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我与关容翎之间也没变得有甚么不一样。
我依旧是我,与往日并无区别,他亦依然是他,无所区别,自然也就没甚么两样,而归根结底,我和关容翎之间的关系,从头至尾,都不能说是“非比寻常”。
他与我再寻常不过。
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惊天动地的关系。
比之思索这些虚无缥缈毫无助益的东西,我反倒更在乎张潇。
他是张奕的兄弟,客来客栈在北地盛名多年,亦是曾教人艳羡的,就如我听闻他与张奕时,也的确感叹过血肉至亲的不凡。
不像我与秦横波。过命的交情,生死患难。可两个人注定走两条道路,这无可更改。
我曾以为张奕与张潇是不一样的。
他们合该是亲兄弟,绝无保留,流着同样的血,自当推心置腹,任谁野心勃勃,另一人也该如此。
而非与我这般,为着一腔野心,反而与兄弟反目。
贰、
冀昭的信传来时,关容翎正探听到另一桩怪事。
南宫溪身为魔教中人,竟在北地颇有些名声,大抵是张潇所为,这位号称“玉公子”的神秘人,可谓是风头无两。
当然,比这更怪的,莫过于北地近来盛传有异宝出世。
我道南宫溪也好,所谓的异宝也罢。想来都是魔教的手段。
至于魔教究竟想在北地得到些甚么,倒也不在我的考量之内——我暂时懒怠与魔教为敌。
魔教有何图谋暂且不提。
只冀昭传来的书信中讲说他探寻的奇物踪迹寥寥,怕是一时寻觅不得。
冀昭应是怕我忧心,还翻来倒去要我宽心。
大抵也怕我发怒,几句话下都求我多宽限一些时日。
我觉得他大可不必这般。
蛊毒再奇,急也是急不来的。人生在世,贵在于要有耐心。
如我从前就很有耐心。如今也一样。
不过我不知道关容翎有没有耐心。
是以我问:“冀昭说为你寻的解毒药材还没有下落,你怕不怕?”
关容翎站在岸边看我,淡淡道:“我为何要怕?”
我道:“如果迟迟寻觅不得,你怕是会因蛊毒发作而死。”
关容翎道:“也许人世生死自有定数。”
“你信命?”我不解。
关容翎摇了摇头:“我不信命,我只是觉得如果真有那一日,躲也躲不了,又何必急切恐惧。”
他说得很好。
我欣慰道:“你已经快要看破红尘了。”
他却答:“我这一辈子都不会看破红尘。”
我问为甚么。
关容翎道:“阁主明知故问。”
我说我没有:“我何曾明知故问?我是真的不知道。”
关容翎便答:“因为我心悦阁主,所以我这一生都只会身在红尘。”
“关容翎,”我觉得他话说得还算中听,于是微笑着追问他,“没有下辈子的事情?”
他一怔。
“……那种事太远了。”他说。
竟有几分比我更现实。
我怨他不解风情:“就算觉得远,此时此刻,你也该顺着我说话。”
蜜语甜言这种东西,关容翎合该是会的。
他骗我也不是一次两次。
我既觉得他可恨,又觉得他着实天下难得,又恨又不舍,委实让自己有些矛盾。
不过……也没甚么。
左右是他心悦于我,又不是我心悦他。他对我有所求,我对他无所求。
从一开始,我便立于不败之地了。
叁、
两日后,我新置的小院中就来了个贵客。
说他是贵客,只因为若拿他与旬樘相提并论,说他是“不速之客”,难免显得我不近人情,不识好心。
毕竟当初南宫溪并未对我下死手。
他只想与我堂堂正正比试一场。就如同现在,他站于院中,眉眼间骄矜之色尽显,既如少年,亦风姿出众。
南宫溪道:“没想到你真的又来了北地,你也不怕我魔教寻你的麻烦。”
我问:“为何要寻我的麻烦?”
“你难道不知道吗?”南宫溪笑了笑,“你杀了旬樘,这种事是瞒不了的。”
我道:“我杀旬樘乃是事出有因,难道魔教就可以是非不分、颠倒黑白了吗?”
