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网>古代言情>摄政王深得朕心【完结】>第119章 度关山

  风雪千山,皓月初圆,一支骑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漠北边境的原野上。

  这支风尘仆仆的队伍,无论是战士还是战马都显得分外疲惫,趁着风雪的掩护下行军,马蹄阵阵却无一人发出声响。

  不远千里北上驰援沧云,却在军报中离奇消失的那支铁甲军,此刻赫然越过了漠北边陲的重重天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鞑挞境内。

  行军数里后,骑兵下马,卧于茫茫草场的掩盖下潜伏等待着夜幕降临。

  萧亦然趴在这片少时常跑马游猎的荒野里,平静的眼底有冲天的战意在无声汹涌。

  从甫一出中州,令铁甲军舍弃辎重,脱掉重甲疾行北上之时,他便已经做了深入虎穴,绕境奇袭的准备。

  一路上他们取道荒野,横穿戈壁,将行军路途缩短了一半有余,当中州收到漠北传回的第一封军报时,大军真实的行程已然接近了沧云关。

  这支昼夜疾行北上的铁骑,离他们朝思暮想,夜梦十年的城池仅有一步之遥。

  而后,铁骑冷戈齐齐调头,毫不犹豫地略过近在咫尺的沧云关,义无反顾地登上了层冰积雪,千尺阴崖的疏勒雪山。

  在此之前,没有人知道他们行军的终途,实则并非是被围城的沧云。

  包括远在中州,一直被蒙在鼓里的沈玥。

  袁钊向来不是个能憋得住性子的,他百无聊赖地从后头拱了一把萧亦然的肩头:“这票可干大发了,回头你儿子要怪罪下来,你打算怎么哄?”

  萧亦然脸色煞白,肩伤在行军途中复发,衣襟下还带着斑驳血痕,这情形是断然不能送到沈玥眼前的。

  他面上淡定地丝毫瞧不出有半分欺君的心虚,“把鬼赤的脑袋砍下来封箱,给他送回去。”

  袁钊也冻得手脚僵硬,他吸着鼻子竖起一个大拇指:“人家娶媳妇儿都送金银珠宝,你给送个人头去……得亏你儿子是个有胆色的,这要是换了旁人,满心欢喜地一打开,当场就得吓飞了魂儿。”

  “俗不可耐。”萧亦然瞪了一眼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袁大将军,没好气道,“回头打进了金帐王庭,我去把鬼赤镶在王座上的那颗东珠抠下来给他,行不行?”

  袁钊:“……”

  他先前是没觉得到底那个一肚子心眼儿的小皇帝,有什么能叫人死心塌地的的好,这会儿算是瞧明白了,嘉禾帝贵在眼盲心聋,才能让这不解风情,嘴比刀硬的铁树开了花。

  “那可是你媳妇儿?懂吗!”袁大将军忍无可忍地低吼道,“爷们儿可是豁出去老脸,搭进去九十九枚钱的上门礼……”

  “……”

  萧亦然腰疼,不想接这茬儿。

  奈何袁钊仍在一旁语重心长地絮絮叨叨:“不是我说你,开疆拓土,封狼居胥,这都是臣子哄皇上开心的路数,可他现在身份不比从前了。且不说咱们这一路兵行险着,单单就你哄骗他的那些个私信,人家好歹也是天子,屈尊降贵地下嫁……”

  萧亦然终于忍无可忍。

  他顺势在干草地上抓了一把雪,捂住了袁大将军的嘴。

  鞑挞之所以能有恃无恐地连年来犯,无非是仰仗着身下这片草原足够地广袤,哪怕当年卫国公杀进了金帐王庭,散落在草原的部落里很快又会再生出一个新的可汗。

  倘若不绕路敌后,切断鞑挞主力军的退路,即使今冬沧云戍卫战赢了,鞑挞依旧能全身而退,并在下一个严冬苦寒之时卷土重来。

  能结束战争的,只有战争。

  以战去战,虽战可恃。

  他要背水一战!

  *

  半夜四天开,夜幕落。

  北境凛冽的朔风,带着熟悉的寒意在暗夜中呼号不止。

  萧亦然翻身上马,立于万军阵前,潜伏在草场之中的铁甲军一个接一个地从他身后站了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坚定地望向了眼前这座高垂险峻的城池。

  漠北,天门。

  在夜色的掩饰之下,铁甲军同时抬起右臂,拳敲左肩。

  下一刻,铁骑犹如巨涛狂浪,在草野之上奔袭起来了。

  而此时他们面向的天门关守卫,近乎于无。

  没有人知道这支从天而降的铁骑,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前线沧云有三十万大军围城,东侧骑兵偷袭不断,而西侧是自从有这片土地以来,就几乎未有人踏足过的边境——绵延万里的雪山、悬崖、冻湖、荒漠、戈壁……每一道都是不可跨越的天险。

  天险之所以为天险,便是连天亦言之为险,悬邈高远,不可升上。

  雪山高茫,山路险重难行,人和马随时可能坠下疏勒山的悬崖;哈拉湖畔毗邻如今被鞑挞占据的雁南关仅有数十里,随时会撞上鞑挞骑兵的主力;风沙肆虐的荒漠里可能会迷失方向,沼泽地中遍布着吃人的陷坑……

  这是一条连舆图上都没有标注的路。

  在此之前,从未有人想过要在数九寒冬的时节里,穿过整个北境最凶险莫测的无人区。

  铁甲军,踏过了这条难于登天的生死线——

  这是真正的铁马冰河。

  荒原上烟尘滚滚,惊天动地的铁骑掀起直冲云霄的惊涛骇浪。

  下一瞬,铁骑的冲锋便到了城下。

  早先潜伏在城内的张之敬率二百狼牙,大开城门。

  一杆狼首大旗,在马蹄踏进城门的那一刻起,从萧亦然的身后迎风扬起。

  他在疾驰的风中半低伏着身子,似离弦的箭,踏着夜风奔袭而入,锐不可当。

  几乎是同一时间,整座城池里,厮杀和哀嚎响彻夜空。

  震天的杀声里,数不清的铁骑冲入长街。

  天门城破!

