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太傅府管家见顾洛辰来了, 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悄声儿从后面绕了出去。

  顾洛辰也不见外,回头看着闻柳道:“找地方坐。”

  太傅见惯了他这自来熟的模样,也没当回事, 只是一边揉着额头一边问他:“这么晚了, 有什么事?”

  顾洛辰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直奔主题道:“有线索了。”

  “什么线索?”

  太傅放下手, 看着顾洛辰急声问。

  顾洛辰轻轻摇了摇头, 起身走到祁老太傅身边, 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了几句。

  闻柳听不清二人在说什么, 只是从祁老太傅那皱得越来越紧的眉头来看,大概是有些棘手的。

  过了片刻,顾洛辰起身, 坐回到座位上。

  祁老太傅看着他那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没忍住笑了笑道:“不必这般小心,上次你说我府里有眼线之后,我已经让人把所有可疑的人全清理走了。”

  顾洛辰:“……”

  那你不早说!

  “我打算, 过几日找个由头, 出京城去查一查,京城这些大小事, 就辛苦您了, 还有陛下那边,也有劳太傅说一声。”

  “放心吧,”祁老太傅应了一声,问道, “什么时候启程?”

  顾洛辰想了片刻, 道:“事不宜迟, 应当尽早动身,但动身之前,还是要亲自去敲打敲打霍远。”

  祁老太傅闻言,起身在书房里走了两步,捋了捋胡须道:“也行,我这身份,不适合去敲打霍远,还是你去吧。”

  霍远这人虽然有些时候有一些自己的小心思,有些贪心,但他好歹是顾洛辰一手提拔上来的人,有顾洛辰管着,他是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的。

  “我若有消息,会用飞鸽传书给雁书传信,到时候雁书会找机会送到府上来。”

  祁老太傅点了点头,略有些担心地问:“雁书那边消息查的如此之快,那消息当真准确么?而且他去怡红院查东西,会不会惊动了某些藏在怡红院暗处的人?”

  “不会。”

  祁老太傅听着他那十分自信的语气,心里尚存疑虑:“为何这般笃定?你不觉得,他查这件事情用的时间太短了,倒像是有人故意告诉他的似的。”

  “短?本王还嫌他时间长呢。”

  按理来说,这种至关紧要的线索,祁老太傅担心有误也在所难免,但雁书跟了他这么多年,给他传递过的所有的消息从未出过错,更何况还是有关怡红院的消息。

  “太傅有所不知,那怡红院的老板,跟雁书是……”

  “是一对儿?”

  祁老太傅插了一句。

  顾洛辰无语道:“是亲姐弟。”

  祁老太傅闻言,感叹了一声:“难怪你消息总是那么灵通,这雁书竟然跟怡红院老板还是亲戚。”

  “不仅如此,”顾洛辰开口,似炫耀般笑了笑,“这京城里,百分之四十的商铺,都是雁书在背后操控的,包括明面上把雁书的生意顶了的京城第一酒楼‘鹤觞酒楼’,鹤觞酒楼的老板,是雁书的亲信。”

  祁老太傅一愣,惊讶地看了顾洛辰良久,才感叹了一句:“没想到,你身边还有这样的人才。”

  “若非如此,雁书又怎么可能在短时间之内收集那么多的情报呢?别说这京城了,就是京城外,也处处都有雁书的眼线。”

  “既然他这么厉害,为何会心甘情愿为你所用?”

  顾洛辰闻言,轻笑了一声:“大概是因为我救过他的命吧。”

  从太傅府出来,顾洛辰又带着闻柳去了霍远府上,敲打了霍远足足半个时辰。

  从霍远府上出来,顾洛辰才跟闻柳解释道:“刚忘了跟你说,在太傅府上,我走到太傅耳边跟他说悄悄话,不是防你,是怕隔墙有耳。”

  闻柳闻言,没忍住轻笑了一声,但那笑声很浅,微微弯起来的好看的唇角也被浓浓夜色湮没了。

  他没想到顾洛辰竟然会主动跟他解释这种事,毕竟他从头到尾,也没有因为这件事多想过。

  但既然顾洛辰特地主动跟他解释了,他自然不好不答,于是便只轻声道:“属下知道。”

