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也许应谨慎思量我与关容翎之间的关系。
然而在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我却觉得这便是我唯一的答案。
无从说我与关容翎该是什么样子。
我不愿他就这么死了。
而他又宁可死了也不愿变成我的负累。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更没有这样的人,关容翎这份毫无迟疑的坚定着实令我意外。
这生死结之事纠缠许久,我亦不曾想自己会做出未曾想过的决定。
楚晚思得知此事后倒是笑话我算是“铁树开花”,亏他以为我还需十年八年才能看清心意,哪知不过短短一段时日,我便如此出乎意料。
贰、
我又想此事并非全无预兆。
关容翎在我心中,总归与旁人不同。
我屡屡因他劳神费心,又次次要谅解他的任性妄为、擅作主张。
我待他实在是好。
这般一想,我对关容翎也确然偏心。
只是以往从不去思量所谓的情爱,偏心与否更不思量。
论说是随心所欲,大抵更像是怀有私心。
叁、
冀昭做了万全准备。
他唯恐出了差错,连三长老这个他一贯都看不惯的人也被他请来帮忙。
“种下这生死结说简单的确简单,可说它危险,它亦有危险之处。”
冀昭取出锦盒,认认真真看我一会儿,问道:“阁主当真做好决定了吗?生死结一旦种下,从此同生共死,是绝无转圜。”
我嫌他话多。“你只管做就是,我自然清楚后果。”
冀昭就偏头冲关容翎眨眨眼,笑说:“关护法,阁主厚爱呀。”
关容翎没说话。
——实则在我那日说出那句话之后,关容翎见到我便是欲言又止。
我始终不去追问。
可等他要说,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便在种下生死结后,趁他动弹不得时坐在床前问他:“我难道教你做一个哑巴?”
关容翎的唇色已渐有些红润。
他闻言,默然片晌,道:“我……不知说什么好。”
“你怎能不知说什么好?”
言说要做我的一条狗时大方得很。
说能为我而死时也言语漂亮。
谈及心悦我时亦有十足魄力。
偏偏在我承认我喜欢他的时候,他竟有几分近乡情怯般对我退避三舍。
我道:“你难道不觉得自己过分吗?关容翎,这段时日我为你劳心费神,不知做了多少事。你不对我说谢也便罢了,连同我说话都要无话可说了吗?”
关容翎被我说得有些怔愣。
他张了张口,道:“……我没有对阁主无话可说。”
“那你该说一说。”
我问:“与我同生共死的感觉如何?”
哪知关容翎说:“我、我不值得。”
“甚么?”
关容翎道:“我不值得阁主为我这样做。”
我道:“哪里不值得?”
“我为阁主做的事情太少。”关容翎对我说,“要阁主与我同生共死,我心中有愧。”
我端详他愈发显得气色良好的颜容,有些失笑:“你哪里心中有愧,生死结种下了,你才在这儿对我说你心里有愧?”
关容翎眼睛微微亮起,他低声对我说:“阁主放心,我没有将母蛊种进我的身体里。”
我一怔:“你说甚么?”
关容翎还有些得意:“方才冀神医为我种下母蛊时,我用了些小手段骗过了他。”
“阁主——”他面带笑意地对我说,“我就是担心阁主会反悔……好在我没有真的种下母蛊,阁主,不如我们现在就让冀神医回来,让他把子蛊从你体内取出来。”
我抬起手来,又落了下去。
到底没打他一耳光。
我道:“关容翎,你究竟有没有懂过我的意思?”
他这次别过了头:“我懂也不懂。阁主,总归我是个将死之人,这蛊毒霸道,我能活到此时已是偷来的好处。我少有为阁主做事,亦不曾做多少大事,我担当不起。”
我冷笑道:“我同你谈私情,你同我讲公事?”
关容翎眨了眨眼,他转头看我,唇色又渐渐变得苍白:“我和阁主的私情……究竟是阁主怜悯我,还是阁主真心喜欢我?”
我道:“你以为我是怜悯你吗?”
他没有应我。
正因为他不曾应答,恰恰证明他即是如此做想。
我静静与他对视了一会儿。
我道:“我会怜悯谁吗?”我向他发问。
他睫羽颤抖,半晌才答:“不会。”
我道:“那我为什么会怜悯你?”
“阁主……”他哑声唤我,一字一顿道,“这种时候……我……”
我深吸口气,忽然问:“关容翎,我喜欢你喜欢得太晚了吗?”
关容翎又没吭声。
我问他:“还是对于你而言,喜欢我只是一桩稀奇有趣的事,若是有了结果,便干脆不喜欢我了?”
“我没有这样想。”
关容翎说,他挣扎着想从床上爬起来,但那几处穴道不通,他至多动动手指和脑袋。
“我只是觉得阁主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
他眼眶有些发红,很快躲闪起我的目光,“我觉得我不值得阁主对我这么好。”
我道:“你的确不太值得。能为我死,却不敢为我活。”
关容翎迟迟没再应答。
他只是偏着头,无声地流下一行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