  鲜血将冬夜的风雪染上了浓墨重彩的红色,整座城池都随着铁骑的冲锋而轰然震动,铁甲军如洪流席卷,疾速冲杀至整个战场。

  数十年前,漠北军摧枯拉朽般的铁骑,就是以这样势不可挡的气势一路北上冲杀,将鞑挞十六部和整个金帐王庭都踩在了马蹄之下。

  而这一夜,攻城的铁甲军再度唤醒了鞑挞沉眠已久的噩梦,鞑挞再度回忆起了那种久违了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铁甲不死。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动如雷震。

  那是鞑挞守城军此生,听到最恐怖的声音,也是最后的声音。

  鞑挞的弯刀还未出鞘,就在酣畅的睡梦中被捅穿了胸口,凌乱的马蹄踏碎了人的骨血,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长街之上的每一处都在厮杀,仓皇逃窜的鞑挞士兵,甚至连衣服都来不及穿,无论他们躲到哪个角落里,下一刻,冰冷的刀锋总会不期而落。

  冲锋的骑兵奔袭在这座城池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巷口,每一块青砖……

  没有人比这支队伍更熟悉这座城池。

  刀锋成了今夜鞑挞的噩梦。

  萧亦然带头冲上城墙,他双手握着那一杆寒芒凛冽的银枪,在冲杀之间舞出如水银泻地似的寒光。

  十一年前,他就是如此,率领一队铁甲军前来驰援天门关。

  冲天的烈火已经从城内烧起来,整座城池静得犹如鬼魅,袁钊率队顶在千钧重的城门前断后,为他抗住了闸门巨石。他踏着满是鲜血的石阶冲杀而上,血水像溪水般汩汩流下,守城铁甲军的尸体躺在血泊里,无一例外地都被砍掉了左手……

  十一年后,他又一次从这里,杀上了天门关的城墙。

  萧亦然手里的银枪猛地前挥,挑穿了守军的胸膛,每一次长枪横扫劈挑,都能精准地收割鞑挞守军的性命。

  他只进不退,身上已经被鲜血染透,不知是自己的还是鞑子的,也不知今夜死在这一杆银枪下的,会不会比当年更多。

  十一年前,鞑挞几乎不费一兵一卒,轻易地便拿下了这座屹立北境的天下第一关。那一场冲天的烈火,几乎是单方面的屠杀,令鞑挞年轻一代的将领在面对这座被焚成焦土的城池之时,有着眼高过顶的傲慢。

  草原上的部族惊奇的发现,当年能杀进王庭,将他们一路赶回到北海的铁甲军,已被风沙锈蚀,不堪一击。他们背后的中州小皇帝甚至拿不出足够的粮草喂饱这些剽悍的战马。

  于是此后,鞑挞十六部连年争先恐后地率兵来犯,屠城烧村,掳掠不止,将当年驰骋草原,从无败绩的铁甲军逼到不得不一退再退,只能戍守在沧云关的城防之后。

  直到这一夜。

  鞑挞留守在天门关的区区数千守备军,用自己的性命打碎了这种傲慢。

  这座沦丧十一年的城池,在漫长的等待里,终于迎来了属于他们的队伍。

  整个天门关在铁骑之下震震颤抖,这片大地之上的亡魂英灵,也在这一刻发出悲烈的声音。

  即使军中疫病蔓延,满城火起,铁甲军战到最后,也没有一个人放弃厮杀,天门关守将萧平疆率军在城墙上,街巷里,组织了一次又一次暴烈的还击。

  以至于最后萧亦然找到他的尸首时,年轻的将军身中数刀,呼吸早已停滞,身上被捅穿了不知道多少个窟窿,双手却依旧死死地握着那杆银枪,撑在身前。

  他站在尸山血海里。

  每一寸骨肉都在燃烧。

  永贞三十二年,鞑挞攻破天门关,八万守军阵亡,鞑挞斩其左手以计军功,后纵火焚城。雁南失守后,八万将士的残肢被尽数弃于沧云关前。

  ——此永贞国耻。

  而今夜这场震古烁今,前所未有的攻城之战,铁甲军以绝对的胜利,近乎碾压般地赢回了他们的城池。

  大捷!

  萧亦然这一夜里,第一次回过身去,接过了身后旗兵扛着的那一杆军旗。

  他烧伤斑驳的左手轻轻抚上旗帜上的狼首,一杆长.枪横穿而下,穿狼眼,斩狼首,此漠北军旗。

  他一把扯下了鞑子的烈日旗,珍重地将军旗插在了天门关的城墙上,沉默地红了眼眶。

  一朝焚于烈火。

  一别十年风雪。

  铁甲仍在。

  魂兮归来。

  血战功成,朝阳初升,苍茫的天地间,一杆狼旗屹立于风雪。

  漠北的儿郎,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以战去战,虽战可也——《商君书·画策》

  言天之为险,悬邈高远,不可升上。——孔颖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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