  两人走在夜色里,月亮的微光仅仅能照亮路面,两人走得很慢,整个暗夜里,只能听到两个人细微的脚步声。

  顾洛辰心叹,要是没有朝堂上那些勾心斗角,能和闻柳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一直走下去就好了。

  他想着想着,便不自觉握住了闻柳的手,闻柳被他突然碰的往旁边缩了一下,顾洛辰却没给他逃开的机会,把他的手紧紧抓在手心里握着。

  “别动,给你暖一暖。”

  明明已是初夏了,但闻柳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凉,顾洛辰握着他的手握了半天,也没能给他暖好,于是便停下了脚步。

  闻柳被他拽的一停,刚转过头,那原本被乌云遮住的月亮就探出了头,将眼前的场景照亮了。

  他看到月光下顾洛辰那张近乎完美的脸。

  他低着头,眉毛很长,两只大手正握着自己的手,小心翼翼的拉起来放到嘴唇边,一遍又一遍的往自己手上哈着热气,一边哈气一遍用手揉着自己的手指道:“平时凉的话,两只手放在一起搓一搓就能暖和些了。”

  闻柳本想“嗯”一声,却不知为何,一时间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

  顾洛辰却也没想着他能回话,只是一遍又一遍给闻柳吹着,暖着,直到他的手暖和起来才皱着眉头问他:“怎么治了这么久了,一点效果也没有?”

  “宋如鹤的医术不行,改日本王让人找之前的神医给你看看。”

  闻柳笑了笑,替宋如鹤说话道:“属下这身子,是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没那么快能恢复,宋御医说了,要想痊愈,还得喝药治上小半年呢,急不得。”

  “也是,要好好将养。”

  顾洛辰说完,皱了皱眉头,想了许久,才开口道:“过几日本王要出京城,可能这一走,会离开很久,你在王府里好好修养着,等本王回来。”

  “王爷不带属下去么?”

  似乎是已经习惯了顾洛辰去哪里做什么事都跟着,所以顾洛辰跟太傅说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要回去收拾行李陪顾洛辰一起去。

  可他没想到,顾洛辰竟然压根儿就没想带他去。

  “你身子不好,宋如鹤说过,你的身体不适合长途跋涉,而且……”

  顾洛辰将那些话憋了回去,此去凶险万分,他从最开始就没打算带闻柳去。

  “而且,本王会带严城去,你在府里陪着严宴吧。”

  他嘴上这么说,心里想的却是让严宴陪着闻柳。

  他之前虽然让严城将那些欺负过闻柳的人都处置了,可闻柳从小经历的那些事情的记忆无法抹去。

  那些痛苦的记忆他没法儿帮闻柳彻底剔除,他也没办法改变闻柳因为杜衍文而变得更不敢相信人的事实,可他希望能尽自己所能,让闻柳重新活一次。

  让他敢于摘下脸上的面|具,让他敢重新交朋友,重新相信别人,让他不再害怕见人,让他不再惧怕坏人。

  甚至有的时候,他想把闻柳宠坏,把他重新宠成一个孩子,让他只管开心快乐。

  可闻柳自始至终都沉默着不说话,顾洛辰等了许久,开口询问道:“在想什么?”

  “属下想陪王爷去。”

  顾洛辰听着闻柳的话,顿住了脚步,轻声问他:“为何?你不是喜欢跟宴宴一起玩么?你就留在府里,让宴宴陪着你,你们要是闷了,就让管家带你出门逛逛,京城有很多好玩儿的地方,可以赏花,品酒……”

  顾洛辰话还没说完,手里却突然一空,闻柳把手从他手里抽走了。

  脚步声依旧在深夜里响着,只是没了说话声。

  乌云再度遮上了月亮,顾洛辰一时之间又有些看不清身边人了。

  见闻柳半天不说话,顾洛辰转头喊了他一声道:“本王饿了,去吃点儿东西吧。”

