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这凶牙帮的少帮主,着实也是个人物。

  旁人被我掳来,好言好语相劝的有、以利诱惑的有、冷言威胁的亦有,独独这位少帮主被我掳来时一路挣扎不休,抓准时机就想与我来个同归于尽的招数。

  说他是铁血男儿,不如说是莽夫一个。

  也合该只他一人被我用绳索捆缚住。

  如今他莫名其妙冲着地上干呕,我深觉扫兴,打发冀昭把他拖出去醒醒神。

  冀昭点头正欲动手,忽然问:“阁主,咱们极意阁是没人了吗?”

  我回想自己遣派关容翎做的那些事情,淡淡道:“确实是没有了。”

  贰、

  在想做这些事前,我早已遣散了极意阁的大多数人。

  留下来的,大抵两只手都能数得清。

  关容翎倒是不问我为甚么要这么做,他听我的话,以前是,现在也是。但他也不听我的话,从来都不怎么听。

  是他想听的话他便听,不想听的,便当我不曾说过。

  冀昭拖着那少帮主走出了房门。

  就剩下我和关容翎两人。

  我道:“你是当真对我为甚么做这些事毫不好奇吗?”

  关容翎也认真答:“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情,你说了,我就会去做。好奇与否,又有什么重要。”

  “我想做的事情何其多,也不见你桩桩件件都为我做。”

  关容翎道:“……有些事是我不得已。”

  我道:“现在没有不得已的事了吗?”

  他看我一眼,握着剑别开了头:“没有。”

  “别无所求了吗。”

  “……是。”

  “只求我一个?”

  关容翎不太自在地答:“……嗯。”

  “嗯甚么,”我笑道,“我还没说是在什么地方求我。”

  “……”

  关容翎仍不看我,他道:“总归都是只求你一个。”

  我又笑了笑:“关容翎啊关容翎,没想到你说起好听话来能够这么好听。”

  “从前也不早说些好话。”我一顿,又道,“你也说过,只不过光是说说而已,不见你怎么做。”

  关容翎道:“从前说过的话并不全是假的。”

  他有些急着向我解释:“……那时我对阁主,还没有、还没有……”

  “还没有?”

  “还没有那么喜欢。”关容翎倒也诚实,“我那时还想着报仇,想着离开阁主以后的事……我不认为自己会成为一条狗……亦不认为自己成为一条狗后,会永远都是——”

  “你现在不是。”我截断他的话语。

  关容翎怔愣了片刻,他像是不明所以:“……什么?”

  “不是谁的狗。”

  我道:“我并不认为狗有甚么不好,天下间人常有,绝不背叛的人却少之又少。可是你我并不与他们相同。如果你于我而言只是难得的一条忠心的狗,那我绝不会做出这个选择。”

  “唯有我做出这个选择,才意味着你再也不是我的狗。”

  再难得,我看西云楼龄那般忠心耿耿的人,亦只当他是江湖寻常人,或能信一二,却不算多么非他不可。我由他轻视秦横波,看他是秦横波在利益权衡之下竟还会选错。

  可情之一字,或许就是选不得。

  遇见了,方知除了他,再无第二个选择。

  叁、

  我让炼骨宗与江湖各派都骑虎难下。

  他们暂且休战,皆来问我意欲何为,书信有之,亲自上门的亦有之,就连当今天子,也不惜折节下问,亲手提笔问了我一番。

  这事说来简单。

  我决意在退隐江湖之前做桩惊天动地的大事,好让后来人提及名动江湖之人时,第一个便想起我谢兰饮的名字。

  从前我有心做天下第一,输给了唐逸。他让我不服,后来我却也想通了,由不得我不服。技不如人便需甘拜下风,若我当真超群绝世,唐逸胜不得我,旬樘胜不得我,我早该是天下第一。

  路走错一步,我便错失两次夺得天下第一的机会。

  如今再叫我去争抢这个名号,我反倒觉得不甚重要。

  我或许执念过。

  然则这在关容翎做下的生死抉择之后,反而让我并不多么执着。

  我觉得野心是千好万好的东西,人若失了野心,便会固步自封,再难进境。

  一如秦横波。

  一如我以前。

  一如四大盟、武林盟主。

  登上巅峰的人难免觉得天下无敌,于是便失了野心。

  可我又想,野心再千好万好,都抵不上关容翎肯为我而死的决心。

  我有野心,但未必有人愿意为我而死。

  旁人有野心,他们更未必愿意。

  因而我得了独步天下的武功,便开始思索野心这千好万好的东西,究竟值不值当我一直在江湖追名逐利。

  于是我觉得不必要那么多。

  没有时想要,有了便不再那般想要——人本就如此。

  我不曾告诉关容翎我想退隐江湖。

  亦不解释我为何要牵扯到江湖各大门派。

  他大抵还以为我满心都是江湖上的名利得失,是我做不做天下第一。

  其实那些事对我而言已不如何要紧。

  我只是想在退隐之前做最后一桩大事。

  我虽觉得不做天下第一也不如何。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谢兰饮要就此放弃名震江湖、留名千古。

  肆、

  洛无度很快寻到了我。

  他有心接替百晓生做事,又觉得百晓生这个名号平平无奇。

  但这并不妨碍他对于江湖大小事都打听个彻底。

  譬如我莫名其妙掳走诸多门派的继承人,这般叫停江湖各派与炼骨宗之间的争斗,所图为何?

  洛无度请我喝酒。

  那是顺便。

  他只是想知道我在想些甚么。

  我道也没甚么,“我想要他们都来与我比试比试。”

  洛无度大失所望:“就这么简单?”

  我道:“就是这么简单。不然呢?”

  洛无度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做事调子做得这般高,也不怕闪了腰。”

  我笑道:“我可不是骄狂,洛兄,我如今不是甚么孤家寡人,若无十足把握,又怎么会做这种事?”

  洛无度道:“嘁。楚晚思近日可是被你折磨得够呛,你不是孤家寡人,难道我与楚晚思都不是了吗?净说些有的没的。”

  我斟酒饮了两口,微笑道:“你们待我怎么都不如以前客气?”

  洛无度啧啧道:“有些人自己百炼钢作了绕指柔,还来问我做什么。”

  “所以只要他们来寻你比试就行?”

  我道:“不错,最好别是一个个来。”

  洛无度:?

  洛无度:“你想要他们一起上?”

  我叹道:“是极、是极。等这桩事了了,我就退隐。”

  “我去!哇呕——”

  洛无度捧着酒碗,勉强把那最后一口酒闷进了喉咙里,呕了几声,好悬没当场吐我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