“那可没这么严重。”
南宫溪撩开衣摆坐在廊上的长椅中,撑着下巴道:“你是不知道啊,他们险些查到你的时候,我可比你更担心。毕竟我是知道你内力尽失的。若我将这件事告诉了旁人,那你身边那个……那个……”
“我姓关。”关容翎在一旁冷冷道。
南宫溪对他送去个狡黠的笑:“啊对,嗯……你双拳难敌四手,如何胜过我魔教派来的诸位精英,救下谢二楼主的性命?”
关容翎道:“不劳费心,我一定能做到。”
南宫溪一撇嘴:“少说大话了!要不是我帮你们瞒住了杀死旬樘的真凶是谁,你们指不定已经是对亡命鸳鸯了。”
“……啊,不好意思,是亡命鸳鸳。”
关容翎:……
我失笑:“那我还应该谢过南宫少侠?”
“南宫少侠?”南宫溪双眸一亮,笑嘻嘻道,“我居然还能有个少侠的名号?没想到啊没想到,谢二楼主你居然是个这般知情识趣的人。早知道我就真的带你回炼骨宗了,那样说不定你还能混个长老当当。”
我觉得他这番话绝不是在阴阳怪气。
他是真心这样想。
关容翎却先我一步道:“阁主现在是极意阁的阁主,早已不是天意楼的二楼主。你的消息未免有些太不灵通了。”
南宫溪往他那边看了看,一拧眉:“……这位姓关的侠士,你是不是……对我的态度太差了些?”
“哪里差,我只是性情耿直。”关容翎面不改色。
南宫溪狐疑:“真的假的。”
关容翎道:“你懂什么,我若是个花言巧语之辈,阁主怎么会留我在他身边?”
此话一出,我有些无言。
我实在不好说他那些蜜语甜言、花言巧语,关容翎不算笑里藏刀,也是个口蜜腹剑之辈。
可我实在说不出口。
这着实有些丢我的脸。
是以我甚么话也没说。
南宫溪来回看了我和关容翎一会儿,叹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看来谢二楼主喜欢的是正义刚直之辈,而不是我这种人。”
关容翎道:“什么谢二楼主,我都跟你说过了,是谢阁主!”
这句话话音刚落,关容翎又飞快道:“什么不是你这种人,你难道对阁主别有心思?”
南宫溪眨眨眼睛,似真非真道:“是啊,你难道没看出来?”
肆、
……
四周静默了一瞬。
关容翎从上至下打量着南宫溪,良久,他冷笑道:“不错,以你这般面貌,阁主可不会喜欢。”
南宫溪不耻下问:“你的意思是谢二楼主就喜欢你这样的?”
我道不是。我说:“我不是断袖。”
南宫溪震惊不已:“你怎会不是断袖,你和秦横波——”
“……”我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我问:“我和秦横波什么?”
南宫溪道:“没什么。”
南宫溪一咏三叹:“没想到、没想到啊!谢二楼主,你怎么真的看上了这个人。论样貌,他比不上你,论武功,他不及你,论气质,他也不如你——”
关容翎道:“但我足够忠心。”
南宫溪哈哈大笑,表示不信。
“你先让开,我要和谢二楼主好好比试比试,等我和谢二楼主忙完了,再和你随便玩玩。”
关容翎听罢,握剑的手顿时一紧,往前走了一步,神色冷淡道:“你先胜过我再说。”
“凭什么,”南宫溪不服,“我可是炼骨宗的护法之一 ,我的武功你怕是承受不得。”
关容翎道:“你不打这一场,怎么配做阁主的狗?”
南宫溪:……
南宫溪瞪大眼睛:“谁说我要做狗了?!”
关容翎比他更震惊:“你喜欢阁主,怎么能不做他的狗?”
南宫溪道:“哈……那我要是和你比试,咱俩岂不是狗咬狗?”
关容翎竟还当真想了想,然后摇头道:“我才是,你现在还不配做狗。”
南宫溪:…………
他扭头看向我,像是头一回认识我一般,语调高扬:“你这是个什么爱好?!”