  “嗯。”

  顾洛辰见他应声儿,便带着他走了许久,拐进了一处小巷。

  那小巷闻柳走过,只不过是白天的时候路过的。

  小巷白天的时候只是个过道,清冷孤寂,没想到晚上两边竟是灯火通明的小夜市,美食的香味儿飘荡在整个小巷里,小巷两边的桌椅上坐着几个零零星星的人。

  二人找了个地方坐好,顾洛辰让闻柳点了些吃的,又点了一壶热茶。

  闻柳依旧不理他,两人谁也不说话,直到店家把茶端上来,闻柳才开了口。

  “王爷,雁书是不是能给您提供很多情报啊?”

  “嗯。”顾洛辰毫不犹豫答道,“雁书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他处事圆滑,擅于伪装,名下的铺子遍布天下,称得上是全京城情报消息最快的。”

  “最关键的是,他的身份隐藏的很好,没人知道他的存在。”

  似乎是怕闻柳再不理会他了,顾洛辰便又多说了几句:“他早些年跟他姐姐走散了,后来来京城找他姐姐的时候遇到了危险,险些丧命,我救了他,但没要求过他为我做什么。”

  “也可能是他心里总有一分感激吧,所以他自愿做了本王的手下,替本王办事。”

  闻柳闻言,又问他:“那严城呢?王爷您又是怎么看严城的?”

  “说来也巧,严城和雁书差不多,他留下帮本王的原因,想必严宴也跟你说过,严城武功高强,任劳任怨,算是本王的左膀右臂,这些年,也帮了本王不少。”

  他说完,才问闻柳:“为何问起他俩了?”

  闻柳自嘲似的笑了一声,垂眸片刻,又抬起头道:“属下只是看,王爷身边都是能人,属下虽然没有严首领和雁书的本事,却也想尽些绵薄之力。”

  “我……”

  顾洛辰轻声开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不该说那么多。

  “王爷,其实属下刚来王府的时候,是被逼无奈,只想来走个形式,没想留下来。”

  他说着,轻笑了一声,像是在剖析自己一般,坦诚道:“所以那天属下故意藏锋露拙,为的就是能归隐山林,可属下千算万算,没算到您会要一个成绩倒数第一的暗卫。”

  “属下当时想了很久,都没能想明白,是哪里出了问题。后来比武的时候,属下拿了第一名,您问我,是怎么做到从倒是第一名变成第一名的,原因很简单,因为属下当初骗了您。”

  “可那会儿属下不敢跟您说。”

  顾洛辰笑着,给他倒了杯茶,轻声问他:“那现在怎么敢说了?”

  “因为那会儿不了解王爷,现在了解了,自然就不怕了。”

  “后来,跟王爷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之后,属下的心愿,就不仅仅是归隐山林了。”

  “那次看着您步步为营,在朝堂上把人人得而诛之的奸臣斗的节节败退的时候,看着赵夫人对您感激涕零的模样,想着一代忠臣赵文修总算能死而瞑目了,那时候属下就在想,属下也想帮助您。”

  “哪怕只是做您身边小小的棋子也好,只要这块儿棋子是有用的,能为江山社稷出哪怕万分之一的力也好。”

  “所以那次您放属下走的时候,属下回来了。”

  闻柳说到这儿了,顾洛辰再听不懂就是傻了,可他私心里,还是不希望闻柳去。

  “闻柳,此去凶险,本王虽然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能带你活着回来,但世间万事,都是计划不如变化快,那百分之一的变数,就已经足够改变所有了。”

  “所以,本王不想带你去,本王希望你能再好好想想。”

  闻柳斩钉截铁的回答道:“属下想好了,属下要去。”

  顾洛辰皱了皱眉头,看着他那倔强的模样,叹了口气:“你若是不去,本王答应你,若两月内本王回不来,就放你归隐山林,本王会让管家给你一笔钱,去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闻柳从小到大受的苦已经太多了,顾洛辰不想也不忍心再让他卷入那样的危险中。

  他自己是没办法,有些事他逃避不了,必须亲力亲为,必须把答应过皇帝的事做到,可闻柳不该这样,闻柳该是悠闲的、自在的、自由的,可以选择的。

  闻柳闻言,瞬间抓住了他话里最重要的字眼:“王爷说的……两个月回不来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本王只是不想让你去。”

  “若属下不听王爷的,非要跟去呢?”

