的肩膀和胳膊还有几块颜色偏深的潮湿印记。
金诚退到一旁,给他让出韩锐面前的位置,同时向韩锐解释:“曹经纶是杨珩继母的人。”
韩锐平淡地一点头:“嗯。”似乎对他不是什么新信息。
肖君尧显得义愤填膺:“新药真有问题,当初怎么可能批准上市?”
韩锐无奈地笑道:“现在外界暗示的好像就是试验数据造假、上市程序有问题。”
他略作停顿,眉头拧起来,“不过我怎么记得尼尔沙班并不是新药,自我们接手济开就已经上市,起码有五六年时间了,为什么现在突然开始质疑?”
盛致趁刚才他们对话的间隙用手机查到争议药品的信息,正好在这时派上用场。
“你记忆没错,尼尔沙班不是新药,是已经运用于市场六年的口服抗凝药,外界分析这次技术更新主要是为了应对阿哌沙班专利失效。根据官网的宣传资料,在相同的用药条件下,尼尔沙班的出血事件发生率只比阿哌沙班高0.5个百分点,它甚至比利伐沙班的出血事件总发生率还要低0.5个百分点。”
三个男人同时看向她把转述内容听完,但肖君尧五官都拧到一起去了,很显然没完全听懂。
韩锐说:“数据很漂亮,前提要是真的。”
盛致把手机收好,抬起头,对韩锐道:“老板你明天能帮忙联系上院士或者别的药学专家出面背书吗?”
韩锐:“…………”
你这向上管理是不是操作太熟练了?
谈何容易啊。
韩锐没搭理她这话茬,另起炉灶:“你先准备好第一篇官方声明吧,第一阶段步子不要迈得太大,以企业自查为主,接受监管部门监督。”
金诚怕盛致尴尬,笑着打个圆场:“济开会不会让我们处理这次危机还不确定呢,不要操之过急。”
肖君尧瞪大眼睛问韩锐:“为什么不让我们处理?”
韩锐没来得及回答,肖君尧自己手机响了。
他拿起来看一眼来电显示:“是杨珩。”
说着走到室外走廊上去接听,很快又折返回来:“他在来的路上。”
“我下去接。”金诚马上跟出门去。
等两人走远,盛致盯着他杯子里已经变凉的小半杯茶水问韩锐:
“茶水间的茶,你也喝得惯?”
“我不喝的茶,不会出现在我公司。”韩锐把视线转向她,似笑非笑,“问题少女,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盛致笑眯眯问:“济开的董事长吃济开的尼尔沙班吗?”
韩锐满脸痛苦地拧着眉心:“别问这个,算我求你。”
情况已经够复杂了。
盛致当然不会哪壶不开提哪壶。
济开的董事长吃尼尔沙班,现在中风了,说明尼尔沙班有问题。
连济开的董事长都不吃自己公司的药,更说明药有问题。
这就是韩锐听客户总监汇报济开董事长因中风住院时,第一反应愣住的原因。
别说公关了,以己之矛攻己之盾都没玩明白。
抵达瑞廉的不止杨珩。
杨珩一行六个人,一水儿二三十岁年纪轻轻的商务精英,黑风衣黑西装,神色肃穆,走路生风,看起来都是他的心腹。
为首的杨珩身高一米九,拉什莫尔山总统雕像一样坚硬刚毅的脸,肖君尧走在他身边似乎都输了一截气场。
盛致远远看着他们与韩锐握手,折转进会议室。
看见了这一行人,她才开始理解韩锐先前一直让“按兵不动、别站队”的用意。
杨珩,留洋海归的做派,也许有点才华,但是搞内部斗争太嫩了。
他自己年轻,用的人也年轻,这个人很难信任别人,盛致想,她敢打包票那五个人都是他到公司以后招募的得力干将,也就是说,关键时刻没有公司里的“老人”帮他说话,他也不指望“老人”说什么好话——除了他爸。
现在,他要拿什么去打动董事会呢?
刚才查到,这是个家族企业,后妈也算家里人,股东们站谁不好说。
盛致刚陷入沉思,就见肖君尧从会议室里出来,朝她的方向招招手示意。
她往身后看一眼,空无一人。
又不太确定地指自己胸口,远远做着口型:“我?”
肖君尧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说:
韩锐:苟住,我们能活。
(这个案子是长线,不会马上结束。走剧情,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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