  顾洛辰快被他气糊涂了,冷声道:“你若非要去,便摘了脸上的面|具。”

  顾洛辰这会儿心里已经乱的不能再乱了。

  他说这话既有私心想激闻柳,想看看他摘下面|具长什么模样,心里又觉得闻柳根本不可能摘下面|具,被他这样相逼,说不定就会改了注意。

  “菜来啦,小心烫啊。”

  店小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顾洛辰刚觉得有些口渴,刚想喝点水,就看见闻柳细长的手指轻轻抚上了面|具后面的绳子,要解开那面具。

  他忙起身抓住了闻柳的手腕,没让他继续手上的动作。

  可他起身时,不偏不巧的,就撞上了刚把菜端过来的店小二。

  整盘热菜带着汤洒落在他小臂上,顾洛辰微微皱了皱眉,手却动也不动,一直抓着闻柳的手。

  “王爷!”

  闻柳一时惊慌,也忘了改称呼,离得最近的店小二听到那一声称呼,吓的立马跪在地上磕头:“王爷饶命……”

  “起来,别声张,去重新做一份儿。”

  顾洛辰轻声嘱咐了一句,那店小二立马起身跑了。

  好在其他几桌的客人离得远,又各自聊着各自的事情,没注意这边儿。

  顾洛辰看着闻柳那紧张的模样,轻声哄道:“没事,衣裳厚,没烫到。”

  闻柳不信,急的忘了规矩,直接上手把他的衣袖掀开,借着灯光细细打量了一眼,见那块儿皮肤没红,这才转身从身后拿出了配剑。

  “这块脏了,属下给您割下去吧。”

  “嗯。”

  顾洛辰话音刚落,闻柳便将他衣袖处弄脏了的布料割了下来。

  “王爷方才为何阻拦?”

  顾洛辰轻笑了一声,自己刚才只是被他气糊涂了才说了那么一句,可刚说完他就后悔了,他那无异于逼迫闻柳做他不愿意做的事,这样逼迫他跟那些以前欺负他的人有什么区别呢?

  “本王改主意了,决定带你一起去。”

  “谢王爷。”

  顾洛辰轻叹了一声,道:“去是可以去,但要听本王的话,能做到么?”

  “能。”

  闻柳坚定地点了点头,顾洛辰这才放下心来。

  过了一会儿,店小二恭恭敬敬把饭菜重新端了上来,顾洛辰给了他双份儿的饭钱。

  二人简单吃了几口,往回走的时候,顾洛辰脑海里一直回想着闻柳刚刚跟他说的那些话。

  想着想着,便开始有些后悔,早知道闻柳的想法,他就不会那么夸严城和雁书了,不知道闻柳听了自己那些话后,心里会不会难受。

  “闻柳,王府那么多暗卫,你知道本王为何独独选中了你当贴身暗卫么?”

  “知道。”闻柳点了点头。

  顾洛辰:“?”

  知道?

  “不就是因为那次比武的时候属下跟冯羽并列第一,所以被封为近身暗卫,后来严首领说要重点培养冯羽,所以近身暗卫就剩了属下一个人。”

  顾洛辰轻笑了一声,低声道:“傻不傻?”

  闻柳:“?”

  “本王之所以选中你做贴身暗卫,不是因为你武功好,而是因为你善良、勇敢、品性好,单纯,没有坏心眼,看着……气质也养眼。”

  “所以闻柳,总而言之,本王选中你是因为你既优秀、淳良又聪明,你不必拿你自己与雁书和严城做比较,你们各自有各自的优点,在本王心里,你不比任何人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